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被城主發覺，修道者們得分批進去，一次隻能進三五個。

  小枝在船上就已經種下道標，等這些人一進去，就悄悄入夢觀察城中情形。

  城中的氣氛陰森詭秘，走在其中，絲毫感覺不到這是個假秘境。

  小枝抱著學習的心態，認真看了一遍，發現這個秘境竟然還精心設計過。

  古城秘境中，有要用五行八卦解的陣法，有男女合作才能破開的陰陽生死門，有血祭同伴才能開啟的寶箱。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刻字、圖騰，在巧妙詭詐的機關背後，營造出若隱若現的恢宏故事。

  每個進入秘境的修道者，但凡發現一點線索，都感覺自己抓住了不得了的上古密辛，越發努力地往深處探索。最後雖然是一場空，卻仍有一種似有所獲的感覺，不會虧了這十萬靈石。

  小枝心想，這幕後之人是個天才，以後盤螺壺內定有他一席之地。

  很快，她緊隨其他修道者的腳步，開始了假秘境探索之路。

  前半段很簡單。進門時，老仆給提示，不要去城中央的石頭屋。去石頭屋一看，發現它四角有四象神獸雕像，沒有門。

  再前往城池四角，分別有四個神獸圖騰。經過一番打鬥、考驗，點亮圖騰，再回石頭屋，就發現四象神獸的雕像不見了，屋前開了扇門。

  進石頭屋後，秘境探索進入新的階段，難度又有提升。

  進屋後，無數陰魂惡鬼撲麵而來，殺是殺不完的，必須抓住它們的頭頭。

  這個頭頭瀕死時，會吐露“真相”，說自己才是連山城城主，現在這個是假城主。假城主害他性命，奪得城主之位，又想用連山城撞岸，破壞陸上和平。

  修道者殺了冤魂，或者放了冤魂，都能從他身上得到一個秘密信物。從石屋中搜出的假城主日記可以得知，這個信物是“靈核”，也就是用來操控連山城的東西。

  假城主囚困冤魂頭領，正是為了逼問出這東西下落。

  修道者得到“靈核”，這次冒險就結束了。

  他們有些比較謹慎，怕知道得太多，惹禍上身，把“靈核”放回原地就自行離開。也有些比較膽大，帶著靈核跑了，自以為所獲甚豐。還有些膽子更大的，拿起靈核就跑去找假城主，想奪下“聖城”這個最大的寶藏——這些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小枝可謂是膽大包天的典範，她拿著靈核，就呆在石屋裏不走了。

  冤魂頭領已經鋪墊過一遍“假城主”的強大，大部分人怕被他發覺，都不會在石屋久留。

  石屋地窖，一群“冤魂”擠在一起。

  “她怎麽還不走？”冤魂甲說。

  冤魂乙說：“有些人不把線索找完是不會走的，上上次不是遇到過一個？整個屋裏的箱子都被他翻遍了，還差點被他找到地窖……”

  冤魂丙說：“要不要把她嚇跑？”

  冤魂丁歎氣：“哎，初生牛犢不怕虎，年紀小還真不怕嚇。我們再等等吧。”

  本已經在小枝劍氣之下“灰飛煙滅”的冤魂頭領，把破爛長袍一脫，手往臉上一抹，那張幹枯可怕的麵孔，瞬間變回普通人類模樣。

  “累死了，這趟船少說也有一百人，我們得打上好幾天。李如意再不給我漲工錢，我就不幹了！！”

  他將寫著台詞的玉簡往地上一扔，其他冤魂也群情激奮——

  “對，不幹了！”

  “快漲錢！”

  “李如意賺得盆滿缽滿，我們哥幾個連點油水也沒撈著，真是窩囊！”

  “呸，李如意這條老狗！”

  “請問……”一陣激憤的怒罵中，突然冒出個完全陌生的聲音，“李如意是誰？”

  “冤魂”們激烈的怒罵，漸漸平靜了下來。

  地窖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人。

  這人正是小枝。

  “啊啊啊！！”

  “嚇死鬼了！！！”

  “你是怎麽下來的！”

