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3055
  薛笠道:“王妃自王爺去後,便一直深居簡出極少露麵,京中鮮少她的消息。”

  善水忙又問:“那她父族是不是姓葉?”

  薛笠道:“這倒聽說過,確實是葉姓。當年她父親曾任太仆寺卿,中年病去後,因膝下無子,葉家這一脈便弱了下去。你為何問這個?”

  善水一陣發怔,又是一陣苦笑。隻覺從頭到腳全身皮膚冒出一陣細細疙瘩。

  原來如此……

  本以為妙計可脫身,卻哪裏想得到不過是一頭又紮進了另個漩渦,可笑自己卻渾然不覺。

  “爹……”

  善水長歎一口氣,把前些時候在普修寺偶遇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可能了。我遇到的那婦人便是葉王妃。”

  薛笠難掩訝異:“竟會有這樣的事!”半晌頹然道:“莫非這真的是天意?我把你送去普修寺,本是想讓你避開煩擾,不想竟叫你這樣入了她的眼……”

  善水也是恨不得大叫數聲撓破南牆才好發泄心裏的鬱悶,卻也隻能壓下情緒,對著自己父親笑道:“看來果真是天意了。說出來好教爹放心,我與那葉王妃處了些日子,她雖身份高貴,人卻不難相處。如今聖旨既然下了,咱們愁煩也是沒用,傳入別人耳中,反倒多惹口舌是非。爹隻管和娘一道高高興興把我嫁出門便是。”

  薛笠望著言笑晏晏的女兒,心中百感交集,再說不出別話。

  善水把薛笠終於勸出書房,自己回了屋子躺下後,雖已是四更天了,黑暗之中卻了無睡意。

  她剛才在書房裏那樣勸慰薛笠。其實不論是薛笠,還是她自己,都清楚一點:背上永定王府世子妃這個身份,絕不是件輕鬆活兒。撇去與皇家牽扯不清的各種關係和王府裏的林林總總,就拿她往後要同床共枕的那個男人來說,光這一點,就足夠壓得人透不過氣了。

  霍世鈞其人,太有名了。就是因為太有名,連她這種從前對他沒半點興趣的人,也知道了關於他的不少事。

  幼時聰敏,得皇伯父寵愛,造就了一副跋扈的性格,所以目中無人,我行我素,鐵血手腕,殘忍冷酷……沒一個好聽的形容詞。隻他卻是大元權力中心裏奇異的一個存在,受京中豪門與地方軍閥關注的程度甚至勝過他的堂弟安陽王,這一點毫無置疑。並且……

  善水還知道,這位不可一世的龍衛禁軍統領,他還獨霸洛京城裏最負盛名的那個著名美人,飛仙樓裏楚惜之。

  她現在可以斷定,那天她與霍世瑜在山道之上說話時,對麵遇到的那個黑衣男人,應該就是她未來的丈夫霍世鈞了。回想起自己當時經過他麵前時,他投來的那種目光,善水忽然後背一陣發涼。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運道?就像玩牌,她本來以為自己手握一把穩牌,至少可以爭個中遊。沒想到轉眼之間,這把牌被人出千,變得其爛無比。

  抓著這樣的滿手爛牌,她該怎麽玩下去?

  第二天清早開始,原本清寂的薛家開始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薛笠上朝謝恩,去接受同僚的恭賀。一撥一撥的婦人們也接踵而來。訂了各色銘牌的大小馬車從薛家大門開始,蜿蜒停占了半條寧永街的街麵,都是知道了賜婚消息過來道賀的京中官家女眷。朝中六部五寺兩院一司國子監,上從正二品的六部督察誥命夫人,下到各寺五六品的寺丞女眷,但凡稍有些交情的,絡繹不絕上門前來道喜。文氏作出笑顏,領著家人迎來送往,生平第一次覺到了家中人手不夠的捉襟見肘,忙得連口水都沒時間喝。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終於送走了今日的最後一撥女客,這才覺到臉上腮肉都笑得發僵了。這樣的局麵一直持續了小半個月,這才漸漸告了一段落。

  天章閣薛家與兵部尚書楊家,在景佑十八年的這個春夏之交,成為洛京顯達交際圈中最引人注目的兩戶人家。尤其是薛家,以五品閑官的門第,竟一躍成為親王府的姻親。在這樁姻緣裏,沒有人會去想薛家是否樂意。所有人認為理所當然地樂意。羨妒之餘,關於薛家到底是如何攀上這樣一門親事的探究,也開始在道賀歸來的夫人們中被揣測臆想個不停。漸漸有話在暗地裏隱傳開來,說薛家就是知道了王妃在普修寺中修行,這才借故過去接近的,證據就是薛家兒子先前與太師府的小公子來往叢密,其中不定有什麽隱情,這才聽聞有了太師府一度也曾欲與其聯姻的念頭。隻是薛家胃口大,後借故又改了目標,最終才有今日躍上龍門。

