沈簫寒見這位老古董服軟兒了，心裏很有些得意，不無輕蔑地瞟了一眼垂手靜待的“旎旎”，然後就化為煙塵消散了。

  他還不能在外界待太長時間。

  既然已經冷靜了下來，“旎旎”沒有因為沈簫寒的挑釁舉動而生氣，隻思考著該怎麽應付接下來的局麵。

  這位王先生，一看就不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

  王守仁沒有即刻開始發問，而是帶著她來到了自己的居所，外麵人多眼雜，學生們又快下課了，不好敘話。

  竹樓中，他沉吟片刻，由一句“閣下此舉是否會對旎旎本身產生什麽不良的影響”開始，正式開始了談話。

  隨著日頭的漸漸攀升，寨子裏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他們大多身著短衣，帶著趁手的工具，去附近的田裏收割莊稼，有的人則背負著一捆捆秧苗，準備去栽種晚稻。

  這位苗族先祖從自己的身份姓名開始講起，一直說到族裏的使命，世間的變化，林林總總講了近一個時辰。

  其間王守仁數次打斷她，提出自己的疑問，這倒使得這位叫做“龍柒柒”的苗族先祖多次滿頭大汗，不得不重新詳述刻意略過的重要部分。

  龍柒柒本是近三百年前的一位對族中頗有功勳的苗族先祖，所處時代還要在大明之前。

  在那個時代，她帶領族人從異族的統治當中安全脫身，安排全族遠離了世間的紛爭，因此也避免了後來那場天地變色的改換皇朝之戰。

  苗族自古以來，因為信奉自然之神，無比崇信血脈宗族的傳承力量，因此對祭祀占卜之類的事情尤為擅長。

  龍柒柒能夠讓族人避禍，也是因為族裏祭祀的強大占卜能力。

  那個時代的天地間，靈氣已經漸漸稀疏，許多自古流傳下來的法訣失傳，門派衰頹，有修士悲觀地做出預言：

  這方天地即將進入末法時代，直到最後一刻的來臨，世上將沒有修真者的容身之所。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最後一刻會在什麽時候到來，這也不是人力能夠改變的，隻能聽之任之。

  彼時族裏已經為保全族人之事折損壽命的大祭司進行了一次意義深遠的占卜，主持了最後一次祭祀。

  那次祭祀之後，大祭司就一病不起，不久就侍奉自然之神去了。

  對外宣稱祭司病亡的龍柒柒知道，大祭司是耗盡了最後的生命，為全族占卜出了一條活路。

  說到這裏，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王守仁，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所謂占卜一事，終究算是鏡中觀花，水中撈月，所看不一定是真，所得不一定真在自己掌握之中。

  但在那無數的可能之中，大祭司預見了一個出現概率很大的未來場景：傳承千年之久的苗族，將在戰火蔓延下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那將是一個充斥著血與火的時代，祭司從重重迷霧中感受到的，是無盡的瘋狂和放縱，是心如死灰之後的縱情享樂。

  為了改換全族的命運，他進行了一次費時費力的祭祀，跟無數已經逝去在時間中的先祖魂靈們進行了溝通，最後按照始祖們的啟示，安排了一條可能有用的後手。

  這便是龍柒柒能夠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原因。

  她作為被安排的後手，死去之後魂靈意識以族裏的靈物為媒介保存下來，等待著被後世子孫喚醒的那一刻。

  至於什麽時候醒來，被誰喚醒，都是天注定。

  她需要做的，就是教導那個注定擔起莫大責任的後輩，引導她在亂世快速成長起來，其餘的，隻能靠她自己了。

  不過，龍柒柒以為被喚醒的那一刻，世間已經陷入戰火之中，卻沒想到還是一番民眾安居樂業的盛世模樣。

  聽到這裏，大體上已經講完了，王守仁著重問了這樣對旎旎會不會有什麽損傷，得到的答複是否定的，也就放下心來。

  龍柒柒將在接下來的數年當中教授一些苗族獨有的修煉法訣，包括那記載在金葉當中的“祭祖煉”。

  說起這金葉，還算得上是玖寨傳承下來的族中至寶，有了它，旎旎的修煉之路將會走得順暢些，已經被她收取了。

  龍柒柒的魂靈意識並不完整，隻算得上是一個記憶體而已，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消散，知道這一點的王守仁還是放心不少。

  不然以後一個天真爛漫小姑娘的腦子裏總有一個老女人，想想就不怎麽適應。

  當然，這一點他沒像沈簫寒一樣說出來。

  雖然這位先祖再三保證侵占意識不會影響旎旎自己，但王守仁還是要求她不得隨意做旎旎的主，誰知道你要給孩子灌輸什麽責任、大義，或是為族人而死的使命感。

  一句話，這是自己的事情，與你這個幾百年前的便宜祖宗沒什麽關係。

  龍柒柒不敢多言，答應下來，也很有眼力見地自己退回了神境當中，俄頃，一臉迷糊的旎旎清醒過來。

  王守仁也不想訓斥這個傻姑娘，隻是提醒她有什麽不解和疑惑要及時來問自己或者她父親，真當是祖宗就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看著旎旎蹦跳著跑出門去，王守仁繼續思索著先前得知的一切，偶爾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眉頭始終未曾舒展開來。

  他不知道，龍柒柒退回神境之後，長舒了一口氣，竟然一點不在意先前被盤問的難堪，反而陷入了回憶當中。

  大祭司交代她後事時，曾經頗為莊重地說了一句：

  “柒柒，安排你去數百年後，不過是我族自我爭取的一條道路，而上天的道理是不能以人力改變的。行到水窮處則常有峰回路轉，你性情強硬，但要記得萬莫幹涉太多。”

  龍柒柒之前一直不太懂，現在，她好像明白了一點。

  …………

  王守仁此次問詢，最大的收獲卻不是知曉了苗族的傳承大計，而是對原本陌生的所謂“靈氣，修煉”等的概念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先前從沈簫寒口中得知了一些，不過沈簫寒畢竟受損過重，有時候說話都顛三倒四的，常常要王守仁自己猜想補充一些。

  如今兩相對照，他算是對這些東西了解了個大概，不至於遇事不決，一籌莫展了。

  仔細考量了這些在他生命前三十多年從未出現過的稀奇概念，他有些頭痛地歎了口氣：

  “這事兒，還真的不好辦啊。”

  按龍柒柒的說法，數百年前修士們預言末法時代即將來臨之後，修真者的修為進境都緩慢了許多，也極少有人修煉到“動念”之上的境界。

  久而久之，人們不再提那些無人可以達到的境界，隻把那些修真先輩們的飛升榮光丟在故紙堆裏。

  畢竟，靈氣淡了，時代變了。

  自此之後天下廣泛流傳的修真境界便隻四種，由低到高依次是：

  生滅、刹那、彈指、動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