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口出狂言，讓李如意很想笑。

  這小姑娘不過才金丹期，怎敢如此大放厥詞？還說什麽放過不放過，到時候看是誰不放過誰！

  李如意冷哼一聲，對老仆下令道：“把她給我拿下！”

  老仆應聲化作一道黑影，瞬間朝著小枝襲去。老頭至少有化神期修為，小枝當然不會掠其鋒芒。她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原地，枯木訣將她氣息斂盡。

  李如意四下張望，老頭卻是不為所惑。

  他看破小枝的身法，閃電般扭轉身子，一掌朝她劈下。這一掌引動海波巨浪，在天空中層雲形成漩渦，甚至隱隱要降下雷霆。

  小枝渾然不懼，迎頭撲上，反讓老仆微驚。

  他心中疑慮方起，眼前忽然閃過一群黑色飛蟲。他抬手將蟲群揮散，手下觸感卻有些不對，這些蟲子仿佛沒有實體一般，打上去既不會汁液四濺，也沒有嗡嗡落地。

  老仆又看了一眼手心，隱隱感覺到異樣。

  他的法術好像……變弱了？

  “這是……”

  小枝迎著他撲來，此時也到了跟前。她眼中閃亮，抬手竟然是一模一樣的一掌。

  天空中風雷湧動，一時間也不知是朝著小枝去的，還是朝著李如意去的。

  老仆要保護李如意，心有顧忌，不能使出全力，見狀便收手一劃，在麵前橫出一道禁製，想阻攔風雲雷電。小枝竟也同時一頓，抬手一劃，在自己麵前落一道禁製。

  此時老仆再不敢妄動，李如意也看出了端倪。

  難怪這小姑娘敢向他叫囂，原來是有一手“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的法術！

  若能把法術學到手……

  “先等等！”李如意將老者攔下，大步走上前，笑道，“姑娘好膽氣！我很欣賞你！”

  小枝一愣：“我也是。”

  李如意緩緩踱步而來，目光中流露出誠摯：“不打不相識，我和姑娘以後就算是認識了！不知姑娘師出何處？”

  小枝想了想，道：“昆侖。”

  她手掌一翻，指間落下一個金鉤，上麵有昆侖印記，正是拂月公子所贈的信物。

  此物讓李如意微微色變。

  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在神山頭上撒野。

  況且凡事要想細些——昆侖傳人隻有拂月公子和謝折枝，兩人都在蜀山，忙於南鎮侍劍人封禪一事，不可能出現在海角旮遝裏。

  眼前的“小姑娘”可能是個老妖婆，是很多代之前的昆侖前輩！

  李如意豐富多彩的想象力，為小枝贏得了充足的時間。

  她方才所用的“盜泉術”消耗甚巨，一時半會兒竟有些緩不過來。

  盜泉經三境界，最後一境“道堰”，天下萬法，凡有所成，必能盜之，已經不再受境界限製。但它也有一個弱點，那就是用了“道堰境”的盜泉術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使用自身的法術。

  小枝本來也不會幾個法術，所以無所謂。

  她發現那個老仆一直在看她，便道：“李先生也很厲害，能讓這等化神期高手為您效力。”

  老仆垂下頭，也不說話。

  小枝聽冤魂頭領透露過，這個老仆也是被李如意騙來的，突破口就在他身上。

  李如意麵色不變：“這是我的家仆，我自小被他帶大，感情很是深厚。”

  小枝聽他鬼扯，含笑說道：“看來李先生也出身不凡。”

  “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李如意狀似失落，又有些懷念地看向海麵，聲音略帶苦澀，“姑娘跟我進洞府說吧……”

  “不必了！”小枝豪爽地揮手，“相識一場，就請李先生跟我去真正的連山城看看吧！”

  她已經把洞府裏洗劫一空了，怎麽可能還“進去看看”？

  李如意也不敢去“連山城”，他哂笑道：“我這洞府離得近些，該由我來盡地主之誼！”

  這時候，一隻紙鶴飛入海底，小枝暗道“及時”，接過紙鶴看了幾眼便道：“巧了，城中有些事情，我還真不能久留。今日就先告辭，改天我再去你城中拜訪！”

  她一溜煙地跑了，李如意覺得遺憾，搖頭在原地歎了很久，然後走進洞府一瞧——

  “快去給我把那兔崽子追回來！！！”

