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何以為家（六）

  客廳裏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手忙腳亂的哄著七十多歲流眼淚的白發老頭兒，青源在旁邊捏著下巴思考當年玄陽子到底是多大的善心發作才收留了一個又傻又耿直的孤兒來繼承他的道統，真就徒弟一傻傻一個，師傅一傻傻一窩。

  “源哥哥真是的，不拿老爺爺尋開心你不舒服是嗎？他是病人誒。”蘇月兒一邊拿手絹給正心擦著眼淚，一邊嗔怪的瞪了青源兩眼。正心道長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把蘇月兒的手絹接過，顫顫巍巍像個正常的遲暮老人憐愛的說道：“好孩子，爺爺沒事兒，就是想起了師尊的一些教誨有些感懷傷神而已。當年爺爺學藝不精，沒能替你父母伸冤，也沒能照拂你一二，愧疚至今。這塊玉佩叫做辰旦，是師尊傳給我的隨身養氣玉，能辟邪禦病清心養神，俗世難尋。當做見麵禮收下吧，是不成器的老爺爺一點心意。”

  蘇月兒看著道長塞過來的玉佩，通體潔白無瑕，上刻幾個不認識的字，內部有幾縷清氣似霧似水不停的流轉遊走，看起來非常的神奇。小姑娘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連忙把玉佩推回道長手裏開口道：“不不不，老爺爺這太貴重了，而且是您師尊留給您的紀念，我不能收。”

  啪！

  青源坦然的接受道長委屈疑惑的目光以及蘇月兒充滿殺氣的小眼神，吹了吹自己的大摔碑手，這下舒服了。他老實不客氣的一把接過道長手裏的玉佩遞給了蘇月兒，開口道：“月兒拿著吧，你不拿他心裏更難受，勉強也算是個好東西，再推辭來推辭去天都要黑了。”

  “道理貧道都懂，可是為什麽要打貧道啊......”正心道長捂著紅腫的額頭很是不解，他反反複複仔細思考了一下剛才也沒說錯啥啊，給小姑娘見麵禮也有錯？！

  “對啊源哥哥，你太過分了！老爺爺沒有說錯話，又好心要送禮物，你怎麽可以打他？”蘇月兒捏著玉佩兩手叉腰，氣呼呼的對青源說道。她對於青源一而再再而三的霸淩行為已經是有點真生氣了。

  “他占我便宜！”青源惡人先告狀指著老道士的鼻子非常委屈。

  “貧道哪裏占你便宜了？！青師叔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就是就是。”

  “月兒叫我哥哥，又叫你爺爺，你叫老子師叔，回過頭又認月兒這個孫女輩，不是占我便宜是什麽？該打！”

  蘇月兒：“......”

  正心道長：“......”

  沉重的氣氛被一通胡攪蠻纏稍稍打散，片刻之後蘇月兒為青源和正心道長添好熱茶，重新坐回青源身邊，一切再度回到正軌之上。

  青源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口道：“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正心道長千裏追凶，最後卻發現那個逃犯其實不是真凶，但卻是所有人要的一個交代。逃犯最後被鎖定大概藏身地點插翅難飛的那段時間，李楠為了安撫人心平息謠言，又花錢雇了三個膽大的青壯年住到了蘇家別墅裏以製造別墅一切正常，甚至已經有人居住的假象。隻要嫌犯一落網，風波平息之後再放

  出轉賣消息，相信也是會有人接手的。他的如意算盤打的很響，然而卻沒料到住進去的那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會再次離奇死亡。”

  “接下來就是正心道長回到別墅做法事，想要鎮壓亡魂強行超度，結果卻被反噬落得一身重傷，銷聲匿跡整整一年。”

  正心道長苦笑道：“當時貧道一是傷及心脈傷勢頗重，二是道心有損。在山門療養了一年之後才有力氣重新麵對這件事，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又有一家人喪命其中，是貧道無能。”

  青源嗤笑一聲，抿了口熱茶笑道：“嗬嗬，你真覺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傻，住進來的有多少算多少一個都沒跑，就這種情況還會有第三家人住進來？先不談人家傻不傻的問題，就算是一個敢買一個敢賣，警方也不可能同意再去冒這種風險。實話告訴你吧，在這個房子第二次出事之後這裏就被封鎖了，除了警方沒有一個人可以進入。而當時警方有一個猜測是凶手屬於有精神疾病的變態殺人狂，特征是會在有人居住這裏的時候不管不顧的作案。所以他們這次準備的十分充分，充分到不管是單槍匹馬的悍匪還是團夥作案的集團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逃走。”

  “難道說那二十幾個亡魂都是......”正心道長瞪大了眼睛，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我來到這個城市之前找了幾個人愉快的交涉了一下，讓當年調查這個案件的市警察局張局長老老實實配合我拿出了當年案件的檔案。然而有意思的是這個案件有兩個檔案，一個是明麵上放在檔案室的，另外一個則是被張局長死死鎖在保險櫃裏的。當然我看的是鎖在保險櫃的那份。當年第二次惡性案件發生之後，張局長親自帶隊在別墅裏裏外外布置了二十多個資深刑警和全副武裝的特警。表麵上依舊安排了幾個便衣偽裝成外地來的富商一家，不知內情再度購買下這個別墅。於是，當天夜裏這個別墅就開始了真正的狂歡派對。”

