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9      字數:2838
  “燒房子!燒房子!”

  附和的呼喝聲立刻不絕於耳,聲浪陣陣,震人耳鼓,士兵們紛紛往裏衝,短兵已是兵乓相接。

  “他的話做不得保證,那我的呢?”

  宋篤行見局麵失控,正要令人先衝進去保護好世子妃,忽然聽見一聲清亮女聲自身後響起,猛地回頭,看見世子妃竟踏雪而來,肅然停在距自己身後不過七八步的甬道之上。她身後,府中的下人們紛紛抬著箱籠尾隨而出,一口口地擺在路邊。

  宋篤行大驚,對著侍衛嘶聲吼道:“這裏危險,快護著世子妃先走!人手不夠的話,我這裏還有!”

  善水置若罔聞,反而朝前緩緩行來。

  她這一現身,方才還如潮般湧動的人群漸漸便止了下來,攀爬在牆頭的人不再跳下,正在打鬥的士兵也停了動作,無數雙目光朝她射了過來,安靜得連她腳底踏雪發出的咯吱聲也清晰可聞。她一直行到宋篤行的身邊,這才停了下來,站到了他的前頭,目光掃過對麵的無數張神色各異麵孔,微微一笑。

  “弟兄們,你們剛才說,宋篤行的話做不得保證,那我的呢?我代我的丈夫向你們保證,你們的冬服數日之內,必定會如數發放!絕無半點虛言。”

  她的聲音不高,卻穩穩當當,帶著不容質疑的力度,一字一字,清晰地入了每一個人的耳。

  康元遲疑了片刻,終於道:“霍大人呢?我們要見霍大人!昨晚我們有兩個兄弟被活活凍死!”

  善水的目光往人群裏掃了一圈,最後望向康元,道:“你們剛才聽來的那消息,確實是真的。棉服在半道被劫……”

  她此話一出,宋篤行大驚失色,對麵士兵們麵麵相覷,很快,嗡嗡聲便四下而起。

  善水麵不改色,繼續道:“霍大人現在不在,這也是真的。他不是不願與你們對話,而是知道了這消息,前天半夜便立刻動身離去,為的就是解決這問題。他走之前說,他的士兵,隻能死在戰場,因那是死得其所,否則,便是他這個主將的恥辱!昨夜已然去了兩位弟兄,我代他向大家致歉。請弟兄們相信他,他一定會盡快趕回,給你們,還有死去的弟兄一個交待!”

  滿場寂然,康元怔怔望著善水,神色漸漸鬆懈下來,道:“好……”

  他話沒說完,人群裏忽然有人發話,嚷了起來,道:“弟兄們!她又不是霍大人,說的話你們也信?萬一再幾天,還是沒有呢?到時候凍死的人又去找誰訴冤?”

  善水朗聲應道:“我丈夫頂天立地,他既這樣說了,就絕不會空口白話。我知道弟兄們缺衣,體弱的人難熬這嚴寒,所以把我府上所有的厚衣厚料都搬了出來,就在這裏……”轉身指著甬道上一字排開的箱籠,白筠忙命人把蓋子都打開,裏頭各種毛氅厚料堆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善水到了一口箱子前,親自拿了件獺皮氅,送到近旁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手中。那少年呆立不動,臉漲得通紅,不敢看她一眼。

  “宋大人,你把這些搬去,分發給體弱之人,能幫幾分算幾分!”

  宋篤行已經完全失語。見善水望向自己,這才如夢初醒地應了一聲。

  “弟兄們,你們不隻是我丈夫的兵,更是戍守我大元疆域的兵。我丈夫現在,他正為你們在外奔波,我也願為大家盡我綿薄之力。昨夜凍死了兩位弟兄,從這刻開始,我就帶我府上所有女眷,為大家趕做兩百件的棉袍,做不滿兩百,我絕不停手。你們若是信我,此刻就請回去,安心再等待幾天。”

  一陣靜默過後,角落裏忽然有人嚷了一句道:“世子妃,我叫孫祥,你的衣服能不能給我做一件?繡上我的名,這樣不會被人偷!”

  善水看了過去,見是個二十出頭的士兵,濃眉大眼的,便微笑點頭道:“好,你叫孫祥。我記下了。”

  “我也要!我叫張金……”

  “還有我……”

  方才還劍拔弩張,此刻已經成了這樣一番景象。一場大禍竟就消弭無痕了,宋篤行終於長鬆一口氣,見世子妃還被人圍著脫不開身,急忙上前推開眾人,大聲道:“都散了散了!再滯留不去,全以亂紀論處!”

