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離開望聖台，想要潛入文廣壇。但壇中已經被引路人封死，不能開禁製進去。

  她在外麵徘徊，見兩道金色劍光高懸，不知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實，顧華檀將花欲曉送走後，拂月公子與初亭仙尊就抵達了文廣壇。兩位九天十秀不是對手，果斷從“盤古之臍”退走。

  拂月、初亭沒有進入盤古之臍追蹤，而是用兩道劍氣，封住了盤古之臍的入口。這聖物屬於人族，若為妖魔所用，定有大害，必須將其收回。

  盤古也是先聖中的佼佼者，神山聖意很難將其壓製住。兩位侍劍人，也是堪堪將“盤古之臍”封死，不讓妖魔溝通此處。

  期間，他們不能妄動，因此也未插手龍王、女君之戰。

  在二者身隕，魔主化身離開後，初亭才有些煩躁地開口。

  “得這樣封到什麽時候？”

  拂月沉吟未答。

  初亭怒道：“你睡著了嗎！？”

  “沒有……”拂月抬眼道，“隻是在想，接下來龍王怎麽辦？”

  初亭也陷入沉默。

  侍劍人在位期間，如果身死道消，肉體與神魂都會回歸神山。他們生前侍奉神劍，死後也要繼續侍奉神劍，這是封禪加冕時就立下的約定——神劍將自己的力量借給侍劍人，侍劍人將自己的生死交付給神劍。

  龍王代任侍劍人，但好歹也是經過了封禪，得到了先聖認可。她死後，同樣會回歸神山，成為飄蕩在山中的無數魂靈之一。

  “東海無人。”拂月輕歎道。

  初亭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實際上，東海形勢比南海還更嚴峻。

  南海宗門林立，人族修道者無數，雖然良莠不齊，但好歹選得出沈祖、宗擎、沈風玄這樣的名門高手。

  東海卻是不同。

  東海人跡罕至，向來是海上異族的地盤。海上龍王更不止一位，代任侍劍人的金龍王，是比較親近人族的派別。

  她若身死，神山很難控製東海，更別提選一個同樣親近人族的東鎮侍劍人。

  初亭想得頭疼，便道：“看到時候謝迢怎麽說。”

  拂月公子心緒不定，未表露出來，隻點頭應聲：“先把盤古之臍收回吧。”

  二人一齊召來神劍虛影，懸在文廣壇上。龐然聖意被初亭接引過來，與盤古之臍上的聖意相撞，地麵轟然洞開，一條漆黑幽深的隧道逐漸顯現。

  聖意泛濫之下，隧道的輪廓越來越明顯。金光衝破地表，形成一條長長的龍形地脈。它從洛城蜿蜒至極北，甚至越過了不周神山，抵達萬年不化的冰川之中。

  它的另一頭，就是妖魔們的新巢穴。

  此時，在文廣壇外的小枝，也看清了盤古之臍延伸的方向。

  她禦劍而起，飛至洛城上空，正想出去看看，卻見這條龍形地脈中段，猛然升起另一道劍光。

  劍意煌煌極陽，如旭日東升，一看就是謝迢。

  蜀山劍影盤龍紋雲，幹淨利落地斬在龍形地脈之上。就像當初一劍劈開昆侖山一樣，毫不留情地撕裂大地。

  龍形破碎不堪，文廣壇的另外兩道劍影迅速將聖意壓進。

  斷裂的“盤古之臍”無法恢複，中間逐漸分開，一半落在不周山以北，另一半落在不周山以南。不周以南的這一段，被神山聖意鎮壓，迅速蟄伏地下，不再發光。

  此時，文廣壇中兩位侍劍人才收劍歸鞘，安排神山運送鎮壓好的聖物。

  “另一半怎麽辦？”初亭問道。

  “不礙事，‘盤古之臍’分出入兩端，我們拿捏住其中一端，另一端也沒什麽用了。”