  不管外人暗地裏如何傳言,薛家與永定王府的親事定了下來,這卻是鐵的事實。數天之後,內務再傳下話,道大婚之日定於三個月後的八月十六,比安陽王與楊家的婚事遲十日。這兩個日子,是欽天監擇下的當月大吉之日,上上之好。

  雖然是一道聖旨賜下的婚事,但尋常的六禮,卻還是要遵循的。送了龍鳳帖如意釵半個月後,永定王府的大定之禮便送上了門。

  送聘之日,排場浩大。四名王府家臣騎馬為導,按王族規製,將四十抬聘禮置於漆桌之上,披紅掛綠浩浩蕩蕩從開化門往春暉門的薛家而來。

  第一抬循了王例,放置紫檀三鑲白玉如意一對,第二台為通書禮單,跟後依次是珠花佃子、四季首飾、袍褂裘料、一兩一個的金銀錁子、染翎的鵝籠、描繪龍鳳的酒海等等。送聘隊伍在圍觀中被抬到薛家,薛家納彩,相互道賀,這一節完了後,便是婚期前最重要的一項,女方過嫁妝。

  對於薛家來說,這是一個難關。至少在善水看來是這樣。

  她知道自家的家底。光靠父親的那點俸祿和舊年裏在外麵置的幾個莊子,能維持現在這樣的排場已經不錯了。她也知道文氏早幾年前就開始為她備嫁妝,但應該都是比照著與張家結親的標準來的。現在情況大變,她要嫁的人家變成了親王府。她確實真的不計較這些,但父母,甚至她的哥哥薛英,這些日子卻都在為備置嫁妝的事而忙得不可開交。這讓她心裏的負疚感倍增。這天被文氏叫去同看送來的新打首飾,見一溜朱紅金漆的龍鳳呈祥佃盒上竟有老瑞麟的標誌,想起昨日送來的一批家具裏,大從床架書隔,小到登機足踏,一應全是花梨紫檀所打,把正圍著觀看嘖嘖讚歎不已的幾個媽媽和丫頭們都屏退了去,對著文氏道:“娘,我曉得你想給我撐場麵。隻咱們家就這麽點家底,你都抖了出來給我帶走,哥哥年底還要成親的。到時候我體麵了,你們都喝西北風去?”

  文氏倒並未怎樣,反打開一個盒蓋,指著裏頭的大中小三挑各成對的赤金累絲鳳佃,笑道:“你瞧瞧,老瑞麟的手藝就是不一樣。知道是要送王府的嫁妝,比平日更用心。女兒你瞧可好,若不滿意,咱們拿去調換。”

  善水把盒蓋重新蓋上,道:“娘,我曉得你疼我。可咱家也不能打腫了臉充胖子。是他家找上門的,咱們雖不能不嫁,但王府就在那兒,我就帶咱能出得起的嫁妝。裏頭的人要是明白,他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要是糊塗人,娘你就算把咱家這房子一道陪過了去,他也明白不起來。況且我嫁的是皇族,內務宗人府那邊,到時候不是也會送來添妝的妝奩?咱有什麽,跟在後麵抬過去就是。何苦折騰自己?”

  文氏看善水一眼,拉她手到了張矮榻上坐下,這才道:“傻女兒,娘曉得你懂事。隻內務那邊送來的,不過是打頭的上賞如意和抬送黃采亭,剩下的自然都要咱們自己采辦。這種事,隻要娘家撐得起,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你在送妝之時被人笑話的。娘聽說楊家準備的嫁妝有一百二十抬。他家姑娘嫁的人帶了個王字,你嫁的是個世子。咱不必高過他家,但也不能差得太多。你放心,娘手上有錢。給不了你頂天的體麵,也沒許多田地莊子陪嫁,但湊出一百抬,那還是行的。”

  善水驚疑道:“咱家哪裏來的這個底子?”

  文氏略微一笑,湊到了她耳邊,壓低聲道:“傻孩子,你爹是個吃飽了飯就知道撂筷子的書呆,哪裏通曉世俗事務?娘要是也跟他一樣,這日子還怎麽過?娘偷偷跟你說,早七八年前,你爹的一個學生棄了仕考改去南邊港口出海販貨,因感激你爹從前對他的照看,問我要不要入股。娘便拿了自個兒的嫁妝銀投了進去,讓薛寧的一個侄兒跟著去了。也算運道好,一來二去,這些年攢下了筆錢。你道薛寧每年都要去趟南方是做什麽?就是在替咱家理貨。娘手裏有錢,你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