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得入“生滅
作者:山程水宿      更新:2020-06-22 22:03      字數:3128
  直到傍晚時分,大雨才將將停住。

  赤色的殘陽刺破變得薄散的雨雲,在布滿雨氣的天空中鑄就出一把形狀不規則的條狀兵器。

  等那把奇形兵器被暮色熔融到隻剩小半的時候,辛歲才從桶中起身。

  由墨色轉成清亮的清水又由清轉濁,水裏出現的濁色,是辛歲成功煉好軀幹骨之後身體中排出的雜質。

  他竟是從木桶中直接躍了出來,在地上站定。

  半日光景終究有所得,過程中也幸好是有驚無險,而且今次能夠領悟新的物候,算是意外之喜了。

  吸收天地陰氣修補骨骼裂隙的時候,辛歲也在觀想法相,一候螳螂生,天地陰氣初生,與之前的麋角解陽氣初生結合起來,他對生命演化有了一些自己的認識。

  雖然這些認識還極為粗淺,便隻相當於孩童的嬉鬧作畫,但畢竟跟自然規律有關,已經很了不得了。

  至於剩下的兩種物候,卻是出現了新的能力和涉及方麵——情緒。

  二候鵙始鳴,鵙[jú],又名“伯勞”,是一種重要的食蟲鳥類,對農林業有益處。

  伯勞這個名字背後隱藏著深重的悲痛情緒。

  傳聞西周時,賢臣尹吉甫聽信了別人的挑撥,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伯奇,後來伯奇的弟弟作詩悼念哥哥,尹吉甫事後非常哀痛後悔。

  有一天尹吉甫看到一隻鳥兒在桑樹上哀鳴,鳴叫聲久久不絕,忽然心中明悟,認定那是兒子伯奇的化身。

  “伯奇勞乎?是吾子,棲吾輿;非吾子,飛勿居。”他如此呼喚自己的兒子回家,這隻鳥兒就跟著尹吉甫回去了。

  這其實隻是個曆史傳聞,也有說法是尹吉甫聽信讒言把兒子趕去了遠方,但是後來發現事實真相又把他召了回來。

  不管怎麽樣,民間傳聞中的伯勞鳥身上,確實被人為加上了這樣一層悲傷的情緒,而辛歲從中體悟到的,如同伯勞鳥感陰氣而鳴,正是利用了悲痛情緒的力量。

  這種物候背後有一種神秘的轉化法則,可以把大悲大痛的情緒暫時掩去,換來絕對的冷靜和冷靜之下的隱隱狂怒。

  自然沒有法子實驗,辛歲也覺得這不似善法,反倒對第三種物候更感興趣。

  三候反舌無聲,蘊含的也是關聯情緒之法,但是條件就簡單得多,而且副作用也能夠接受。

  反舌鳥是一種歌鳥,鳴聲悅耳動聽,因此古人喜歡飼養。但這種鳥兒野性較大,難以馴服,又性剛烈,常因猛擊鳥籠而死,可見其貞烈無辜。

  它又是待人親切友好善良的象征,多有詩篇讚頌它的品格。

  芒種時節反舌鳥因為感受到陰氣的出現而停止鳴叫,代表友善和睦的鳴叫聲不再出現,此物候即可讓人暫拋去心中的溫情和擾亂心思的繁雜感情,以致性情冰冷而智識清楚。

  如果身處陷阱,有至親之人遭受威脅,心神大亂之下極有可能做出不智的抉擇,到時這一物候也許算是個指望。

  不過林林總總,都是自己的猜測罷了,無論怎麽樣先把理論知識搞全搞透了,實踐就等到實踐的時候再說吧。

  …………

  前些天,芒種到的第三日,是端午節,遠在眉山郡峨眉山下的張六日正幫著母親一起做粽子。

  家裏一直吃的是甜肉粽子,母親老早就備好了各種原料,現在隻要包好上鍋蒸就可以了。

  自去年夏天張六日進山遇險以後,母親對他的管束變得嚴厲起來,以前從不在意他去了哪裏何時回來,現在卻教他要做什麽“晨昏定省”,早晚各一次問安。

  張六日本來就休養了大半年,手指上的傷才痊愈,被關久了的他以為自己傷好後能像青鳥入林,魚躍大海,卻發現進了一個新的囚籠——母親的管束當中。

  以前母親教他讀書時常常一意不和就訓斥,他也習慣了,心裏也不甚在意。

  如今卻是大大不同,母親像是知道他所思所想似的,要是他不聽,就刻意作弄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先是低頭沉思,也不理他,然後就頗為造作地拿起了手帕,表演痕跡極重地擦拭起了本來就沒有的眼淚。