  拂月按劍，廣袖迎風。

  初亭聞言也沒多計較，盤古聖物，想要完整鎮壓沒那麽容易，謝迢從中斬斷一截，已經是最好最快的辦法了。

  小枝見這邊告一段落，連忙從文廣壇前退走，又回望聖台上。

  很快，拂月公子找到她，將她帶回昆侖。

  臨走前，他旁敲側擊地向奉明帝詢問情況。奉明帝將女君、龍王一戰隨口帶過，著重講了講小枝如何英勇護駕、奮不顧身，實在是神山楷模。

  拂月神色平淡，小枝倒聽得不好意思起來。

  回昆侖之後，拂月口風很嚴，絕口不提東鎮侍劍人之事。小枝隻能憑借他接見的一些人，大致判斷神山現在的情況。

  洛城一戰，傷亡不重，僅禁宮內幾個避難點被摧毀。

  謝迢斬斷盤古之臍，人族收回其中一端，廢棄了妖魔們在陸上穿梭自如的秘訣。

  女君紋翦、東鎮侍劍人同歸於盡。魔主帶走紋翦屍身，龍王魂歸蓬萊，其實是人族損傷更大。

  總之，各有各的收獲，各有各的損失。

  小枝聽後便問拂月：“魔主還能繼續複活紋翦吧？難道不是妖魔損傷更小嗎？”

  拂月瞧她一眼，低頭摸了摸小白：“哪裏能複活……？她本就壽元將盡，散盡妖血更是無法彌補的損耗。魔主逆轉生死之道，吊住她一縷遊魂，頂不了什麽用……關鍵還是無悌。”

  他忽然沉默下去，似乎也在思考。

  無悌比女君年輕許多，潛力很大——從昆侖山一戰，他孤身力抗謝迢就能看出。而且他性子內斂，不像女君那般高傲，與魔主算是同心同德，配合更好。

  假以時日，也許會是人族大敵。

  他揉了揉眼，案上書又翻過一頁，膝邊坐著的小白困得直栽頭。

  “那龍王呢？”小枝又問。

  這次拂月沒再多聊，隻道：“你過來，念點什麽給我聽吧。”

  小枝隻得在他案前坐下。

  他桌上常看的那些書，差不多都讀過一遍了。還有些功法典籍什麽的，想來他也不愛聽。小枝猶豫著拿了本詩集，翻開後發現是《詩經》。

  他桌上怎麽還有這個……

  “這個就好了。”拂月按住書脊，在小枝麵前翻開。

  小枝一首首念，四字為多，比興兼備，一會兒歎民生疾苦，一會兒訴怨腸愁緒。

  拂月撐著頭，眼睛一直閉著，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說過好幾次，這些他都看過，隻是想聽聽聲音罷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小枝麵無表情，毫無起伏地念著。

  拂月神色微動，忽然睜眼。小枝在他的注視下念完了，心裏是很不情願的。這首《月出》，寫的是對月下美人的傾慕。早知道就該念念《碩鼠》，免得他突然興奮。

  “明天我要去東海蓬萊。”她念完之後，拂月溫聲道，“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能出這扇門。聽明白了嗎？”

  “嗯。”

  第二天，他一出門，小枝就換上化身，去了連山城。

  眼下，連山城正處於東海、南海交界之處，既能受南鎮沈風玄照拂，又能觀察東海動向。

  小枝到這裏之後，本想問問龍王的情況，卻被杜忘川搶先截了話頭。

  “鶴主，詩皎祭司來信，說是有急事相求，希望您能與她一見。”

  小枝想了想：“不見，讓她等一等。”

  她讓杜忘川和楚臣，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龍王的消息。

  很快，她便得知東鎮目前的嚴峻局勢。

  東海異族無數，海上海下都由“龍王”統率。

  而“龍王”不止一位，擔任侍劍人的，是金龍王，本體是一條五爪金龍。剩下還有一位黑龍王，一位白龍王，實力都非常強大，但是與人族不合。

  “蜀山想重新選個東鎮侍劍人，是很難很難的。”杜忘川總結道。

  “不一定吧。”小枝略一沉吟。

  楚臣神色微動：“你是說……”

  “既然代任者不好找，那東鎮可以直接把侍劍人選出來啊。”小枝道。

  離祭劍還有一年，侍劍人的選拔也已經接近尾聲。據拂月公子透露，所有侍劍人，都已經由先聖內定了。

  既然東鎮侍劍人這麽難選，那索性把內定好的人，推舉上位不就行了嗎？

  拂月公子這次去東鎮，很可能是幹這個的。

  “我們得把先聖內定的人找到。”小枝理清思路，對楚臣道，“你安排天機泄露閣，查查東鎮候選者的情況，把最有可能的人列成名單給我，我們再一一核查……”

  正說得起勁，杜忘川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傳聲道：“詩皎祭司又來信了。”

