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順利拿下海島，杜忘川開始收集幾個對手的資料。

  期間，小枝在旁邊看著，不停地問：“會打起來嗎？會打起來吧？打起來的話，我可以變身嗎？”

  “嗯……這個……”杜忘川遲疑，“能用靈石解決的事情，盡量不要訴諸武力吧。”

  小枝又在旁邊碎碎念：“能用靈石解決嗎？不能吧？不能的話，我可以變身打他們嗎？”

  杜忘川隻能說：“城主，您如果真的很想變身，可以變給我看。”

  “變給你看有什麽意思！”小枝怒道，“我要變給別人看！”

  杜忘川心情很複雜。一方麵，小枝不把他當“別人”，這是好事；另一方麵，她實在是太想變身了，這不是好事。

  競拍那天，杜忘川略有不安。他特地給小枝換了身裙子，不方便行動的那種。

  他們最大的對手，是碧濤宗、逐鹿商會，還有一個叫白螺老仙的海螺精散修。

  三方在礁島上修了座小雲樓，用來當競拍場所。本來約好三方集會，但小枝這個“不速之客”，打探到競拍消息，就不請自來了。

  她一腳踹開了雲樓的門，裏麵嚴峻冷凝的氣氛被打破，所有人愕然看向門口。

  隻見一名少女站在門口，黑裙白氅，腰帶金絲暗紋，袖口白狐皮鑲，如劍鋒露芒。她眼上覆著精致的銀飾，銀鏈環過腦後，兩道鵲尾似的白紗垂落地麵。

  “來者何人！”一名高瘦老者站起身，氣勢洶洶地問道。此人穿的道袍背後有“逐鹿”二字，一看就是逐鹿商會的管事。

  小枝環顧四周。

  除了開口說話這人，樓中還有一個須發皆白，麵容卻很年輕的男子，正是白螺老仙。他背後站了許多嬌美的少年少女，都不是人類修者。

  與他對坐的，是一名沉靜從容的碧衣女子，這裏隻有她是孤身一人。看她的樣子，應該是碧濤宗的長老。

  小枝也不報身份，傲慢道：“競拍加我一個吧。”

  她就等著有人拍案而起，說“不行”，然後她也拍案而起，變成大鐵皮人，把他拆得七零八碎。

  “好。”

  ？？？

  出聲同意的，是碧濤宗的長老。這名碧衣女子柔聲笑道：“二位請坐。”

  她眼中略帶考量。

  逐鹿商會，白螺老仙，還有碧濤宗，這三方當中，屬碧濤宗最弱。本來此次宗門已不抱希望，隻派她一人前來，沒想到半路突然殺出個不速之客。

  這樣的話……也許她可以渾水摸魚。

  碧濤宗長老笑道：“二位，這是我宗門好友，與我同來的。”

  小枝回頭看杜忘川：“是嗎？”

  杜忘川趕緊道：“是。”

  小枝在新朋友身邊坐定，大聲道：“這片海上的島，我就全要了。”

  說完又期待有人說“不行”。

  但此時，樓中忽然陷入了沉默。

  碧濤宗當然不會說“不”。

  逐鹿商會和白螺老仙都有各自的考慮。逐鹿商會是經商為重，不希望與人打起來，所以在考慮怎麽報價。白螺老仙是看不透小枝二人實力，怕在陰溝裏翻船，所以選擇觀望。

  “不知貴方準備如何出價？”逐鹿商會的管事問。

  小枝“啪”地往桌上拍了一把劍。

  所有人視線一凝。

  “三千萬靈石！”杜忘川氣都不喘，一字不停地說道，“之後每月，逐鹿商會、白螺上仙、碧濤宗都將獲得靈石礦收入的百分之三。一年後，幾位能用十分之一的價格重新拍回這些島嶼。”

  逐鹿商會的管事沉吟道：“這可有些貪了……島上不止有靈石礦，還有許多珍奇物資，比如靈磁礦、地火、靈氣漩渦，每年隻給百分之三，有些不合適吧？”

  “你有認真聽嗎？”白螺老仙意外地對報價很滿意，“等一年之後，我們可以用十分之一的價格將島嶼買回。”

