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日從來都認為自己是有理想的。

  他也確實不怕含羞地經常坦誠自己是有追求的：

  “我以後要娶兩個能生養的婆娘，把我家老漢兒的蜂箱子傳下來，天天都吃蜂蜜。然後把不好的蜜賣到城裏去，反正城裏人壞東西吃多了，不害怕鬧肚子。”

  這就是眉山郡峨眉縣古禮村村民張大膽的長子張六日的人生理想。

  峨眉縣位於峨眉山東麓，算是眉山郡治下比較大的縣。古禮村就小得多了，距離縣城還有十多裏，倒是離峨眉山又近了，幾乎就在山腳下。

  靠山吃山，古禮村的村民們祖祖輩輩都靠大山養活，人們也勤勞肯幹，許多人家都過得還算富足殷實。

  地處山區，耕地稀少，一年到頭也收不了幾顆糧食，所以村裏的主業不是種地，而是進山。

  進山，可以打獵，采藥，尋些山貨，然後組織起來到縣城裏賣。隻要勤勞肯吃苦，跟著有經驗的人進去，進山半個月，出來半年的吃穿用度就有了著落。

  除了進山，很多人家也選擇養蜂，這在當地已經有數千年的曆史，算得上一門傳統手藝。

  峨眉山是慷慨的，山上植物資源極其豐富，一年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有各種各樣的花兒開放，而且品類繁多，可供自由選擇。

  這就使得養蜂人一年中轉場的次數少了，也不用帶著老婆孩子四處奔波。獨特的自然條件造就了當地豐富的養蜂產蜜行業，古禮村也算是一個久負盛名的產蜜村子。

  村裏比較有名的養蜂人就是張大膽，他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為人直爽，做事實在，尤其敢於冒常人所不敢冒的險，時間久了，大家反而稱呼他“張大膽”這個外號的居多。

  養蜂需要帶著蜂箱尋找到合適又固定開放的成片蜜源植物，許多年來，山裏這樣的易於到達的養蜂地多已被占據或者人滿為患，最終產出的蜂蜜比較普通。

  張大膽為了尋找新的蜜源，曾經在山裏一個人過了整整一個月，還經常攀懸崖下峭壁的，去那些不易到達的山穀裏尋覓良好的蜜源。

  背著蜂箱，隻用最簡單的工具攀爬峭壁，在山風的呼嘯中一步一頓艱難上下，這當中容不得半點差錯。

  平常人隻要有一次可能就被嚇得膽戰心驚，張大膽在幾十年中，卻是無數次來回，為自己的蜂群找到數塊新的蜜源地。

  人們既是欽佩，也是調侃他說：“人有多大膽，蜂賺多少錢。”都敬佩這個敢於冒險的忠厚漢子。

  因為在新的蜜源地和最好的花叢裏養蜂，張大膽家的蜂蜜總是能賣出更好的價錢，有時候有了新的蜜種，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這讓其他村民都非常羨慕，他又是個會做人的主，鄉裏鄉親有事挺著胸膛就上，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得了個古道熱腸的名聲。

  因此張大膽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在關注，自告奮勇的穩婆都來了好幾個。

  好些漢子已經磨刀霍霍，準備殺豬宰羊給張大哥的寶貝兒子慶生。

  為什麽是兒子？張大哥這麽猛的人，第一胎可不得是個兒子？

  誰料這個孩子生得實在不尋常，從中午一直到了黃昏，張家娘子的喊叫聲在村外就可以聽得見，一直就沒斷過。

  你說有什麽危險吧，張家娘子的喊叫聲一直中氣十足，時不時還罵兩句守在院子裏心急如焚的張大膽：

  “張大膽你個哈娃兒，這輩子讓老娘我擔驚受怕不說，你滴娃兒今天還要折騰我，老娘就是欠了你們張家滴……”

  蜀地的婆娘罵家裏男人是常有的事，不見得稀奇，可生娃娃的檔口，還能有這麽大的氣力，也實在有趣。

  可是說不危險吧，畢竟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生孩子這麽久的，實在少見。

  張大膽等得心焦，他不斷地跟普賢菩薩禱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保佑我家婆娘和娃娃母子平安。完了我必定送今年最好的蜂蜜給山上的寺院。”

  峨眉山是佛教四大菩薩之一的普賢菩薩的道場，山上的寺院寶刹眾多，附近的鄉民曆來就有崇佛禮佛的習慣。

  有了新生兒之後，許多人家要背著孩子爬上峨眉山金頂，在洪武時寶曇和尚重修的金殿裏拜普賢菩薩，希望菩薩保佑，讓孩子無災無難，健康長大，此生福壽綿延。

  張大膽出生的時候，他的父母也帶他去了金頂，他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以來數次遭逢險境仍能轉危為安，都是菩薩保佑的福德，經常上山供養寺院，禮敬菩薩。

  此時，他衷心期盼菩薩保佑，讓他的老婆孩子平安無虞。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晴朗的天空中多了一些薄薄的雲暈，像是絲帶似的圍繞在峨眉山幾座主峰上。

  峨眉山海拔很高，山峰上常年雲霧繚繞，在山下去看，是很難看到山頂的。從金頂上向下看也大多能看到一片雲海。

  但剛剛閉眼祈禱畢的張大膽睜開眼睛，看向峨眉山主峰方向時，卻發現，那裏的山和雲彩，好像發生了某種變化。

  他招呼周圍的人一起去看，大家夥兒也都發現了，天空中在夕陽映照下緩緩出現的彩色雲朵，越積越多，漸漸環住了主峰。

  與此同時，山頂上的雲氣卻在變得越來越淡，好像是補充了那層雲環似的，漸漸沒了蹤影。

  於是，方圓十數裏內的人們，極目遠望，都可以看到天地間神秀的峨眉金頂，甚至可以看到金頂上的一抹金光。

  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發出熱切的討論的時候，金頂之上，雲環之間，忽然生出一圈七彩色的奇光，浩大神妙，轉瞬之間，彩色光芒就延伸至雲環，再透過雲環散發向整個天地。

  雲環之間的奇光純淨而神聖，觀之立刻覺得煩憂盡去，身體舒泰。

  雲環之外的奇光朦朧了許多，但和黃昏時的天光相合，竟好像在天空中映照出六個橙紅的太陽來，圍繞著巨大的雲環佛光，更顯得神秘莫測。

  這就是峨眉山素有盛名的“金頂佛光”。

  這次出現的佛光，是近百年來出現規模最大最是奇特也是時間最長的一次，足足持續了半盞茶的時間。

  方圓十數裏的人們都看到了這場神妙的佛光，佛光照耀之後，很多病人的病情得到緩解甚至根除，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心裏感念菩薩的慈悲功德。

  張家院子裏的人們同樣如此，等半盞茶時間過去了，雲環之外的六個太陽的映照散去，巨大的雲環也隨風流散，金頂重新被雲霧遮擋住之後，人們才漸漸起身。

  這時候，許多人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張大膽的大兒子，就在這宏大的佛光映照之中，來到了這個世上。

  樸實的村民們都認為，是菩薩的保佑讓這個孩子順利降生，這孩子也實在是幸運，遇上了這麽難得一見的佛光。

  張大膽當然也是這麽想的，聽到孩子啼哭的那一刹那，他就為這個孩子起好了名字：

  張六日。

  他想，以後孩子要是問起名字的來曆，說起今天佛光映照、雲霧成環、六日齊出的勝景，他自己也會很高興有這樣的名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