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以為家(五)
作者:青夢方      更新:2020-03-02 09:07      字數:3529
  房間內的三個人麵麵相覷,老道士身手頗為利索,驚怒之下還能頂著虧空的氣血強行燕子翻身到沙發背後,後背貼牆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蘇月兒,手上顫顫巍巍地握著一把銅錢劍。

  “源哥哥,這位老爺爺認識我嗎?”蘇月兒指著自己一臉疑惑的對青源問道。剛才還好好的老爺爺,除了有點傻傻的也沒什麽不正常的,怎麽看到她的臉會嚇成這樣?

  “......大概是認識吧,不過猜也能猜到他怎麽會怕成這幅吊樣。”青源聳聳肩,隨手打了個響指,清脆的指音帶著道長的銅錢劍嘩啦啦崩解散落成一地的五帝銅錢。隨後他開口對道長說:“不用緊張,這位是正主,軟萌可愛,和你遇見那個妖豔賤貨不是同一個。”

  “青師叔莫要被這妖孽外表蒙騙!貧道當初一時不察著了她的道險些喪命!青師叔莫要糊塗啊!妖孽休得放肆!你騙得過青師叔卻騙不到貧道第二次,還不束手就擒?!”正心道長手裏沒了武器,又從袖子裏掏出幾張鎮邪符籙,一邊哆嗦一邊向青源拚命使眼色,倒是頗有一股色厲內茬的味道。

  青源覺得這傻子大概是沒救了,側目瞥到蘇月兒的神情有點低落。

  妖孽,鎮邪符。

  對於小丫頭來說這樣的詞匯並不陌生,那些符籙也已經陪伴她度過了很多的日日夜夜,原本以為聽得多了,見得多了,時間久了就習慣了。隻是一切好像沒有她想的那麽容易,又有哪個人看到別人一臉懼怕的叫自己妖孽,怪物,喪門星還能若無其事的開心?

  寬敞明亮的客廳內,低著頭揪著衣角的小女孩,戰戰兢兢捏著符籙不停叫喊的老道士,還有一個逐漸不耐煩的青源。他沒有再解釋,這傻子正經說話聽不懂,不正經說的倒是信的一幹二淨。這還解釋個屁,青源身形一動眨眼間衝到正心道長麵前,拎著他的領子反手就把他摔回了沙發上。

  “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再多掙紮幾下就是死了我也不會再管,我最後和你說一次,她叫蘇月兒,是我妹妹,不是你遇見那個一模一樣的冒牌貨。玄陽子的衣缽傳承斷了沒什麽可惜的,明白?”青源的眼神再度回歸到了正心道長剛剛見到的時候,死氣沉沉,沒有感情色彩,也沒有情緒波動,如同不見其底的深淵不見半分活人生氣。隻有正心道長從裏麵感到了絕無僅有的危險,當下不管他信或者不信青源的話都不重要了,如果說錯了話隻怕是真的要去見師尊了。

  道長喉嚨微動,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點頭如小雞啄米,乖乖躺好不再亂動。

  “很好,看樣子你是懂了。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等我處理好事情你可以來超度這些亡魂嗎?”青源揉了揉蘇月兒的腦袋以示安撫,小姑娘也很懂事的抬頭笑笑。見狀之後青源才坐在道長身邊給他搭脈,隨口而問。

  道長繼續緊閉嘴巴拚命點頭,緊接著腦袋就挨了青源一巴掌。道長捂著腦袋很是不解,青師叔幹嘛又打貧道啊?貧道又做錯什麽了嗎?

  “啞巴了?”青源扶著額頭歎息了一聲,對這傻子是真的沒辦法了。

  “呃,沒有沒有,貧道怕又說錯話,謹言慎行,咳咳...謹言慎行。”正心哪裏不知道自己唐突之下衝撞了蘇月兒惹青源不高興了

  ,他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原本蒼白的臉色現在隱隱透著灰敗疲倦。忽而左手經脈一股股神秘的力量如同溫泉一樣泊泊流入他的身體,修補著受損的經脈,補足虧空的氣血,甚至連他這些年留下的一些暗傷也悉數痊愈。

  道長麵露驚駭之色,這股力量不像道家真氣中正平和,也不像武道內息綿長浩瀚,倒像不可能存在的活死人肉白骨仙法,這...這是什麽?

  “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想的不要想。”青源對著道長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閃著森森寒光。道長訕訕一笑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調整心態之後隻能乖乖躺好接受治療。

  “趁現在給你治傷還要一段時間,不妨聽我講個故事。月兒也聽著吧,我覺得比起瞞著你,也許把一切的真相告訴你更好,月兒相信我,我也相信月兒。”

  蘇月兒對青源要說的故事隱隱有了預感,她什麽都沒有說,輕輕把頭靠在青源肩膀上。兩年的折磨總要有個結束,她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麽發生,又要如何結束,這中間的真相對她意味著什麽。源哥哥本可以瞞著她,讓她就這麽帶著不敢觸碰的傷疤慢慢長大,等待時間治愈一切。但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坦誠,不管是好是壞,至少她能知道真相,就像源哥哥說的,她給予了青源全部的信任,青源也是一樣信賴著她,挺好的。

  初夏的天氣像小孩子的脾氣一樣,原本晴空萬裏豔陽高照的好天氣,轉眼間也會偷偷攢起片片雲朵,淅淅瀝瀝的小雨說下就下。澆在這座城市的處處角落,迷蒙的淡淡霧氣從地麵掀起,逐漸為整個世界戴上了遮麵輕紗。

