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

  繼小枝之後，又有不少人發現陰陽家的墓葬。但是這些墓都很簡陋，不僅沒有聖力加持，就連規格也不如尋常人家的墓葬。

  小枝蹲在牌位前，又將周圍墓主的生辰八字算了一遍，依次是金、木、土、水、火的相克順序。

  她略一思索，將所有墳墓掘開，重新下葬，這次是逆序排列，按照金、水、木、火、土的相生順序。

  當墳墓重新排列後，中間那座土包忽然一震，裂開一道口子。

  小枝往裏看了一眼，慘淡燭火，幽深墓道，仿佛進入了異域之中。

  她按劍跳下去，順著燭火往裏走。來時的入口已經消失了，可仍有風從臉頰拂過。下麵空間很大，如果真的在亂葬崗，應該挖得到。看來這裏是以陰陽術構建的小世界。

  墓道千丈，一級級往下，小枝甚至有種要走進陰曹地府的感覺。

  不知過去多久，麵前豁然開朗。

  一個圓形空室出現，環之開八扇門。燈火照亮四扇，還有四扇在黑暗中。而且門半敞著，門後又分叉，再開八扇門，總共就是六十四扇門，正好對應六十四卦。

  每扇門前，都立一個小紙人。紙人頭部畫著八卦圖，被風吹得簌簌輕響，十分空靈。

  不管是誰的墓，其構建都緊扣了“陰陽家”三字——入墓有五行生克，墓道分叉有陰陽八卦，這些都是陰陽家推崇的。

  幸好小枝準備充分。

  陰陽八卦也好，五行生滅也好，都源起連山易、歸藏易。

  小枝被陸長光嘲笑過幾次，為了不負城主名頭，就把兩種易術都看了一遍，眼下正好能用上。

  光暗兩麵，分為陰陽。陰麵有坤、兌、離、巽四卦；陽麵有乾、坎、艮、震。具體是什麽卦象，門前的紙人頭上都畫出來了。

  問題是怎麽選。

  按照一般套路，真正的墓室就藏在六十四扇門後，得挑中正確的卦象才行。

  要想挑中正確的卦象，就得知道墓主生辰。

  小枝連墓主是誰都不知道，更別提他的生辰。

  但是這些都不是問題。

  生辰，也即出生的年、月、日、時。生辰八字，也就是出生年、月、日、時，所對應的天幹地支，一共八字。而天幹地支又與五行對應，可以借此推算卦象。

  反之，也可以借卦象推算生辰。

  隻要速度夠快，就能在老死前把六十四卦和生辰八字全試一遍。

  小枝自覺運氣不錯，心想：說不定試一個就試出來了呢？

  於是她隨便挑了扇門進去。

  腳步剛一踏入，便有陰風異動，所有紙人簌簌作響，一股生機從門中湧起。隻見紙人都化作生人模樣，麵上遮一張白紙，雙足微微懸空，如閃電般朝著小枝襲來。

  “好吧，排除一個錯誤選項……”小枝迅速收回腳步。

  但紙人們仍在尖嘯，一隻隻朝她撲來，每一隻修為都與她近似。她隻得拔劍出匣，輕揮道：“離式，攝政！”

  劍光分影，與紙人相觸。紙人頭上金光大放，八卦圖亮起，種種卦象顯化。一時間電閃雷鳴、山崩地裂，五行異象頻出，將劍勢壓製下去。

  “合式，攝政！”

  小枝一劍試探未得手，連忙收招，換左手執劍。她緊握劍柄，心下有些緊張。紙人駕馭異象萬千，隨卦象變化，紫微離合訣劍勢難以一一應對。

  看來隻能用景光陰陽訣了。

  一名紙人飄忽而至，額上卦象為“謙”，坤上艮下。坤為地，艮為山，當以“木”克之。

  於是起劍勢如林，草木萌生，冠蔭如蓋，生生不息，劍光如翠綠枝條般迅速將紙人纏住。

  又一名紙人奔襲而來，額上卦象為“坎”，坎上坎下。坎為水，當以土克之。

  於是起劍勢如山，壁立千仞，壘土重重，朝著紙人傾崩而去，霎時間就將其掩沒。

  紙人紛至遝來，六十四卦變幻無數。劍勢隨之交替，五行陰陽通融，意象森羅萬千，絲毫沒有捉襟見肘。

  小枝越打越酣暢，劍勢變化越精湛。她一輩子未曾見過的風景，全部都在景光陰陽訣中展現出來。

  劍氣流轉之間，薄刃斬落紙人無數。通過燭火折射一點光芒，湛藍劍身上意象變化，帶她領略萬象風光。

  所見非“劍”，非“卦”，而是“世界”。

  “錚——”