  杜忘川聽出來了，這白螺老仙之所以容忍他們攪混水，是因為他財力不及碧濤宗、逐鹿商會。

  如果規規矩矩地競拍，他肯定幹不過另外兩方。但是如果按杜忘川說的這樣，一年後低價轉賣，他就能拍得起了。

  逐鹿商會也有自己的計較。

  一年時間，對於修道者來說是很短的。島上礦產豐富，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采完，地火、靈氣漩渦這些，更是帶不走的財富。如果能在一年後低價拍下，他們也完全等得起。

  “不行嗎？”小枝又把劍往桌上拍了一下。

  杜忘川趕緊請她起來：“城主，去看下一座島吧。這裏盜匪流竄，開價又高……”

  “哪裏有下一座，等我變身把他們全……”

  杜忘川把她的嘴堵住。

  “等等！”逐鹿商會的管事斟酌著起身，道，“我方才傳信給商會會長，他已經同意報價了。”

  “我碧濤宗也同意。”碧濤宗長老很高興，她算是白賺了一些靈石礦收入。

  “我倒也可以同意……”白螺老仙眼珠子一轉，“不過，我這次競拍島嶼，是想給我的孩兒們找個落腳的地方。現在你們把島都要了，能不能……騰一片空地給我的孩兒們，讓他們暫住下來。”

  杜忘川一看，白螺老仙背後的少年少女各個姿容卓絕，妖嬈嬌媚，立即應下。

  “我們不僅能給他們安身之處，還能讓他們月入千萬。”

  白螺老仙有點沒聽懂，但還是高興地簽了契約。

  碧濤宗的長老也不慌不忙地簽了。

  剩下逐鹿商會，拖拖拉拉地查驗契約，向商會會長問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謹慎地簽下。

  小枝覺得一切都太順利了，有點悵然若失。

  但是！

  在他們簽好契約，杜忘川交付三千萬靈石，三方準備愉快散場時，轉機突然出現了！

  海上突然駛來一艘黑船，灰色霧氣湧動，後麵還跟著許多速度飛快的小船。船帆上，紋著一把雪亮的刀子，船頭站著一個獨眼男子。

  三方都齊齊後退一步，逐鹿商會的人驚道：“劫匪怎麽又回來了！”

  白螺老仙冷哼一聲，化神後期的氣息暴漲，直接讓所有賊船都停在岸邊，動彈不得。

  碧濤宗長老向宗門傳訊，已經準備離開。她就是想賺點小錢，肯定不會蹚渾水。

  船上，獨眼男子縱身飛來。

  小枝邁出一步，大義凜然地跳下雲樓，準備變身應戰。

  杜忘川沒來得及攔，隻見她掉下去之後就消失了。

  過了會兒，他聽見小枝傳聲道：“忘川，我被吸住了。”

  ……

  杜忘川沉默一陣，問：“你被什麽了？”

  “被吸住了……”小枝有點懵，還有點氣。

  杜忘川仔細一瞧，發現大鐵皮人從岩縫間探出一隻手，剩下大半邊身子都陷在縫裏，好像不能動。

  杜忘川仔細回想，剛才談交易時，確實聽見有人說島上有靈磁礦……

  獨眼盜匪已經上了島，仰頭桀桀大笑：“白螺老仙，你又不是島主，何必出這個頭？到時候小心殃及你的孩兒們！”

  此人也是化神期修為，白螺老仙雖然不懼，但很忌憚他的威脅。

  小枝在坑裏掙紮了一會兒，不願意變回人形，於是仰頭噴出火束，直接將岸邊的船點燃了。

  獨眼盜匪也是輕敵，注意力都在白螺老仙身上，沒看見島上岩石縫裏還有個沒心跳沒氣息的大家夥。這會兒一看，見鐵皮人被礦脈吸住，不由“哈哈”大笑，毫不在乎。

  白螺老仙有些猶豫，不知當不當退。

  “諸位可以先走了。”杜忘川平靜道，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向他。

  他揚手起一道劍氣，不是朝著盜匪去的，而是像烽火般筆直上升，在空中綻開。

  緊接著，南方就亮起另一道劍氣輝映，海平線上忽然出現了方諸山的船隊。

  “這是！”獨眼盜匪麵色大變，“方諸山怎麽會在這兒！”