  小枝長話短說，吩咐完畢，這才把詩皎的信都讀一遍。

  詩皎在信上說，她的師尊花欲曉，最近很不對頭。

  “廢話，她一麵侍奉魔主，一麵暗助謝迢，能對頭才奇怪。”

  小枝繼續往下看。

  詩皎寫道，洛城一戰，她師尊苦苦哀求忘姑，想進洛城文廣壇一看。看來她確實與引路人有關係，很感謝城主指點迷津。

  忘姑放花欲曉進洛城了？

  小枝根本沒發現。因為花欲曉得到了花神的包庇，所以能夠完美地隱匿行蹤。

  小枝繼續往下看，杜忘川發現她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怎麽了？”杜忘川問道。

  “忘川，準備一下，我們去趟南疆。”

  小枝披衣坐起，將信收入懷中。

  詩皎在信的最後寫道，她師尊花欲曉，給她留了一個信物，是三屍教教主的信物。花欲曉想讓她帶著這個信物，從南疆無底澗跳下去，然後把信物交給鎮底的人。

  “南疆無底澗”是個什麽地方？

  “我也不清楚……”杜忘川皺眉道，“等去了南疆再問吧。”

  神山鏟除三屍教後，南疆便有許多散修門派興起。那地方本就地廣人稀，靈氣充裕。盤踞多年的三屍教一除，各種資源被神山獲取，地盤也重新由各個門派劃分。

  小枝與詩皎，就在三屍教舊址，如今的凡人山寨中見麵。

  詩皎穿一身樸素的道袍，把信物藏在袖子裏，說話時小心翼翼，生怕被看出是魔道中人。

  “我師尊這次去洛城，應該與引路人見過麵。”詩皎將袖下信物露出一點，是個形如彎月的銀飾，“回來之後，她便讓我帶著信物，去無底澗找一個人。”

  小枝忙問：“無底澗是什麽地方？”

  詩皎說，那是三屍教的聖地。

  此地鮮為人知，隻在陽氣滅盡的陰時開放。三屍教信徒每年都會將祭品，投入無底澗。澗底的三屍神收下祭品後，會賜下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能夠活死人肉白骨。

  “無底澗已經被神山封印了。”詩皎不由放低聲音，為難地咬了咬唇，“我知道您手眼通天，對神山了解得很……不知能不能……”

  “我試試。”小枝也沒有把話說死。

  她算算日子，下一個純陰之時，是七天後的子夜。

  這七天，她便帶著杜忘川，四處探聽關於無底澗的事情。

  無底澗，還有三屍教，都起源於秦後。

  秦後，南靈北咎，雙朝並立，萬載征伐。戰亂之中，有些人不堪忍受，便循著古籍記載的方位，找到了南疆密林，在此過上隱世的生活。

  他們打獵、耕作，與天地自然為敵，應對各種複雜天象，和凶殘野獸。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了“無底澗”的存在。

  這是個看不見底的巨大地洞，隻有特殊的時間才會出現。

  有人想看看它有多深，便往裏扔石頭，結果扔出去的石頭竟然從天而降，把他腦門砸破了。

  又有人用繩子綁了活雞、活鴨丟下去，想看看下麵能不能讓活物通行。結果繩子提上來，雞鴨全沒了，鉤子上掛著根金條。

  於是南疆人便紛紛傳道——“無底澗”下有神！

  三屍教就是借著澗底之“神”的名頭，一點點建立起來的。門中許多祭祀、功法都是從澗中求得，就連教主信物，銀月勾飾，也是澗中神所賜。

  花欲曉擔任三屍教祭司多年，對無底澗的了解非同一般。她說澗底有人，多半就是真的有人了。

  杜忘川擔憂道：“您真的要進去嗎？從秦後算起，澗底之人興許活了數萬年，修為恐怕深不可測……”

  小枝擺手：“神山還在上頭守著呢，不用怕。”

  她利用昆侖信物，查到神山駐守的幾個地方。他們圍著無底澗，圓形分布，隻要打開一個缺口，就能悄悄潛入。

  是夜，詩皎吹響趕屍哨，役使屍人朝附近山寨攻去。駐守的神山弟子見狀，忙分派力量救援，各個崗哨稍有變化。

  小枝隨時關注著這個變化，一發現可以攻破的薄弱點，就立即叫上詩皎，悄悄潛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