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墜落墜落
作者:
酒對花 更新:2022-05-09 15:19 字數:4363
龍血灑落蒼穹。
高空上的黑蛇,窗口盤繞的銜尾蛇。
奉明帝眼中,滿是猙獰纏繞的樣子。
金龍的身影又漲大幾分,與女君紋翦所化的巨蛇體型接近。二者在空中拚殺,雖然沒有法術的絢爛,但一爪一牙都震蕩天際,威勢恐怖。
小枝站在窗口,蛇尾已經消失不見。奉明帝看著她,猶豫要不要問。
“你在裙子裏藏了條蛇嗎?”他說。
小枝:???
正常人都會覺得她變成蛇了吧。
“對啊。”小枝點頭。
她又看向遠處,金龍呼風喚雨,天空雷蛇盤繞。
黑蛇身纏雷電,翻滾在霧海當中,用尾纏繞,用牙撕咬,又用身體絞殺。它看起來極為瘋狂,每一次震動都在撕扯天空。最後,金龍似乎覺得有些難以抵抗,便在空中化出人身。
少女龍王,高冠華服,頭生雙角,背負蓬萊劍影。
她麵無表情,反手拔劍,蓬萊神山的虛影猛然降臨,鎮壓在黑蛇背上。它發出聲嘶力竭地哀鳴,身體彈起又落下,金光一寸寸粉碎肉身。
“另一條呢?”奉明帝突然問。
小枝滿臉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是……有兩條蛇嗎?裙子下有一條,另一條在哪兒?”
小枝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她繼續仰頭看向空中。
黑蛇竟然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是一名身著黑裙的女人。
純粹的黑色,閃爍出鱗片的棱角。胸口皮膚白皙溫軟,鎖骨優美,窄肩纖腰,麵貌不過二十歲,眉如遠黛,唇如點朱,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
“這是紋翦?”
小枝張大了嘴巴。她第一次看見紋翦人身,本以為是無悌那樣虎背熊腰的大個子,沒想到如此嬌小柔美。
仔細回想,其實她的聲音和外貌很配。
紋翦化人身之後,動作變動靈巧不少。她轉身避過神山虛影,裙角蹁遷躍動,鱗片似的紋路閃閃發光。
“龍王陛下!”她高聲道,溫柔笑著,牽起裙擺見禮。
小枝更震驚了,這根本不是活了千萬年的老妖怪,這體態、這神情,比她還少女呢!
龍王冷哼一聲:“女君,您不在妖巢養身子,還親自來洛城……真是勞累了。”
她說話客氣,手下劍光卻殺意昭然,緊追不放。很快,天空被金色覆蓋,無數蓬萊劍虛影向下危垂。
紋翦掩唇而笑,點足飛掠,裙擺飛揚,與劍光相觸便發出鏗鏘聲。
“累是自然的。”她回首,嫣然笑道,“畢竟魔主不及謝迢,不能事事都親手操辦。”
她暗嘲幾方侍劍人以謝迢為尊,少有親力親為之事。
龍王倒不像平時那般一點就著,而是不在意地說道:“女君過謙了。”
她手掌一翻,由掌心朝上變為掌心朝下。天上所有劍光,方向也驟然調轉,劍尖直指女君紋翦。萬道鋒芒好像全部都匯作一體,渺遠浩瀚的氣息撲麵而來。
風雲湧動,冷雨吹進窗內。
奉明帝伸出手,輕抹了一下麵頰。
“我們要呆到何時?”他問。
“等她們打完。”小枝暗道,都怪奉明帝這個拖油瓶,要不是他,她早就設法潛入盤古之臍,跑去追蹤謝迢了。
劍光閃爍,黑裙身影越發輕靈曼妙。女君穿梭在劍光當中,如起舞般與劍刃擦肩而過。抬手揚袖,袖下黑光閃動,接劍一震,飛向龍王。
龍王微微側頭躲開,背後劍影將黑光接下,發現是一片鋒利的蛇鱗。
“嘖……”龍王厭惡地扔掉鱗片,抬手微招,劍影入手,然後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轟!”
一股氣浪在空中爆發,層雲沸騰著,劍光呈現澄澈透明的金色,震天動地的巨響讓小枝耳朵有些麻木,周圍的一切都好像在顫抖。
待雲消雨散,便看見龍王持劍斬蛇,眼中琥珀色透亮,渾身聖意昭然,雙角上盤繞著金屬質地的紋路。
女君紋翦空手接劍,虎口血湧,但腳步半步不退。
“隻是這樣而已嗎?”她淺笑道。
“哦?”龍王依然麵無表情,“女君很自信嘛。”
她忽然又化龍身,擺尾將紋翦掃出去。劍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最後布滿整個天空,隨著龍吟咆哮,像暴雨傾盆般落向紋翦。
紋翦避過劍光,卻被另一條龍尾橫掃,渾身骨骼劈裏啪啦作響,手腕扭曲。
不知何時,空中龍影也分化為了九道。
一聲長嘯,九道金光齊齊朝中間的紋翦殺去。天上萬劍齊墜,密不透風,聖意鋪天蓋地,暗金色幾乎要凝固成實體。
“轟!”
