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312
  外頭秋風吹的厲害, 寧茴出去站了一會兒就又跑回了屋子, 褪下外頭罩著薄絨披風坐在榻上看幾個小丫頭整理內務。

  春桃繞過屏風進來, “少夫人, 正院兒來了人, 說是夫人請你去一趟祠堂。”

  寧茴忙又站了起來, 疑惑不解, “平白的去那兒做什麽?”

  春桃哪裏曉得,聽見這話也隻搖頭,倒是青丹又將她方才搭在榻邊的披風重新拿了起來問春桃道:“是使得誰過來請?”

  “桐枝姐姐, 聽她說桐葉姐姐去的書房世子那邊兒。”

  青丹聞言明了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少夫人咱們也快去吧,免得叫人空等著。”

  顯國公府大得很, 從西錦院一路走過去還是費了時候, 桐枝領著她到祠堂外院兒門口的時候裴郅已經先一步進去了,桐葉立在大門的門檻處遠遠地就對著她屈膝問了好。

  “你怎麽站在外麵?”寧茴問道。

  桐葉從書房過來跟著裴郅走了一路, 那低冷的氣息到現在都還叫她驚魂不定, 如今到了寧茴跟前聽她軟聲一問倒是好了不少, 她忙答道:“夫人吩咐了, 奴婢等請了世子少夫人過來就回正院兒去不必在這兒守著, 正是候著少夫人來, 一會兒好隨著桐枝一起回去。”

  寧茴不明白裴朱氏為什麽搞這一出,懷揣著滿腹疑惑對桐葉點點頭舉步往了裏去。

  大白日的,祠堂內裏的供案燭台上不知什麽時候點著了兩根手腕粗的蠟燭, 被這穿堂秋風一吹, 搖搖曳曳的好幾下都差點兒滅了下去,裴郅和齊商就在門口立著不動,瞧見寧茴過來也隻是淡淡地瞥過一眼。

  寧茴走近了就看見內堂中裴朱氏跪坐在蒲團上的背影,隱約還能聽見一兩聲輕撥珠串的聲音。寧茴盯著裴朱氏看了會兒見她一動不動的又歪頭看向裴郅,輕聲道:“咱們是過來幹什麽的?”

  裴郅袖擺下握著發簪的手一緊,冷聲回道:“這就要問叫我們過來的人了。”

  他一臉冷然,眉梢眼角都堆斂著陰戾,寧茴不著痕跡地往邊兒上移了兩小步。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站在門口像什麽樣?”裴朱氏並沒有轉身依舊背對著,“齊商你們幾個去外頭候著吧。”

  裴郅和寧茴沒有反駁她的話,齊商青丹便一起去了外頭的大門。

  寧茴跟在裴郅後頭進了內裏就站在裴朱氏左側不遠的地方,祠堂內點了香燭要稍比外頭暖和些,站了一會兒捏著的手心都微冒了些汗,寧茴在心裏和青青草原你一言我一語猜測裴朱氏叫他們過來幹嘛,跪坐在地上的裴朱氏總算是站起了身。

  她取了香在燭火上點著,輕晃了晃插在長案中間的香爐裏。

  “我叫桐葉給你的東西瞧見了?”

  裴郅不答她也不介意,自顧自地又開了口,“當初放王嬤嬤走後來又眼見著你一天天長大,我就知道終究會有這麽一天的,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

  她的兒子剛剛成親,她的女兒天真爛漫還尚在閨閣,還沒來得及送她出嫁,這一天就這麽始料未及地來了。

  裴朱氏轉過身來,她今日敷了厚粉畫了濃妝,看起來比這些日子精神了不少,能生出裴都裴昕那樣的兒女她本就生得不差,這般裝扮下來倒是比往日還要好看上兩分。

  “你的人去了秦州,今日又有人匆匆地送了信到門房那兒,想來是已經找到王嬤嬤。”事到如今她竟是異常平靜,“你不必去問她了,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你查到的你疑惑的你不解的,我通通都告訴你。”

  寧茴聽得雲裏霧裏,“青青草原,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青青草原攤了攤爪子,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不知道哎。”

  裴郅冷看著裴朱氏,裴朱氏拎著撒花裙擺坐在蒲團上,抬頭凝視著上頭顯國公嫡妻原配蕭如雙的牌位,麵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人的身影,“這些年我常在想我都得到了些什麽,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到了如今竟然發現除了一雙兒女我什麽都沒得到過,世事到頭一場空,百般心緒皆付東流。”

  裴郅不耐至極,“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裴朱氏不為所動,繼續慢吞吞說道:“都到現在了如今這個地步了,你又何必急這一時半刻?”

  她轉動著眼珠子瞅著跳躍的燭火,“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模樣嗎?”