  “冤魂頭領”慌慌張張地往臉上一抹，又變回鬼怪模樣。

  旁邊那些抓背摳腳的冤魂瞬間變了個樣，他們嘶嘶亂叫，張牙舞爪，朝著小枝撲來。

  冤魂頭領衝在最前麵，身形化作虛無，一個俯衝，呼嘯的陰風掀起小枝的黑袍。她眨了眨眼睛，操控千機假麵，整張臉像融化了似的掉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冤魂頭領慘叫著跑了，“救命啊！！”

  “都不許走。”小枝輕聲低喃。

  藤蔓封死出口，深重的陰影彌漫在地窖中的每一個角落。

  小枝那張臉還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冤魂們齊齊後退一步，甲驚恐道：“你、你是誰啊！裝神弄鬼的！”

  乙推了他一把：“你是修道者，怕什麽神神鬼鬼，上去給她一刀便是！”

  丙瑟瑟發抖：“可別瞎說，萬一真的是城中冤魂呢？不然她怎麽找得到這個地方？”

  丁怒道：“什麽城中冤魂，你這傻子，這破爛假聖城是我們連夜建的，你不記得了嗎？”

  冤魂頭領朝小枝拜了拜，斥責同伴：“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都來拜拜吧，說不定真是此處冤魂現形呢！”

  小枝坐下，受他們一拜，大度道：“起來吧，我連山城城主就勉強原諒你們了。”

  這些冤魂實力都不怎麽樣，最強的也才金丹期，和冤魂頭領一樣。當然，在冤魂頭領編造的故事中，他之所以隻有金丹期，是因為假城主封印了他的修為。

  “連山城城主？”冤魂頭領一懵。

  小枝從容點頭。

  冤魂甲道：“哎呀！我就知道李如意編的故事是有原型的！這下可好，被正主找上了吧！”

  冤魂乙對小枝冷笑：“不要裝神弄鬼的，快報上你的真實身份！”

  冤魂丙捶胸頓足：“早知道就不蹚渾水了！那座聖城撞了方諸山，怎麽看都是來曆不凡，李如意還敢賺這種棺材錢！”

  冤魂頭領擺擺手，讓小弟們都安靜下來，他色厲內荏地問小枝：“你到底是誰，在做什麽？”

  “我是連山城城主。”小枝道，“你們帶我去找李如意，我就放你們一條活路。”

  “噗嗤！”

  她這話一出，剛才還瑟瑟發抖的冤魂竟然笑了：“聽見沒？她說放我們一條‘活’路！”

  他解下黑袍，身子半虛半實，在空中飄著，竟然是真正的冤魂。那名冤魂頭領，肯定是活人，其他所有冤魂都聽他號令，這麽看……

  “你是學馭鬼之術的？”小枝皺眉看向冤魂頭領。

  “正是！”冤魂頭領大吼道，“我乃百鬼道三十八代傳人，你不要小瞧我，我一抬手就能招來十萬鬼軍……”

  “你招。”小枝不為所動。

  “我……我……”鬼修後退一步。

  “你招啊。”小枝上前一步。

  “我……”鬼修支吾半響，就在小枝不耐煩之際，他突然暴起出手，十指冒出森森鬼氣，直接撲向小枝。

  他覺得，反正都是金丹期，他還有這麽多兄弟在側，必不可能會輸。

  小枝並指掐劍訣，一縷寒芒乍泄，清透的光中滲入一絲金色。緊接著，這縷金色就衍化為太陽似的光輝，照亮地窖中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以景光陰陽訣，化極陽之象，正好克製屬陰的鬼修。

  冤魂們發出淒厲的尖嘯，身子不斷消散。

  鬼修立即轉撲為跪，滑倒在小枝麵前：“我錯了，姑奶奶，我不是什麽百鬼道三十八代傳人！我就是個學了兩天馭鬼術然後到處挖亂葬崗最後被李如意帶入歧途的普通散修！都是李如意的錯，我帶您去見他！”

  小枝踢開他試圖抱大腿的手，道：“李如意就是教你們造假秘境的人嗎？”

  鬼修點頭如搗蒜：“對！那李如意是個騙子！我和門口老仆都是被他騙來的！他誆我們定了契約，使我們不得不為他效力！您要是有什麽賬，都請算在他身上！我們兄弟幾個真的冤啊，累死累活，違背本心，替他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啊！”