  一名頭上畫著“履”卦的紙人被攔腰斬斷。履，幹上兌下，幹兌皆屬金，小枝便起火勢攝之。劍身冷火幽幽，紙人沾之即融，被毀時放出刺目強光，失去生人模樣，又變回薄紙，守在墓道前麵。

  這次，小枝再踏上墓道，卻沒有紙人出來阻攔了。看來它們都隻能用一次。

  於是小枝按照最開始的思路，開始試探是哪扇門。她速度夠快，迅速找到入口，按劍走了進去。

  墓室空空，就像被打劫過一遍似的，棺材蓋都沒合上。

  小枝爬上去一看，鬆了口氣——幸好屍骨還在，沒白來一趟。

  “你是鄒衍吧？”小枝滿心期待。

  其實看墓穴布置，並不像春秋戰國墓，反倒有點像前朝墓。但縱觀整個陰陽家，小枝也就知道鄒衍厲害，所以單許願他一人。

  “割哪裏好呢……”小枝扒在棺木邊緣，用劍比劃來比劃去，想著從哪兒下刀比較合適，最後決定弄根手指走。

  砍太多了，神山肯定要找她麻煩。一根手指也不是不能煉，李冕用一根肋骨還煉成了呢。

  小枝撿了根指骨，小心地擦幹淨，然後把它折進紙鶴裏，帶給杜忘川。

  考核結束，神山通過候選者們帶回的東西，給出對應評分。

  評分最高的那人，從墓中帶出了一麵陰陽八卦鏡，據說是陰陽家曆代相傳之物。還有另一人帶出了《鄒子》原典，據說也是陰陽家曆代相傳之物。

  評分中等的，大多帶了墓中陪葬品，或者墓道中的機關碎片。

  考核結果出來時，小枝才知道入墓通道不止一條，整座亂葬崗比比皆是。隻要懂五行陰陽術，都能找出一條路，然後進入墓室，拿走東西。

  她對戰六十四卦紙人，耗費時間太長，所以到墓室時，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幸好沒人敢動屍骨，她還算有收獲。

  “聽說你把棺材板背回來了？”瓊樓玉台之上，拂月挑眉問她。

  小枝辯解：“我到的時候墓都空了，隻能……”

  “四壁還有機關。”

  “沒注意啊。”小枝可不敢說自己偷了根手指。雖然神山可能會疑上她，不過那時候手指都變成鄒衍了，可謂是“活”無對證。

  拂月聞言也隻是笑，並不指責。

  “考核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小枝退下，走之前用神念瞟了一眼他案上的書。這次似乎不是《大夢無生錄》，而是一本沒見過的道藏。

  她走之後，拂月輕敲書案，案前純金色的薄冊，漸漸變得清晰。書脊處烙幾個古字，為“黃帝陰符經”。

  此書為蜀山道藏，托“黃帝”之名而作，但因內容奇異，大部分人都認為它另有作者。

  謝迢從建木回來之後，就把這本書交給拂月，讓他看一下。

  那本《大夢無生錄》，拂月尚未破解，期間又與魔主交鋒幾次，奪下道標。所以謝迢給的《陰符經》，他遲遲沒有開始看。

  本來謝迢也說得含糊，拂月未曾上心。

  這次召集五方侍劍人會晤，謝迢又提了一遍《陰符經》，說是與神山性命相關，拂月這才不得不重視起來。

  說來，謝迢前往建木之事，他與初亭本也是極力反對。

  因“真仙”之位為聖王所賜，要想修煉到這個境界，就必須先從原本的“真仙”境界退下來。

  謝迢得先卸冕離任，重新登仙，再回來加冕侍劍人。中間如果被妖魔抓住空子，神山很可能會麵對災難性打擊。

  謝迢是怎麽說的……

  “魔主肯定以為我要設伏殺紋翦，暫時不會采取攻勢。現在是卸冕離任的最佳時機。”

  初亭仍不希望他擅離職守，便問：“你為何非得修上真仙境？”

  “聖人有聖敵克製，受其所賜的力量，也不那麽安穩。”謝迢麵容沉靜，雪發浮光，“況且……我們身份是不同的。”

  他掃視了一眼初亭和拂月。

  “人世劫難當救，仙道興盛也不可不期。”

