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69
  善水驚訝得說不出話了。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悶聲不響的娘竟也會有這樣的心眼和手腕。愣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被養在這家裏的十六年,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萬事不用操心。如今要出門了,還要狠狠刮走家裏一片地皮,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慨,咬唇道:“娘,你和爹對女兒的恩情,女兒這輩子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回報了……”

  文氏愛憐地撫了下她柔軟鬢發,笑道:“傻囡兒,娘如今就隻盼著你嫁人後萬事順當。那個王府不是一般的顯貴人家。婆婆雖說好相處,隻旁人卻難說了。好在他家府裏人也不雜。聽說就隻一個被封了公主的小姑子。往後你進門了,切記第一侍奉婆婆,第二處好小姑,第三也是最最重要,早早生出最少三兩個的兒子。娘也聽說過那位世子的一些事。隻他既與你成夫妻,往後你倆就是做到一處的一世人了。別管男人在外頭如何,回了房就是女兒你的人。是硬是軟還不全在你的調教?也隻怪娘,從前沒想多,才少教了你這些。隻女兒你記住一點。你的名為善水,你爹從前給你起這名,取的便是上善若水任方圓之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娘對你自小就放心,這道理你自己應琢磨得透。”

  善水握住母親細軟的手,聽她款款溫言,隻覺喉中一陣哽咽,卻強自忍住,用力點頭。

  文氏拉她起身,從個佃盒裏挑出一支嵌紅珊瑚雙結明珠如意釵,插入了她發髻之中,左右端詳了下,見珠輝玉麵兩相映。點頭笑道:“我女兒這樣的樣貌人才。你若有心,又有什麽男人的心抓不到手?”

  這婚期雖急,隻乞丐也有三門親,何況是現在要與王府結親的薛家?前來幫忙、添妝的人自然少不了。隻這樣文氏與管家薛寧還是忙得人仰馬翻。當事人的善水卻還算悠閑,每天隻窩在自己的院裏做往後也算添妝的針黹,其中就有做給男人的荷包鞋麵等等。

  這繡活她之前其實早早就開始備了。鞋和荷包也做好過幾些。隻當時都是比照張若鬆來的。現在對象一眨眼從雞變成鴨,荷包上頭沒標記可以混用,鞋有大小卻不頂事了。所以這些天善水隻照著文氏給的尺寸重新趕做鞋子,每日時間過得倒也飛快,忽忽便到七月末了,薛家妝奩林林總總辦到最後,竟也達一百二十抬之多。冠帽衣物、鞋襪首飾、家具箱櫥、被褥氈帳、器皿玩物,無一不是上好之物,著實體麵。至此文氏才鬆了口氣。

  除了妝奩是大頭,陪嫁的人也早定了。薛家人口本就簡單,從上到下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個。原本在月斜院裏服侍的大丫頭白筠雨晴和兩個雜事小丫頭自然跟去,陪房除了乳母林氏一家,文氏又另挑了房忠心的老人一並過去。這樣一來,薛家原先的人呼喇喇地一下便少了小半。文氏也不以為意,萬事隻要女兒好便是好。

  八月初六,滿城驚動,因這日是安陽王的大婚之日,德宗為此停朝一日。善水在自己院中逗弄著婥婥時,仿佛也能聽到城北那震天的禮炮之聲。想到再過十日,自己便也要離開生養了自己的這薛家,心中忽然湧上一絲傷感,眼睛也被豔麗的陽光刺得有些酸熱。抱了婥婥正要回屋裏去補完鞋麵上的最後幾針,抬眼卻見薛英正站在院子口的那架薔薇邊衝自己在笑。

  善水這些時日雖不管自己嫁妝的事,但也知道文氏為了給自己辦出不被人在背後笑話的一份妝奩,真的是不惜血本。不但前些年積下來的那些家底消耗殆盡,就連薛英年前婚事本留出要費的資財也占用了去。自己這哥哥平日雖有些不著調,但對這事卻沒一句多話,反忙著奔前走後的。

  “哥哥!”

  善水放開了婥婥,朝他走去。

  今天這樣的滿城繁靡,他這個性喜熱鬧的人卻沒出去,倒是不尋常了。

  薛英應了,與善水再閑話幾句,忽然遲疑片刻,道:“妹妹,哥哥之前做事莽撞,對不你了。要不是我先前鬼迷心竅接近子息,咱家也不會被人背地裏傳那樣的閑話。你沒怪罪我吧?”