  他的勢力剛被神山清繳，元氣未複，本想搶個島來當據點，沒想到神山還玩釣魚執法這套，借競拍引他入甕！

  “你們……你們給我走著瞧！”獨眼盜匪放了狠話，飛身離開。

  此時再看海上，所有船都被鐵皮人噴火燒幹淨了。他和小弟們隻能入水逃離，被方諸山船隊一路攆到海國邊境。

  此時，島上悄然無聲。

  白螺老仙、商會長老、碧濤宗主的眼神都有些驚懼。不知買下島群的究竟是何人物，竟然能聯合神山設伏！幸好交易時沒動歪腦筋，不然落網的就是他們了。

  “白螺上仙，您可以把孩子們都送來。”杜忘川鎮定道，“我們雖然開價不高，但至少可以保證島嶼安全。”

  白螺老仙放下架子，連笑容都柔和不少：“哈哈哈，多謝小友！以後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

  “現在就有。”杜忘川看了看下麵揮手的鐵皮人，“您能把它拔出來嗎……”

  最後，小枝在白螺老仙的幫助下成功脫困，在遠離靈磁礦的地方盡情奔跑。

  等她跑夠了，再變回人形時，杜忘川總算鬆了口氣。

  “忘川忘川！”小枝說，“能不能給我弄把大點的劍！”

  杜忘川：“……”

  不用她說，杜忘川已經知道她要幹什麽了。

  “這個真的不行……”

  “我去找陸叔叔！”小枝轉身跑了，“我要給鐵皮人配把劍！”

  杜忘川從競拍會回來，身心俱疲，還得幫周鬱之安排遷島。

  周鬱之在兩邊布陣，先將連山城和島上的活物弄走，然後一次性將空城、空島轉移過來。

  連山城擺在活火山正上方，地下挖洞，火山口伸出來，在城中形成山脈。小枝把觀世祭壇擺在火山裏麵，上下隻留一個入口。

  陸長光將地火接到島上，建了專門的煉器廬。蘇兼也在煉器廬邊建了丹廬，廬前整整齊齊地列著百鼎，看起來非常震撼。

  李如意和楚臣一起查看了島嶼礦脈，分別估價，然後做好方案，給小枝過目，由她決定用誰的。兩人暗中較勁，想拿下島群裏最肥的地方。

  最後小枝把靈石礦交給楚臣，靈磁礦交給李如意，然後把薛貞安排在靈氣漩渦所在的地方。

  很快，島上人員就位，所有事務都回到正規，連山城又開始運轉起來。

  杜忘川忙了幾天，好不容易回城中宮殿一看，發現小枝睡在一把四十丈長的大劍之上。

  陸長光居然真給她煉了佩劍。

  “城主？”杜忘川輕輕推了她一下，她沒有反應，“回昆侖了嗎……”

  杜忘川輕歎。

  城主總是來去匆匆，忙完就走，他也有好久沒跟城主正常交流了。

  前生，城主就是個極沉默的人，杜忘川幾乎無法與她交流。

  但是那時候的城主，又與現在的小枝不同。現在，小枝至少還是會笑會鬧，會認真，也會輕率。

  前世的城主，什麽都沒有。

  大部分時候，她什麽都不做，隻是在看觀世祭壇。

  她好像把所有的情感，都寄予在了祭壇映出的人間之中，自己不留半點。

  後來歸藏城聖人真正降臨時，近乎冷酷地質問著她——“你到底有沒有人的心？”

  她也隻是安靜地看著祭壇，回答說：“我沒有。”

  “這是錯的嗎？”

  “為什麽舍棄我不需要的東西，會是錯的？”

  這句話斬斷了所有退路。

  在她和那位聖王之間，劃下不可磨滅的深痕，前後都是絕境。

  無數年的保護，無數年的囚禁。至少，在杜忘川看來，歸藏城的聖人對她是上心的。

  ‘如果能講清楚就好了。’杜忘川以前也這麽想過，‘或者稍微服個軟……’

  但城主從來沒有這種意思。

  她隻給自己兩個選擇，一是死，二是和這個世界一起死。

  從回到歸藏城開始，她就在尋找滅亡。

  沒有餘地，沒有回旋，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

  “城主？”杜忘川確定小枝不在，終於俯身將她抱回寢殿，“如果這次你再跟聖王撞上，可別再說那種話了……你是有人心的。一直都有。”

  從前世到今生，杜忘川看得清清楚楚。

  “聖王說，你在歸藏城這麽久，一直沒有變過。”杜忘川輕聲道，“也不盡然吧……至少，至少……”

  至少會笑著看他，叫他“我的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