  溫暖舒適的客廳裏,茶幾上幾杯香茶嫋嫋婷婷,青源清越磁性的嗓音將一個持續兩年之久的事件原委娓娓道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藏在普通人認知之外的事物,其中最可怕的一種會悄無聲息的纏上某個人,沒有什麽理由,也沒有什麽征兆,它會讓宿主最害怕的事情,最渴望的事情,或者是最求而不得的執念成為現實,有時候會是鬼魅纏身,有時候會是怪物肆虐,也有時候是完全沒辦法解釋和描述的自然現象,我將其稱之為夢魘。兩年前月兒的家很不幸的被夢魘盯上了,這就是一切的開端,而那個時候我卻不在。”

  “被夢魘纏上的人,是我對嗎?源哥哥。”蘇月兒小手死死攥著衣角,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發白。青源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握住蘇月兒的小手,微微停頓一下繼續道:“......是,月兒成為了它的宿主,但是並不是月兒的錯,夢魘挑選宿主完全是隨機而無規律的,並不是宿主做了什麽吸引它的事。”

  蘇月兒輕輕點點頭,小腦袋在青源肩膀上蹭了蹭,找了個更舒適的位置輕聲道:“所以不是月兒的錯,也不是源哥哥的錯。”

  青源一愣,目光柔和的看著蘇月兒,小小年紀倒是有一顆玲瓏心,他沒有多說什麽,一切都在他們二人的默契之中,繼續講述著:

  “......夢魘最開始殺害了月兒的父母,之後警方介入調查無果,那個時候第一目擊者,同時也是報案的人是月兒的奶奶。這裏的房開商李楠擔心輿論影響銷售利潤,費了很大力氣把風波壓了下來。他答應月兒的外公低調處理這件事的話,隻要第一時間找到凶手會親手交給月兒的外公,任憑他老

  人家發落。月兒的外公當時已經在喪女之痛和複仇心之下失去了理智,答應了李楠的條件。李家全力運作之下這件事逐漸被壓在明麵之下解決。”

  “然而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麽凶犯,警方動用了所有的現代刑偵手段都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李楠自然也給不了李家一個交代,狗急跳牆之下他想到了一個非常妙的主意。”

  道長聽到這裏臉色微微一變,繼而閉上眼眸微微歎息一聲。

  青源瞥了一眼正心,接著說了下去:“李楠通過自己的關係,在一個監獄裏找到了他想要的人。案底上寫的是走私毒品,然而實際上是一個從國外回來準備退休的雇傭兵。對於李楠來說這樣的人才簡直是上天給他解燃眉之急的不二人選,他買通了獄卒和裏麵的幾個領頭重刑犯,給他的目標創造了越獄的條件。”

  “一切非常順利,不甘心束手就擒的囚犯理所當然的順著安排好的劇本有驚無險成功越獄。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越獄之後鋪天蓋地的報紙上寫滿了他就是蘇家命案的凶手,言論鑿鑿,似乎親眼目睹了他整個行凶過程一樣。有趣的地方是,在一段時間之後,沉默的警方沒有辟謠,反而公布了嫌疑犯的通緝令。對於警方來說,愈演愈烈的輿論需要一個宣泄的對象,需要有人告訴他們凶犯已經在追捕當中,維穩遠比真相要重要的多,尤其是在找不到真相的時候,所以不管那個嫌犯是不是真的血債累累都不重要,他一個越獄逃犯也沒有申辯的資格。一切就這麽順理成章,默契十足的進行下去,而這些都在李楠的計劃之中。”

  “於是貧道就這麽傻傻的追了他三個月,還以為自己抓到了凶手有臉麵告慰蘇家二位在天之靈,當真可笑。”正心道長苦笑不已,一腔熱血原來隻是李總陰謀的墊腳石,世道人心遠比道法真言難得多。

  青源對此嗤笑一聲,要不是一隻手牽著蘇月兒,一隻手在給這大傻子療傷他真的很想再給他一發大摔碑手。青源稍微中斷了一下故事,插了個題外話問道長:“道長,你知道當初玄陽子為什麽要給你取正心這個道號嗎?”

  “呃,當年師尊給貧道說是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故希望貧道能正本心,得見萬物。”正心道長回憶一番,捋著白花花的胡須懷念道。那一段時光對他來說非常的久遠,但也是最為快樂的童年。

  “扯淡,那老家夥為了保持自己高大的形象騙你的,當初他跟我說的是你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腦袋不太靈光,要是扔山下怕被餓死,好心收你做徒弟是覺得自己雖矯情而獲百利兮,復不如正心而歸一善,因此給你取道號正心,懂了嗎大傻子?”青源非常不屑一顧的抖出了足以讓正心道長三觀崩塌的殘酷真相。旁邊蘇月兒也被這一段往事逗的眉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正心道長如遭雷擊,原來師尊是因為可憐我笨才收留我的嗎...想來也是,從小到大,他一直做不好師尊交代的事,什麽都會搞砸,隻有修煉的時候一心一意得師尊誇讚:心竅閉塞者能靜聽道之靈韻。

  等等...心竅閉塞者...心竅閉塞者......

  原來師尊真的覺得我是個傻子啊!

  正心道長虎軀再震,兩行清淚緩緩而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