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無底深淵
作者:酒對花      更新:2022-05-09 15:19      字數:4299
  無底澗周圍的環境,與南疆密林相去甚遠。溫度很低,靄靄結霜,樹木花葉都像是初春剛長出來,透著一點嫩綠色。

  “我走前麵吧。”杜忘川見天色詭異,便主動要求開路。

  他走在最前,詩皎跟在小枝身側,悄悄地打量她。

  和上次相見時比起來,杜忘川這位鶴主,似乎更加沉靜了。

  她和杜忘川穿一樣的金蟒黑袍,眼上覆一道銀飾,發後垂落紅紗,在風中輕盈飄蕩,如霧如幻。雖然體貌沒什麽變化,但身上鬱氣稍減,整個人散發出剛淬好的清冽寒光。

  “還要很遠嗎?”小枝突然問。

  詩皎連忙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這……我也不清楚,我隻是小時候來過一次。”

  小枝看向她。

  雖然隔著一道銀飾,但詩皎還是感覺她的目光十分凜冽。

  詩皎艱難道:“在三屍教,隻有祭司和祭品能進入無底澗。”

  小枝的步伐頓住了。

  前麵走著的杜忘川,也回過頭來。

  ‘隻有祭司和祭品能進入無底澗。’

  詩皎是祭司。

  言下之意,他們兩個是祭品?

  “我不是這個意思!”詩皎見二人臉色沉凝,連忙道,“我……是三屍教祭司,將二位作為客人帶進去,也沒問題的……”

  “你確定嗎?”小枝凝視著她。

  詩皎連連點頭。

  小枝還是一語不發。

  最後,詩皎終於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隻得道:“我不清楚。”

  杜忘川立即將她與小枝隔開,道:“鶴主,你先離開這裏。”

  小枝擺手,讓詩皎自己解釋。

  “我不是有意陷二位於險境。”詩皎咬著下唇,“可是我師尊……我不知道……我也沒別人可以求助了……”

  她神情怔忪,惶恐無錯,一點也看不出在魔主麵前鎮定做戲的樣子。

  杜忘川極為不滿,想勸小枝先退出去。但小枝沒多說什麽,繼續往裏走,邊走邊問詩皎:“你小時候去無底澗,都做了些什麽?”

  詩皎陷入回憶當中。

  那時候她還年幼,家境窮苦,就被爹娘賣進戲班子裏,討一口飯吃。她的師尊花欲曉為魔主辦事,道經江南,從戲班子裏把她搶了出來。

  “本來師尊打算把我交給魔主。”詩皎回憶道,“可我學藝不精,話又多,她怕魔主不喜,就將我留在自己身邊。”

  拜師這事兒還是後話。

  詩皎被花欲曉養育長大時,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是極為親切的——就像透過她,看見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我突破練氣期,真正踏上道途之時,師尊便帶我來了趟南疆。那時候,我也才……才七八歲吧?”

  詩皎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隻隱隱記得,三屍教萬千教眾,無不朝她們二人跪拜俯首。南疆無數山寨,隻要掛著屍魂幡,就會狂熱地迎接他們的到來。

  這些對於小詩皎來說,是非常可怕的,她也不願意記得。

  “師尊說,要去澗底見三屍教的‘神’,然後把我推舉為新的祭司。”

  詩皎慢慢回憶著。

  她和師尊一同步入無底澗。在漫長的墜落過後,她麵前似乎出現了一些人。

  什麽樣的人?

  “一些……孩子。”詩皎終於記起來了,“澗底有小孩子。”

  她的記憶非常模糊。

  一群小孩子,圍著她轉來轉去。她找不到師尊,開始大哭。哭的時候視線模糊,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哭,繼續哭,一直哭。

  然後呢?

  “我好像……在澗底哭暈過去了。”

  詩皎回憶到這兒,發現小枝和杜忘川都用“你繼續編”的眼神看她。

  詩皎不由有些尷尬:“是真的……幾日後,我在師尊懷裏醒來,她說我已經是新的祭司了。”

  詩皎取出銀月勾飾,小心翼翼地交到小枝手裏。

  “這就是三屍教信物,由教主保管,不知為何會在師尊手裏。她讓我去無底澗找的人,也許就是三屍教的源頭吧。”

  這個信物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小枝看完就還給她。

  不過有件事,是小枝非常好奇的。

  “我隻知三屍教以祭司為首,卻不知還有教主,那到底是什麽人?”