  他淒厲的聲音響徹海底。

  多少年來，李如意冒著生命危險騙得的積蓄，除了身上那點，竟然都不翼而飛了！

  李如意差點把牙咬碎，急忙催促老仆去追。

  老者飛身追出去，感覺那小姑娘到了海麵上，結果浮出水麵一看，他們的船竟然破了個洞，正在緩緩沉沒！

  他一驚訝的空兒，小枝已經禦劍飛出好遠，又順勢沉入水底，進入海國地界，這下他們就再也沒法追了。

  小枝舒坦地摸了摸儲物袋，回到連山城。

  杜忘川見她攜巨款回歸，連忙追問她：“多寶堂怎麽樣？你的錢從哪兒來的？”

  “多寶堂好著呢，我打劫了一個假秘境！”小枝乖巧地說道，“過兩天我要帶李冕再去一趟，順便把人也給劫來。”

  杜忘川見她不是把多寶堂搶了，便鬆了口氣。

  小枝急匆匆地道：“快把楚臣給我找來！我有事跟他商量！”

  杜忘川照辦。

  這天夜裏，小枝和楚臣促膝長談，直至黎明。

  第二天，晝島推出了全新的服務項目。

  -

  李如意心裏很急，很氣，很不得安寧。

  老仆沒追上人，但把船搶救回來了。

  於是李如意這幾天，一邊打聽連山城、昆侖弟子的消息，一邊重操舊業，辛苦攢錢。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生意忽然變差了。

  李如意派老仆到海上坊市一問，原來有一處叫“天機泄露閣”的地方，做起了和他一樣的買賣。

  一看到“天機泄露閣”，李如意就想到“天機泄露報”。

  他船上的連山城印記，正是從“天機泄露報”抄的。兩者之間若有聯係，恐怕他們這邊辦的才是正牌買賣。他心中不平，想要探個究竟，於是忍痛掏了十萬靈石，參加了一次“天機泄露閣”的秘境。

  這秘境與他所假冒的完全不同！

  他假冒的城，陰森森的，沉在海底，還有個駭人的背景故事。而天機泄露閣的秘境，就在海麵上，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島上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連線索都沒處尋去。

  “就這也能賺錢？”李如意冷笑。

  過了幾天，所有人都被托夢，得到新的線索。這時候天機泄露閣才派來好多小船，將他們送往其他地方。

  李如意一頭霧水，也隨便上了條船，到船上之後，他和老仆被舵手單獨找到，說：“二位可真是走運，得了閣中一份特別的禮物！”

  李如意這才提起點興趣：“禮物？”

  他拆開一看，瞬間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裏麵竟然是一遝厚厚的賬單，清算了他冒用“連山城”之名賺得的所有靈石，上麵蓋著連山城紅戳，末句寫道“還錢，或者還命又還錢”。

  看到這遝賬單，李如意終於知道，是那自稱“城主”的姑娘在背後搞鬼。

  他表情凝重，對老仆道：“看來這位‘城主’是要把我們逼上絕路。”

  老仆眼都不抬。

  過了會兒，船到岸，其他修道者紛紛去往另一座島嶼，而李如意則被帶到海底。

  他也沒有反抗，因為海麵上始終籠罩著化神期修者的氣息，還不止一個。

  他忐忑不安地下潛。

  遠遠看去，海底有座古城，正是撞了方諸山的聖城！

  李如意瞬間有些腿軟，心裏不斷重複道：“完了完了，這次真攤上大事了！”

  他渡秒如年，好不容易入城，腿都站不太穩了。城中建築不少，人卻沒幾個。白衣蒙麵的男子將他們引到宮殿中。

  李如意忐忑不安地進去，殿中四麵都是影壁，倒映出無數個不同的場景。有不少人在看這些場景，而被他們拱衛在中間的，正是不久前才見過“連山城城主”。

  她一見李如意就笑了，指著他道：“就是這個人！”

  殿中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如意臉上，視線非常可怕。

  “這，就是我們連山城的功臣！李如意！”小枝慷慨激昂地說，“正是因為他償還了葉宗主的債務，我們連山城才能順利借到更多的靈石，從而健康良好地運轉下去！大家鼓掌！”

  她帶頭鼓起掌來。

  掌聲雷動，把李如意震懵了。有那麽一瞬間，他真以為他是自願捐的錢。

  “哼，也就一般般吧。”隻有楚臣沒鼓掌，他冷笑道，“比不上我。”

  小枝搖頭：“秘境體驗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還不是李先生！你能有什麽用，抄抄改改又賺不到錢……”