  在文德十九年的春天,北長街兩道桃李開的正好,朱家旁邊的舊院子裏迎來了新的主人,她第一眼看見的蕭如雙動人的好比維揚芍藥,哪怕穿著素服也抵不住本身的穠豔。

  蕭如雙是真的美,裴郅的容貌大都遺傳自她,豔絕江淮這個名頭當初就是冠在蕭如雙頭上的,她和江都郡王府的魏雲暖一度被好事者傳為大衍的傾城雙花。

  現今這一輩裏就是被奉為江都神女的安陵郡主身為微雲暖的侄女兒也不過她們七分顏色。

  當年蕭如雙和魏雲暖先後進京,那一陣子京都的熱鬧她到現在都忘不掉。

  朱家和蕭家毗鄰,她日日都能聽見馬蹄噠噠和接二連三的吆喝,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上門見一見傾城雙花的顏色,微雲暖雖然未被封為郡主卻也不是相見就能見的,這些人便把心思都旁落在了家道中落的蕭如雙身上。

  也是好在他們朱家是有名的禦史之家,那些公子哥們才沒敢明目張膽地在旁邊幹出什麽不得了的事來。

  蕭如雙曾親自上門致謝,她是個性子軟和又害羞的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紅著一張臉,看起來溫柔又美好。

  她承認這樣的姑娘很容易讓人喜歡。

  而年輕時候的裴敬就像如今的二郎,風姿翩翩就像是玉琢出來的一般,他看著誰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隻不過二郎天生是塊暖玉,裴敬卻是塊冷玉,冷的透心涼,她甚至懷疑那玉裏摻了冰。

  裴敬騎著高頭大馬表情平靜淡漠地迎娶蕭如雙從朱府門前走過的時候,她就站在大門口目送著這豔豔紅妝。

  “郎才女貌多叫人羨慕啊。”裴朱氏怔怔地看著前頭,“羨慕地叫人嫉妒。”

  喜歡的人成親了,新娘不是她。

  愛的人走遠了,身邊人不是她。

  夜深人靜,同榻共寢的,也不是她。能不嫉妒嗎?她嫉妒的都快發瘋了。

  “深埋在一個女人心底的嫉妒,掩蓋在雜亂荒蕪之下暗暗滋生。”她突地轉頭,抹了口脂的雙唇一張一合,“在那一刻,我這隻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力道推了她一把,把她和我自己一起推入了萬丈深淵。”

  她落入死亡的地獄,我掙紮在人間的煉獄。

  裴郅心中暴戾翻湧,握著發簪的拇指狠狠錯開,指腹從發簪的尖頭滑過拉出一道血痕。

  果然是她!

  “那一批匪徒追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進了屋子,她也進來了,但我推了她一把。”春日的午後,她伸著手把那個名動天下的美人推給了一窩亡命之徒。

  從土匪窩裏逃出來的時候蕭如雙拉了她一把,逃出來後她卻推了她一把,鬼使神差地就把人推了出去。

  真可怕,她真可怕,可怕的連自己都不敢直視。

  同行的幾個貴女夫人們連續經曆了擄劫奔逃和追殺,都躲在屋子裏惶惶不安,沒有人看到她做了什麽,也沒人知道她做了什麽,除了一直跟在她身邊教養她的王嬤嬤。

  “那一日的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那些匪徒就像財狼虎豹一樣對著腐朽破敗搖搖欲墜的朝廷露出他們鋒利的爪牙,當時來了很多官兵,也死了很多的人,泥地裏浸滿了血,暗紅一片。”

  多年前的天下還不是如今的海晏河清,先帝年紀愈大愈是昏庸,內廷朝政腐敗外敵也虎視眈眈,那幾年風雨飄搖,大廈將傾,若非聖上和鎮國長公主裏外力挽狂瀾於即倒,現今這片天下到底是叫大衍還是南羅也為未可知。

  “回程從千葉山到京城的路明明很近,我卻覺得怎麽也走不到頭。”

  她忘不掉蕭如雙最後看她的眼神,動人的美目裏有錯愕有不解還有滿滿的茫然,她沒想到,誰也想不到,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寧茴在一旁睜大了眼,雙唇微張著說不出來話,她愣愣轉過頭看著旁邊緊抿著唇頸部青筋暴起的裴郅,呼吸急促的厲害,額角都已經滲出了不少汗來。

  她又轉過頭來看著裴朱氏,坐在蒲團上的女人平靜的近乎冷漠。

  “青青草原,我……”寧茴想說些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這題有些超綱了,她很茫然,水藍星的環境簡單的可怕,幾乎每個人的心裏想的都是建設未來努力生存,在那樣和諧的大環境下就算有些摩擦也是直接操著槍和各種高科技上去剛,她很少體會到人性的可怕。

  裴朱氏和安陵郡主不同,安陵郡主的狠有點兒像水藍星的異獸群,沒有任何理由幾乎就是本性使然,但裴朱氏……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算有些了解,她雖然有些溺愛裴昕這個女兒,其他方麵卻幾乎無可指摘,端莊溫柔脾氣好又賢淑,饒是一向挑剔又刻薄的老夫人也甚少在她身上挑得出什麽毛病來。

  青青草原在裏頭撅著屁股,捧著熊貓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光這麽看是完全想不到裴朱氏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在曾經的一段時間我很惶恐也很後悔,費心費力成功地嫁進了裴家後我又平靜了,後悔有什麽用,做都做過了,帶著那份虛偽惡心的後悔又有什麽用?”是啊,她平靜了,可最終她還是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