  堵在門口的人流終於漸漸鬆動,士兵們議論紛紛,羨慕地看著起頭那幾個口快得了應允的人,慢慢散了出去。

  善水直到此時,才覺自己手腳發軟,後背已經滿是虛汗了,被白筠一把扶住了,定了下心神,這才往裏而去。

  節度使府邸的前後圍散去,紛亂終於也平息了下來,先前嚇得四處躲藏的下人們這才像雨後地裏的蚯蚓,紛紛探出了頭,議論不停。

  善水回房靠著火爐喝了幾口熱茶,身子剛覺暖了些,宋篤行過來了,隔著扇門負荊請罪,最後道:“今日之事,全仗世子妃機變應對才未釀成大禍。宋某慚愧至極。世子妃千金之軀不敢勞動。那兩百件棉服交由宋某便是,定會辦得妥當。”

  善水道:“我既開口承諾了,自然出於真心實意。弟兄們哪一個不是娘生肉長的,到這苦寒之地戍邊,我替他們做幾件禦寒之衣也是應該。此事我自己有數。”

  宋篤行本也是個低微出身之人,聽聞此話,心中對這位世子妃是徹底敬服了,道:“那我就替眾多弟兄們謝過世子妃了。世子妃請放心,我已派了精兵駐護府邸,絕不會再叫世子妃受驚。”

  善水道:“那幾個我應下了繡名的士兵,你叫他們過來一趟量體裁衣,免得尺寸有所長短。”

  宋篤行應了退下之後,雨晴嘟嘴道:“我還以為說說而已呢。他們這樣犯上,您還親手給他們做衣?美得他們!”

  善水睨她一眼,道:“你愛做不做,我不求你。”

  雨晴忙道:“做!你都親自做了,我哪裏還敢偷懶?”

  白筠見善水決意真的動手,便道:“我前日去庫房裏歸置東西時,記得有幾匹青棉布過眼。顧嬤嬤收拾進去托運過來,大約是留著給世子做寬衣的,用來縫棉袍麵裏最好不過。隻這還遠遠不夠,另外填塞所需棉絮,都需采買。”

  善水道:“把管事的叫來。”

  那管事此刻正領著人在收拾狼藉一片的前庭,聽到主母召喚,忙過來了。善水記掛先前那個粗使丫頭說的門房被殺一事,先問了詳情。管事回稟道:“確實是被砍了一刀,好在沒有性命之憂,宋大人著了軍醫在治。”——原來是那丫頭驚慌過度,沒看清楚誇張所致而已。

  善水聽到並無人命發生,心裏鬆快了些,命管事的讓那門房好生休養,又吩咐他盡快去采買縫製棉袍所需的棉布棉絮等物,管事的領了命去。過了午,東西便陸續送到。闔府的女人,除了做飯的廚娘、燒火的丫頭,算上善水主仆三個,總共十一人,都齊齊聚到了花廳。裏頭燃了暖暖的火炭,擺上茶水點心。眾人覺得新鮮,且見世子妃也卸下釵環挽了衣袖,親自與她們並肩而坐裁剪縫衣,哪裏還會不樂意?說說笑笑間,賽著飛針走線,倒也熱鬧非凡。

  豐州靠興慶府之北。霍世鈞一行人,幾乎是日夜兼程,兩日後的深夜,終於趕到了城門之外。此時城門早已閉合,城牆瞭望台也漆黑一片。霍世鈞命人大力撞擊,上頭終於有人提了燈籠,抖抖索索地探身破口大罵:“半夜三更誰他媽的撞門?奔喪也等明日!”

  “瞎了你的狗眼!大元永定王府世子、興慶府武平軍節度使霍大人到此!緊急公務在身,再不開門,殺無赦!”

  霍世鈞身後的廉青將腰牌甩了上去,厲聲喝道。

  那守吏接過,揉了下睡眼,看清令牌上正麵“武平”,反麵是皇帝年號“景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急忙再探頭出去,這才看清下麵一溜馬隊,馬匹鼻息咻咻,顯見是剛趕了急路。當先一男人端坐馬背之上,著了黑氅,麵容冷峻,被這氣勢所震,急忙親自下去開門還牌。城門沉重吱呀開啟聲中,馬隊飛馳而過,高高濺起的冰涼雪泥甩到那守吏臉麵之上,叫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