  這就罷了,戲做得倒是全套,嗚咽聲哭泣聲不絕於耳,腔調韻律皆有,實在不是張六日能敵得過的。

  每次遇到這樣的場景,他總是瞪大眼睛看著一臉傷心的母親,最後總是無奈地一躬身:“孩兒知錯了,母親萬莫生氣。”

  父親在家時,他總不斷使眼色尋求父親的幫助,把眼睛都瞥抽抽了也沒個話。

  每當父親想說點什麽,母親的哭聲就多了一種轉折,他非常知趣,連忙咳嗽兩聲,出門散步去了。

  自己的一幹兄弟手下是不敢來找自己了,幸虧還有劉安暖時不時來看看他。母親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安安靜靜有禮的小姑娘,一般她來時就不再嚴加管束,讓他好好陪著玩耍。

  就這樣和劉安暖日漸熟悉的過程中,他的“普賢十忍”也漸漸修煉入了門戶。

  成功修習“音聲忍”之後,他的傷勢恢複速度加快了很多,在家閑著也是閑著,繼續往下修唄。

  每當他有什麽疑惑不解的地方,觀想神境中的星空如來圖就可以回想起菩薩當日的說法,常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堅持觀想如來法相,讓他的神境不斷穩固,可以調動運用的神識力量也不斷壯大,所以嚐到“眼觀不如心識”的甜頭以後,他很自覺地保持了修煉的頻率。

  等到對修行漸有興趣之時,他修成了第二忍“順忍”。

  所謂“順”,能於諸法思維觀察,平等無違,隨順了知,令心清淨,正住修習,趣入成就。

  順心而來,順心而去,隨趣逐走,自然修成。

  就在前些天,他又順次修煉成了第三“無生法忍”,前三忍好像是一個階段,修習完備之後,他發現自己的感知能力進一步增強了,也得了一種加速淬煉身體的方法。

  他也順利地進入了修行的第一境,也是踏上問道之途的第一境——生滅。

  張六日笑著對母親說:“安安妹妹來了。”

  母親近幾日心情不錯,有些帶著調笑著問道:“怎麽著你倆還心有靈犀了,我都沒聽見聲音你怎麽知道她來了。”

  “嘿嘿,我就是知道,你看著就是了。”

  少頃,劉安暖帶著一包自家做的粽子進了門,跟張嬸嬸問好。

  …………

  還在五台山中修行禮佛的如鬆大師,吃了好心的施主給的一隻粽子,給肩上的青黛扯了一小塊兒,就又往下一個村子去了。

  他每隔一月會下山一次,去周邊的鄉鎮村舍行醫治病,待得走完一圈兒之後,又回到山中修行。

  周邊的鄉民們已經很熟悉這個待人有禮性情和善的年輕師傅,又因其醫術高超,也從不索要治病的財物,十分尊敬和愛戴他。

  這次聽說師傅要走了,大家夥兒都很是不舍。

  是的,如鬆決定離開了,到其他的地方去看一看。久居一地不是深研佛法之道,況且,他還要去尋一尋那“劫難”的端倪,增長見識,加深修為。

  上個月,他已經修成了第一層執寶蓮華,雖然隻有最基礎的一色,但也妙用無窮,往後的道路,還得多方摸索才是。

  人們舍不得這個心善的和尚,想讓他留下自己的名字,以供家中奉念謹記,如鬆沒有明言,隻說得遇善事,對人亦有善心就好,不用掛念。

  他不想人們記得自己的名字,卻想給自己一個新的名號。

  如鬆愚鈍,本已年老體衰,無所成就。後蒙菩薩開示,多予許多歲月,講法啟我心智。

  我雖癡愚,但知何所為將何為,從此以後,我就叫做“知愚”吧。

  “青黛,你說這個名字好還是不好?”

  青黛咕嚕咕嚕叫了一聲,意思是“坦白說,真不怎麽樣……”

  在歡快的大笑中,一人一獸繼續往前走去。

  從此,世間少了一個佛法精深的如鬆,多了一個前路精彩紛呈的知愚。

  也是造化。

  …………

  西北之地,有年輕人徹夜苦讀冥思,日出東方之時,屋中傳來大笑;

  不知名的深山之中,老道士關上了破舊道觀的大門,門外,一個背著竹箱的青年道士恭敬俯首磕頭,下山去了;

  陰森可怖的地下宮殿之中,一行行殷紅中帶著灰色絲狀物的血液順著地上的凹槽流入不大的血池,池中,數名身體赤裸的年輕人靜靜坐著,毫無聲息;

  北漠苦寒之地,一個身材瘦小的孩童從腥臭的狼王洞穴中走出,背後的狼穴裏,一雙有著幽幽綠芒的狼眼最終不見。

  一入生滅,則此路不管走得多遠,一路都會是生死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