  “仙道”。

  他們一直在談論“聖道”、“人道”、“魔道”，卻幾乎不曾提起過“仙道”。因為有史以來，任何修道者在作為“神”與“仙”之前，都是聖人的下臣。

  拂月指尖輕點書冊，一次次沿邊緣摩挲，始終沒有將它翻開。

  謝迢作為當世第一人，為何隻能“代任”侍劍人，其中緣由，恐怕已經不言而喻了。

  “仙道……”拂月蹙眉輕歎，終於翻開書卷。

  書頁後翻，他迅速瀏覽，本不欲細觀，但又注意到幾個奇怪的地方，眉頭逐漸越皺越緊，翻頁速度也越來越慢。

  最後，他的手按在某一頁上停下，眼神似是疑惑，又似是驚異。

  “天地，萬物之敵。萬物，人之敵。人，天地之敵。”

  他的指尖在這一行停下。

  天地孕育萬物，又左右萬物的死生。所以，“天地”是萬物之敵。

  “萬物”與“人”同生於天地間，人族的開拓，總是被萬物他族所阻。因此，“萬物”是人敵。

  而人族發展，盜取天機，逆天行事，一次次對抗天地災變。故稱“人”為天敵。

  人者，天之敵也。

  萬物者，人之敵也。

  黃帝在《陰符經》中，是如此闡述的。

  *

  雪夜，海底城。

  從南海轉移到東海後，氣溫低了許多。又正值一、二月，海底寒流經過，因此連山城上方結了冰，幾座龜島都被凍住了，還得靠島上修道者破冰遊動。

  在這樣森冷冰封的日子裏，小枝回到傀儡化身身上，懷著一腔熱血祈願。

  “你可千萬要是鄒衍啊！”

  她將陰陽家墓中帶出的指骨扔進盤螺壺裏，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陸長光跟她湊到一起：“看骨齡最多四十歲，應該不是鄒子啊？”

  “聖人保養得好。”

  “別自己騙自己了，就你去的那座墓的規格、年代，能是鄒子嗎？隻能是個當代的亞聖或者次聖啊！”

  小枝對他怒目而視。

  陸長光嘲道：“你不信孵出來看看，說不定是李冕的同窗呢。”

  這話讓小枝備受打擊。

  孵聖人需要很長時間，下次考核又在一個月後，於是她趁機回了一趟多寶堂，權當散散心。

  她可沒忘了，自己還是個“寶寶”，還得跟萬千靈石打交道。

  一回多寶堂，她的便宜師尊——善財長老就找她談話。她隨口胡編了一段坎坷曲折的經曆，把善財長老聽得是熱淚盈眶。

  “正好你回來了，我有些事要你去做。”善財長老愁眉苦臉，對她道，“多寶堂派我去天衍陣宗進行接洽，你也一起去吧。”

  這件事本來是輪不上小枝的。但善財長老有幾個親傳徒弟受傷，不便走動。隻帶一兩人去，好像又有點失台麵。看來看去，內外門中屬寶寶最機靈，就想拿她充個數。

  小枝好奇地問：“師兄師姐受傷了？怎麽回事？”

  “別說了，都是聖跡修繕……”善財長老隻念叨一句，就不再多提。

  聖跡修繕？

  小枝聞言，又暗中潛入禮寶夢境，想探聽一二。

  禮寶是聚財長老座下弟子。

  聚財長老專管聖跡修繕之事，他的親傳弟子都會參與修繕。小枝上次來多寶堂，便在禮寶身上留了道標，還通過他見到了華胥之夢。

  今日潛入禮寶夢境，便感到他心中暗藏驚懼。

  上次他們修繕聖跡，小枝也正好看見了，似乎沒發生特別的事情。怎麽會有人受傷？禮寶為什麽也這麽害怕？

  “師兄，你臉色好難看啊，發生什麽了？”小枝在夢中問道。

  禮寶毫無戒心，一一道來。

  上次修繕聖跡，他們用功德淨瓶淨化“雷澤之跡”，然後準備離開。這時候，雷澤邊忽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離奇古怪。它一腳踩在湖邊，留下的腳印與“雷澤之跡”相同。

  多寶堂弟子們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了。

  城中的人也不再動彈。

  整個華胥之夢，像是靜止了一般。

  也不知過去多久，這個黑影終於離開，入夢的弟子們也紛紛恢複意識。有些弟子的神魂受到衝擊，至今仍在養傷。

  神山徹查過後，沒有發現異常。

  但是為了今後的安全，多寶堂決定，派人去天衍陣宗，定做一個能在夢中保護神魂的陣法。

  小枝記得，上次魔主也在華胥之夢中，說不定是他搞的鬼。

  不過，華胥之夢中的黑影……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