“轟轟!”
轟然之聲一共爆發九次,最後一聲落定,小枝還以為紋翦死定了。
但此時,空中雲霧散了開來。
一滴雨落下。
小枝把手伸出窗口,沒有感覺到濕意。
另一滴雨落下。
落在空中。
密集的雨點落下,最後匯聚成澄澈的水麵。這水麵懸浮於天空之上,隔絕地上。上方氣息清透,下方卻越發壓抑。
水中,一隻藍蝶分割劍光與蛇身。
“還請女君珍重身體,不要行險。”魔主踏水而來,衣袍拖曳在水麵上,波紋蕩開。
龍王收劍歸鞘,空中萬道劍影消散。她皺眉:“魔主耳目還是挺靈的,剛說完你壞話,你這就趕來了。”
魔主謙然一笑:“怎麽能叫壞話?我該感謝龍王惦記才是。”
女君站在魔主背後,血從指尖滴落,麵色有些沉凝。她傳聲道:“我能應戰,你不必管。”
連小枝都能看出,女君被打斷戰鬥,對魔主有些不滿。兩方關係好像很微妙,女君不會像無悌一樣,對魔主言聽計從。
魔主沉默一下,溫聲道:“冒犯了,我擔心女君安危,所以才貿然出手。”
女君未答,化黑色巨蛇,身子一盤,猛然咬向龍王。這一下猝不及防,龍王還是人身,又已經收劍,直接被她吞入口中。
奉明帝發出短促的驚呼。
“怎麽辦?”
“你還能怎麽辦……”小枝翻了個白眼,“老實呆著,別添麻煩。”
正說著,黑蛇腹中裂開一道金光。金龍雙角撕開她的肚子,翻滾著衝出。腥甜的血落在魔主的湖麵上,一圈圈暈開紅色,引無數蝴蝶追逐飛舞。
魔主沉默遠離戰場。
他出現後,因女君一言,又未再相助。
黑蛇腹部被撕開,卻越戰越勇,比未傷時更加凶狠強悍。天空中被兩種顏色占領,一時間竟然分不出高下。黑蛇一個擺尾展身,絞住金龍喉部,又張口咬在腹部,絞住龍身時,全身骨骼都在往裏壓迫。
“空的……”小枝怔怔地道。
“什麽?”奉明帝問。
“女君紋翦,她身體裏……是空的。”
金龍脫出,女君用妖力愈合傷口,但是剛才奮力一絞,腹部的口子又綻裂了。
小枝看見她腹中沒有東西,就像一個隻有蛇皮蛇鱗、又由骨頭支撐的空殼,裏麵沒有血肉。
魔主的複活,並不成功。
金龍奮力掙紮,力量也極為龐大。她爪子尖利,雙角鋒銳,挑開了黑蛇腹部的傷口,抓破了她的鱗片,想將她拖拽著從天上摔下來。
“轟!”二者落入水中,魔主雙手平抬,將湖麵撐起。
妖蛇的尖嘯聲撕裂蒼穹。
“放開!我自己來!”女君的聲音尖得刺耳。
魔主又一沉默,他放下雙手,湖麵消散。
黑蛇與金龍在空中纏繞,力量上似乎相當,但黑蛇更加瘋狂,一口咬住金龍喉部,就死死不放。最後二者一同墜落洛城,金色龍血像海水般蕩漾著,直接衝上了望聖台的窗口。
金龍發出真正的哀鳴之聲。
黑蛇身上已經沒有幾塊完好的鱗片,雙齒毒牙根部滲血鬆動,但是咬合的力量卻從來沒有變過。她全身妖力都集中在骨骼之上,死死內絞,金龍的哀叫聲越來越大。
女君紋翦,她要殺龍王。
她知道複活不成功,但不肯讓魔主相助。她已經敗過一次給謝迢,無論如何不能再敗給龍王。
她要自己贏下這一戰。
她是妖族的“旗幟”,但也僅僅隻是“旗幟”。千萬年黑暗牢獄的折磨,她壽元將盡,力量衰敗。入侵中鎮本是最後一戰,她等著死亡,準備讓無悌接過她的王位走下去。
但現在既然複活,就再拖一個侍劍人下地獄吧。
她要殺龍王。
用命來殺。
“嘶嘶——”黑蛇幾乎沒有聲音了,因為她死咬著金龍不放。妖力侵入,金龍脖頸扭動,空中隱隱凝聚劍影。
但是黑龍不想再給她這個機會。
“哢嚓!”