  詩皎搖頭:“我、我對南疆的事情不清楚……”

  小枝終於無話可說。

  她算是看出來了,詩皎這個祭司,完全就是個空殼子。怎麽當上的,不知道;怎麽當的,不知道;就連自己的教主,都還是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她和普通的領路人有什麽區別?

  “忘川對南疆有印象嗎?”小枝問道。

  杜忘川搖頭,他知道小枝問的是前世。前世,南疆最出名的事情就是歸藏城降恩,鏟除三屍邪教,讓先聖信仰在南疆紮根。

  至於什麽祭司、教主之類的細節,杜忘川就完全不清楚了。好像一直到城主沉墜歸藏城,這裏都還風平浪靜,沒出過大事。

  “鶴主,這裏不安全,要不然……”

  “再不安全也比神山安全。”小枝傳聲道,“花欲曉和引路人太重要了,這次的線索,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

  杜忘川隻得忍了下來,一路都沒給詩皎好臉色看。

  很快,幾人趕到了無底澗前。

  這是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和“盤古之臍”很像。之所以命名為“澗”,是因其地勢偏低,周圍河川匯集。一條條溪澗似的水流從崖邊落下,又因坡勢平坦,沒有形成瀑布,而是形成了澗流。

  “怎麽下去?”杜忘川冷淡地問詩皎。

  詩皎茫然:“我忘了,我好像是直接滑下去……”

  杜忘川拔劍,被小枝按回去。

  “滑吧。”小枝清了清嗓子,大步跑過去,杜忘川根本沒來得及攔。

  他臉一黑,連忙跟在小枝背後喊:“鶴主,等我一起!”

  詩皎怔了怔,也縱身一躍,緊隨他們二人落入水中。

  水很淺,石頭粗糙尖銳。幸好三人都是修道者,真氣護體,不懼土石。

  小枝躺平身體,從上往下墜落。不知過去多久,水猛然淹過口鼻,身子也是一輕,大片水花揚起,她落入了一個深潭之中。

  她刨了兩下,輕易摸到岸,待爬上岸,才發現此處奇崛凶險。

  深洞之下,還是深洞。

  上方溪水分條流淌下來,到一處井口似的地方。每一個“井”都是從地下伸出來的,林立在地底,像叢林一般。從“井口”,也就是小枝所在的地方就往下看,依舊深不見底。

  她四下張望,很快看見杜忘川、詩皎。兩人離得不遠,也分別在一處“井口”中。

  “往哪兒走?”小枝高聲問詩皎。

  聲音回蕩在巨石井林立的澗底,發出很多重回響,震得詩皎雙耳發麻。

  “不——知——道!”她也大聲回答。

  小枝看了看腳下。

  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順著水流下潛,到水底看看;二是從“井口”跳下去,到地下更深處看看。

  “到井裏看看吧。”小枝道。

  她禦劍飛起,想到杜忘川身邊,跟他一起潛下去。這時候,周圍所有井都噴出水花,開始移形換位。她剛飛出去,所有人腳下的井就移動起來。

  “忘川你別動!”小枝叫道,杜忘川便站定不動,詩皎也老實呆著。

  小枝又往他所在的方向飛去,但井口位置變化很快,她無論如何都接近不了杜忘川。

  她隻得就近降下。

  此時,三人的相對位置,和最開始是一模一樣的。也就是說,不管腳下“井”怎麽變,他們三個人的距離都不變。

  “這是迷蹤陣嗎?”杜忘川也看出蹊蹺。

  小枝略一沉吟,比起迷蹤陣,這個更像是機關。

  她試探著飛起,這次速度很慢,井口位置的變化也很慢。但當她落下時,三個人的位置依然一模一樣,誰也接近不了誰。

  “你們也飛出來試試。”小枝道。

  詩皎試探著朝她的方向飛來,井口變化,她再落下時,三個人位置不變。杜忘川也試了一遍,結相同。

  “如果一起走呢?”