  楚臣生氣了：“這才幾天，你就想要把債給賺回來，不太現實吧！？”

  他們倆爭論時，李如意觀察了一下四壁的影像，發現照見的都是前往秘境探險的修道者！

  這城中定有個極為了得的陣修，布下天羅地網似的大陣，完美又不著痕跡地監視所有修道者。

  李如意又看了兩眼，發現修道者去的地方各有不同。

  有些好色的，去的是美人島。秘境中所有機關都圍繞一個“色”字展開，從裏麵出來的修道者無一不是形銷骨立、人財兩空。

  有些好財的，去的是金銀島。秘境中所有機關都圍繞“賭”字展開。先給點甜頭嚐嚐，等修道者上了頭，便反戈一擊，讓他賠得隻能簽賣身契。

  有些不好色也不好財，一心想著提升實力的，則去了真真正正的假秘境。有巧妙構思的機關，有懸念迭起的故事，有前所未見的法寶，讓人甘之如飴，恨不得再戰三百回合。

  李如意終於知道，為什麽要把所有人在荒島上晾幾天了。

  這是為了觀察他們的本性，好對症下藥，針鋒相騙！

  這等手段……

  這等手段！

  李如意心中大震，看向楚臣，暗道：‘這等手段，難道都出自此人之手！？’

  楚臣感覺到他的視線，回頭一望，表情十分輕蔑：“不過是個江湖騙子，如何能與我相比，城主也不要吹得太過分了。”

  李如意心中微梗，有些不舒服。

  眼前這男子看起來氣度不凡，定是修道界數得上號的吸金門派出身的。可就算他出身高貴，不還是用了他的點子？

  於是李如意也還以輕蔑一笑。

  “我覺得李先生比你優秀。”城主耿直的話，像是泉水般灌進李如意心中，他有種遇上伯樂的感覺。

  小枝循循善誘道：“楚臣，你要是不服，不如就跟李先生比比。兩個月內，誰能把我的債給還了，誰就留在連山城掌管晝島。”

  “這……”李如意隱隱感覺不對，怎麽好像上套了？

  “好！”楚臣直接應下，又輕蔑地看了李如意一眼。

  李如意腦子一熱，也大聲說“好”。

  這時候，影壁上正好閃過一個賭徒，開口也是一聲洪亮的“好”，然後旁人就把他手剁了換成籌碼。

  血花四濺，慘叫不絕。

  李如意瞬間冷靜了。

  “等等……”

  “城主，契約生效了。”李如意還沒說完，一名高瘦陰沉的男子，便遞出三張契約。

  小枝笑著接下，自己一張，楚臣一張，李如意一張。

  “這個‘一諾千金陣’怎麽樣？陸上沒有的玩意兒，鬱之哥哥才剛從大衍陣圖中推出來的。”

  小枝將契約遞過去之後，笑得更加滿足了：“李先生，你加把勁，說不定能白拿一座島呢。你在開往假秘境的船上勸別人，說‘富貴險中求’，這次就看你自己火中取栗的本事如何了！”

  李如意心涼如冰窖。

  如果沒聽錯，城主剛才管那個與他打賭的男子叫“楚臣”。

  “楚”這個姓氏，在他們這些以“商”為本的修道者當中，可謂是高不可攀的名號。

  當今修道界以財入道第一人，以一派之力養活五座神山，仍富可敵國的多寶堂宗主，正是姓“楚”。

  眼前的楚臣，很可能是他直係後裔！

  “走著瞧吧。”楚臣丟下一句話，直接走了。

  李如意捏著契約，正想找城主問問，卻發現她也走了！

  小枝不是自願走的。

  她還想留下來，嚇唬李如意一番，但許由突然把她拽走了。

  “怎麽了！拉拉扯扯像什麽話？”小枝掙開他，理直氣壯道，“我今天又沒拿你耗子！”

  許由臉一黑：“你昨天前天拿了嗎？”

  小枝虛了，氣勢也弱了些：“沒、沒有啊！”

  許由麵上怒色一起，很快又被按下，他勉強道：“我有事跟你說，你是不是忘了？”

  小枝認真回憶了一遍。

  對！

  對對對對對！

  許由說要找她麵談聖跡修繕之事，結果她遭遇假秘境之變，一時間竟然不記得找他問了。

  小枝驚訝地發現，歸藏城聖人在她心中竟然沒有靈石重要……

  “你所描述的，無數人共同夢見的大夢……應該是華胥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