清脆的絞碎聲。
劍影幾乎在同時墜下。
風止,寂靜。
奉明帝微微掩麵,側過頭去。
血浪一次次衝上望聖台,整個洛城都浸泡在金色血光當中。兩個巨大的身影,同時歸於寂靜,生機驟然斷絕。
不知多漫長的寂靜後,魔主輕歎。
“百載之後,若妖魔敗亡,願女君改投人身,莫再受此苦痛。”
地上的空洞逐漸封鎖,妖蛇也消失不見。地上血卻越湧越多,將整座洛城淹沒。
魔主袖手將血海抽幹,地上金色黑色纏繞,牙、爪都嵌入彼此身體,利齒劃破一個個致命的口子。
龍身化作金光點點,升入空中。蓬萊劍影不落,直至將金光吞噬殆盡,才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東方。
魔主俯身,帶走紋翦屍身,消失得幹脆利落。
小枝這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放眼看向文廣壇。
兩道金色劍光仍在。
一道清湛透徹,另一道嚴正莊重,應該是拂月與初亭。
他們都沒有插手戰鬥,是被什麽絆住了嗎?
小枝回頭看了一眼奉明帝:“我離開一會兒。”
女君身死,魔主剛走,他呆在台上不會有危險。
但小枝還是用心蠹畫了個圈,把他關在裏麵。
臨走前,她指了指旁邊金色籠子的殘骸,道:“你看,這就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關你了。”
她禦劍飛離,奉明帝咬牙切齒地看著她消失。
*
文廣壇。
花欲曉到達文廣壇時,女君與龍王一戰尚未開始。壇中引路人很快感覺到了她的氣息,但並未開啟出入口禁製。
因為他以一敵二,不敢分心。
待女君紋翦出現,洛城天地翻覆,引路人顧華檀才打開禁製,讓花欲曉進來一避。
“躲去日晷後麵,不要現身!”
她一進來,顧華檀便傳聲道。
花欲曉聞言沒有現身,悄悄借日晷藏匿身形,急促地對他道:“魔主要來,你……”
“我知道了。”顧華檀答道。
他視線凝聚,落在飛逝的鞭影上,將其定在半空中,然後視線一轉,鞭子回抽,甩開了太叔無劍刺來的一劍。
魔主要來這件事,小枝已經用“花欲曉線人”的身份說過了。此時花欲曉自己再來,顧華檀也隻當她是放心不下,沒空細想。畢竟他麵前有兩個九天十秀,也很難分神思考。
花欲曉欲言又止,心下難安。
“魔主要來,你更不該出現在這裏。等會兒我打開日晷後的傳送陣,你看準時機,趕快離開。”顧華檀警告道。
鞭影劍光重重,險象環生。
花欲曉想看又不敢看,想說又不敢說。
她有百種思緒,萬般言語,卻怕擾他心神,亂他戰局,更怕他忽然悔不該當初,厭了如今的是非紛擾。
顧華檀目光閃動,易蕙和太叔無劍動作同時一滯,皆被他惑住神智。
這短暫的空隙內,他回頭開啟傳送陣,將花欲曉往裏一送。
花欲曉卻忽然僵住:“你多保重。”
此去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孰生孰死。
顧華檀放開手。
“欲曉……”他輕歎,“是我誤你。”
傳送陣閉合。
‘是我誤你。’
這不是花欲曉想聽到的話。
因為這話出口,說明他後悔了。
她走到這一步,如履薄冰,步步為營,不是為了讓他感到後悔的。
“是我誤你……”花欲曉掩麵,卻始終無法哭泣,“是我誤你才對。”
如果沒有她。顧華檀可能會是靜虛觀裏的小道士,也可能會是魔主座下北寰天。不管哪一個,至少他活得自由自在,無牽無掛,有名有姓。
他現在,就像一道影子,連花欲曉都不敢確定他的存在。
寒風吹過,花欲曉漸漸恢複情緒,理了理發絲,從洛城外接走詩皎,向她吩咐了一件事。
“皎兒,你是我從小帶到大的。若說世上有什麽人,我能完全信任,那定是你。現在我有件事,希望你幫我辦好。”
詩皎擔憂又期盼:“師尊有事請說,弟子萬死不辭!”
花欲曉從懷裏取出一個銀飾,交給她,道:“這是三屍教教主的信物,你帶上它,跳下南疆無底澗,將它交給澗底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