  蘇月兒和正心道長此時手腳冰涼，背後一股涼氣湧上刺激的渾身毛孔炸開，月兒手裏的辰旦傳來源源不斷的溫涼氣息安撫著小姑娘。但這一切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從來沒有任何明確的記載有這麽囂張的犯案記錄，哪怕是各種捕風捉影的靈異事件也不敢這麽亂來。要知道那是二十多個特警和資深刑警組成的武裝小隊，二十多條赤膽忠心的軍人漢子啊！他們連一個浪花都沒翻起來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葬身在這個別墅下，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死在了他們根本沒有接觸過，也壓根理解不了的怪物手上。

  青源稍作停頓留了一點時間給二人消化這個信息，喝了口熱茶繼續講述：“所有的這一切都被記錄在了那個檔案裏，張局長因為在外麵的指揮車上僥幸撿了一條命。在那之後警方決定封存這個檔案，以及這個案件，就以當初被正心道長抓到的那個逃犯為最終結案的結局。事後再封鎖這個吃人的鬼宅，聯係建築公司直接給推平了，不許任何人再接近，當然理由都被安排好了，地下埋著的生化武器泄露。原本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直到我的到來......後麵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要解決夢魘辦法之一是幫助其宿主解開心結，這樣夢魘會自己散掉，但現在有更好的辦法，甚至可以說是最優解。”

  青源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正目看向蘇月兒，非常嚴肅的說：“但是在我說最優解是什麽之前，還有最後一件事情。月兒，我希望這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傷害。”

  “嗯，源哥哥你說吧，不管是什麽，我都會試著接受。”蘇月兒輕聲答應著青源，小手把玩著溫潤的辰旦，眼神澄澈如明鏡。

  “當初月兒的奶奶是第一目擊者，也是報案人。她來的時間非常不巧，剛好是夢魘殺害掉月兒的父親蘇亭鬆，月兒的母親李倩帶著月兒躲到房間裏的那段時間。所以她剛好看到了行凶的人是和月兒長的一模一樣的冒牌貨......”

  青源稍稍停頓觀察了一下小姑娘的反應，聰慧如蘇月兒已經從這段話中明白了些什麽，她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簌簌而下，一滴一滴的碎落在青源的手背上。蘇月兒努力壓抑著自己哽咽的聲音勉強笑道：“奶奶...奶奶其實一直都在恨我對吧。”

  “......嗯，蘇奶奶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內心一度崩塌掙紮，她在複雜的情緒中選擇了隱瞞她看到的事實。因為一旦她把自己看到的告訴警方。蘇家和李家，以及他們最後的血脈也會從此麵對上無邊的罵名和弑父弑母的家族醜聞。她不停的痛苦流涕，但最終還是選擇為自己的兒子保留最後一絲顏麵，還有血脈。”

  “但是，即便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蘇奶奶依舊每日都活在煎熬之中，她每天都在夾在殺人凶手和自己幼小的孫女這兩個身份之間左右為難。長此以往，變了質的愛逐漸扭曲。她沒有辦法原諒殺害了自己唯一孩子的凶手，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嫡親孫女，是自己兒子的唯一骨血。蘇奶奶憎恨著無辜的月兒，但是又不敢表露絲毫。她把月兒帶到了蘇亭鬆當年長大的房間，看似是在為月兒尋求慰藉，實則是在為月兒親手打造一個牢籠。她從各個途徑收集來了鎮邪的符籙貼滿了月兒睡覺的床底，其中有三張真的還是出自嶺山道觀。最要命的是不知道從哪來搞來了一個八卦鏡掛在房間門框上，每一次月兒想要出來都會被銅鏡喚起心底的各種負麵情緒。她想看著蘇月兒被永遠的困在裏麵終日被蘇亭鬆和李倩的亡魂折磨，看著她因為自己犯下的累累血債痛苦嘶喊卻求死不能，這一切都是罪孽的報複和懲罰。”

  青源歎了口氣再也說不下去，鬆開了搭在正心道長左手脈搏的手，緊緊的把不停顫抖的蘇月兒抱在懷裏。原本以為世上僅有的疼愛自己的人卻恨不得生啖自己，自己一直躲藏的港灣實際上是她親手打造的牢籠。這一切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過於殘酷，如果不是別墅門口蘇月兒身上綻放的華光青源原本是打算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的，可是蘇月兒無條件的信任著他，他關心著蘇月兒卻也沒有掩蓋真相的權力，尤其是拿著蘇月兒全部的信任去決定她該看到什麽，不該看到什麽。

  那樣是不好的，青源做出的選擇是把真相公布在蘇月兒麵前，沒有隱瞞也沒有歪曲，然後相信蘇月兒會有自己的判斷，相信她能處理好一切。青源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隻是他不希望蘇月兒將來有一天發現真相的時候質問青源為什麽不告訴她，青源隻能留下一句蒼白無力的這是為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