  小枝朝杜忘川飛去。與此同時,杜忘川朝她飛來。井口開始以更快的速度移動,仍將他們的距離限製到一樣。看來變化的不僅是“井”,還有空間。

  井口,連同井口垂直方向上的空間,一直是分割變化的。

  他們永遠無法靠近彼此。

  “要不然我們上去,再下來一遍?”詩皎道。

  小枝止步不前,略加思索:“隻有我們動的時候,井才會動。它一定有什麽辦法,判斷我們是否移動了位置。”

  道法,機關,陣法……什麽都有可能。

  小枝深吸一口氣,化作巨大的鐵傀儡,一躍而起,撲向杜忘川所在的井口。他下意識地避了避,抬眼一看,卻發現小枝落在原處,根本沒有跳出來。

  小枝又化回人身。

  看來不管是活物死物,都逃不脫陣法束縛。

  小枝隻得道:“我先下潛看看,你們等一會兒。”

  她從自己所在的井口下潛。

  遊了一炷香時間,水溫沒有變化,光線仍暗沉沉的。

  又遊了一炷香時間,一切如舊。

  到第三柱香時,小枝聽見杜忘川的聲音:“別遊了,您根本沒動。”

  小枝一扭頭,腦袋竟然出水了。

  她一直都在最表層浮著,剛才下潛的動作毫無意義。看來上下層空間,和前後四方的空間一樣,是被什麽東西禁錮住的。

  “隻能從這裏跳了。”小枝望向井外。下麵深不見底,一片漆黑。

  “這……”詩皎猶豫,“我們隻有一個信物,若是其他人下去,恐怕不太安全。還是讓我來吧。”

  小枝又想到“祭品”、“祭司”這麽一說,心下也略帶警惕。

  “好,你要是有什麽事,記得給我們發出信號。”

  詩皎點點頭,帶著銀月勾飾一躍而下。

  她落下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井上也很寂靜。

  小枝等了很長時候,沒有聽到信號,也沒有聽到重物墜落。

  ‘她不會有事吧……’小枝暗想著。

  “鶴主……”杜忘川突然出聲,“我……有些話想說。”

  這裏隻有他們倆了。

  不是連山城,也不是歸藏城,而是在一個寂靜隱秘的深淵裏,他們的話不會被人聽見。

  杜忘川看著她,突然想要傾訴。

  “什麽?”小枝擔憂地問。

  杜忘川問:“您今後想怎麽辦?”

  小枝毫不猶豫:“當然是努力修行,逃脫祭劍。”

  “逃脫之後呢?”

  小枝稍加思考:“在連山城賺錢。”

  杜忘川笑了一下,很快繃住神色:“如果有一天,您賺到了花不完的靈石……然後呢,然後您想要做什麽?”

  會有這一天嗎?

  小枝想了一會兒:“然後……就收幾個徒弟,養幾隻貓?”

  杜忘川想起她在歸藏城囤的貓,不由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您有了滿滿一屋子貓,也有了滿天下的門生,您還有什麽想做的嗎?”

  小枝絞盡腦汁,硬是沒想出來:“陪喇叭花養老?”

  杜忘川笑容有些僵,他提醒道:“鶴主,有沒有想過,類似……嗯,家人、孩子……之類的事情?”

  “孩子!”小枝突然拍了下大腿,從水中躍起。

  杜忘川反被她嚇了一跳。

  他磕磕絆絆地說:“對、對的,孩、孩子……我不是說一定要有孩子,而是……您以後也許會有相伴一生的人……所以也可能會想……”

  “孩子!”小枝拍著腿,大聲道,“詩皎說,她小時候來過一趟,到澗底後,被一群孩子包圍了!”

  “哦……哦、哦!”杜忘川反應過來,“您說這個呀……”

  小枝興奮道:“如果這地方,隻能讓小孩子進去呢?”

  “這、這樣嗎……”

  小枝連忙卸除千機假麵的偽裝,變回本來模樣。這具身體在日晷作用下長了一點點,可能就一年半載的樣子,看起來並不明顯。

  她轉身跳進了水井之中,遊一步,回頭看一眼。這次與上回不同,她確實是在下潛。

  她連忙浮出水麵:“忘川,你在這兒站著別動!我下去看一眼就回!”

  “好……”

  “不行,這裏還是太危險了。”小枝想了下,又從水裏冒出頭,“你上去等。”

  “好……”杜忘川默默沿著水流回去。

  他安全離開後,小枝也終於放下擔子,一口氣潛到底,筆直地從水井下方衝了出去。

  “咣——”

  “砰咚——”

  一堆亂七八糟的聲音響起來,小枝感覺自己離開了水,抖抖頭發,神清氣爽地站起來。

  視線模糊不清,一片黑暗。

  定無觀中,有一群擺弄木頭玩具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