  善水一怔。

  她對這事,原本就不是很在意。隻是沒想到薛英倒這樣耿耿,挨到現在還特意過來跟自己認錯,便道:“哥哥,咱們也就隻能管好自己的言行。別人要說什麽,嘴長他們臉上,實在是管不了。你往後隻要知道該如何行事,我便高興了,還怪你做什麽?倒是這次,為了給我辦嫁妝,把家裏都搬了個空,哥哥你別怪我拿得狠占了你的份兒。”

  薛英忙搖手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隻要妹妹你風風光光,我沒事。”

  過些時候就是秋試了。善水知道他讀書不成,從前的那些心思隻怕未必就這樣會打消。她嫁入王府,往後若能立住腳跟,自然也願意幫這個哥哥一把。隻可惜現在前途未卜,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勸道:“哥哥,你人真的好,又疼我,我記你的情分。往後,妹妹我要是行,哥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很快要出門了。盼哥哥娶進嫂子後,踏踏實實讀書做事,代我侍奉爹娘,妹妹我感激不盡。”

  善水說到情動處,喉嚨已微哽咽。薛英也是眼眶微微發紅,點頭應了下來。

  大婚之日定在十六,十五送嫁妝。眼見婚期逼近,善水平靜,文氏一邊不停教導女兒各種閨闈之事,一邊自己卻坐立不安起來。這天特意帶了善水又去普修寺求簽和婚禮當日護身物。那簽求來竟是上上。文氏這才安了些,歡歡喜喜地上了馬車回城。

  薛大趕著馬車回到寧永街口時,已經是遲暮了,天色有些昏暗。善水靠坐在母親身邊,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覺到身下馬車緩了下來,聽見薛大似與人打了個招呼,隨即往車裏道:“夫人,張家的公子正在路邊遇到了,他與我打招呼,可要停下?”

  善水睡意立刻全無,與文氏對望一眼。

  文氏略微躊躇,便道:“停下吧。我和他說幾句。”

  薛家先前突然這樣被指婚,與張家的議定自然便告吹。文氏覺得心裏愧疚,之前曾特意備了厚禮登門去向張夫人賠話。張家雖失望,隻事情都這樣了,也不過歎息一聲。且薛家與永定王府聯姻,往後不定飛黃騰達,哪裏敢露什麽怨艾?張夫人滿口道賀,前些日子還時常過來幫忙,送了對添妝的貔貅搭腦黑漆衣架和琦壽長春白石盆景。現在路上遇到張若鬆,她對張家的這個兒子一直很是喜歡,不好不搭理,自然叫停。

  張若鬆終於等到了薛家那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回來,見停了下來,馬車廂壁上的那窗格開了,露出文氏含笑的臉,壓下心中的愁緒,又帶幾分激動,快步到了跟前,喚了聲“伯母”,遞過自己手上的一個扁匣,仰頭道:“侄兒曉得世妹過幾日大婚,這是喜慶的事,侄兒心中也是高興。沒什麽可送,匣子裏有幾張禦藥房裏秘傳的太平方子,望伯母勿要嫌棄,轉托給世妹。另有一張方子特意再提下。前次聽我爹回來說世妹肌膚無緣無故突發紅斑,我去查了許多藥典,又與我爹商論過,覺著不定就是這時令的瘴粉濕氣所引。這病症雖少見,隻也不是沒有。那方子對消斑去癢有奇效。再,煩請伯母也代為轉告,叫世妹留意前次病發前觸過的花木。若真有,往後小心避開,想來便不會複發的。”

  說完,恭恭敬敬雙手遞上那匣子。

  文氏忙接了過來,搖頭歎道:“唉,你這孩子……叫我說什麽好……真當是有心了……”

  張若鬆微微一笑。

  掀開的窗格裏看不到她的身影,更無她的半點聲息。隻他卻似感覺到了她就在裏頭聽自己說話。心中原本的那絲酸楚也消失了。

  那樣的花容月貌蕙心蘭質,本就不是他能求的。往後唯願她諸事順意,他便安心。

  “侄兒沒事了。天色也要暗。伯母請回。”

  張若鬆後退幾步,朝文氏作揖辭別。文氏道過謝,這才放下窗格,側頭看了眼身畔的善水,把匣子遞了過去。

  善水接了過來,潤白纖指撫過平滑匣麵,心中略微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