  鬼修說到一半，突然噴出一口精血，所有冤魂都雙目通紅、尖嘯不止，一個接一個開始自爆。

  小枝猝不及防，被炸了個血肉模糊。當她用心蠹蛀噬傷口，保護好自己時，麵前的鬼修已經七竅流血而亡，他役使的冤魂們也都消散不見了。

  ‘糟糕，這幕後黑手要跑！’小枝暗叫不好，離開地窖，奮起直追。但抬眼望去，周圍的城還是那座城，石屋還是那座石屋，根本沒有其他人影。

  方才的鬼修提過，李如意騙他和老仆定過契約。這契約裏多半暗藏玄機，一旦鬼修想叛，就會七竅流血而亡。

  這麽說，李如意並不在這附近，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線索。

  小枝站在石屋裏沉思。

  “不……他不見得真的跑了。”

  小枝離開石屋，空手往城外走，下一批人迫不及待地衝了進來。

  目前看來，李如意是個狡詐機警、心狠手辣的人。他敢把主意打到撞了神山的聖城身上，說明膽子很大。而且他很聰明，思維縝密，在老仆、鬼修，還有他們這些探寶者麵前，是很有優越感的。

  這樣的人……

  “不會逃跑。”

  小枝走出城外，環顧四周。

  剩下的修道者都在焦急等候，唯有一人，雖然看起來也在等待，但並不期待，也並不著急。

  “他還在。”小枝暗道。

  李如意這種性子的人，應該會混在修道者之中，觀賞他們在假聖跡裏的表現，以此增加本來就很強烈的優越感。

  小枝發現這點之後，沒有選擇當麵對峙，而是藏身周圍，悄悄觀察。

  唯一一個不焦急的人，年近四十歲，看著像名普通散修。他的臉瘦長蒼白，形銷骨立，一副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說話唯唯諾諾，眼神中卻總是暗藏一分譏誚。

  ‘李如意。’小枝又在心裏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不急，小枝也不急。

  鬼修死了，老仆立即改變入城提示，換別的劇情讓修道者探索。等所有修道者，都入城探索過一番，心滿意足地出來，李如意才長籲一口氣，直起了身子。

  他一離開人前，形貌風度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剛才還是個唯唯諾諾的小人，眨眼就變成了頂天立地的梟雄。

  老仆見所有人都離開，急匆匆地上前：“主子，是誰殺了那個弄鬼的小子！？”

  李如意並指一豎，布下結界，小枝感覺他是元嬰期氣息，比老仆略遜一籌。

  “不要在這裏談論，我們回府再說！”李如意威嚴道。

  他領著老仆遁入水中，小枝不能一邊暗藏形跡一邊追擊，很快就被甩開。

  李如意到一處水底洞府前，沒有立即開門，而是閉目感受一番，過了會兒，才鬆了口氣，對老仆道：“已經走了。”

  老仆詫異：“什麽走了？”

  李如意搖頭歎道：“方才殺死鬼修之人！哎，可恨啊，此人看破我的計謀，損我一員大將，還發現了我的蹤跡，真真是可怕！幸好我猜到她要跟蹤，提前繞了一段遠路……”

  李如意想推門進去，手卻瞬間僵住——他發現門上禁製被黑色小蟲蛀噬了。

  他閃電般收手後撤，洞府門“呼”地一聲扇開，小枝就站在裏麵等他。

  “你……你你你！”李如意連退幾步，指著她說不出話。老仆立即擋在他身前，神色也極為詫異。

  “你是怎麽跟來的！”李如意終於把話說利索了，他很快恢複從容威嚴的氣度，質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小枝笑道：“我是連山城城主，坐你家船來的。”

  李如意為了回避她，特地七拐八拐繞了段遠路。小枝見追不上，就索性不追了。

  她回到海麵，找到他們來時坐的大船，此時船還沒開遠。那艘船精致無比，肯定不會用一次就丟，李如意還要把它運回老巢的。

  既然追不上人，追船也一樣。

  船就停在他洞府不遠處的海麵，小枝用定無觀和逆聚靈陣，順藤摸瓜就找到了他的老巢。

  等李如意七拐八拐繞回來，她已經坐下歇了半天了。

  “都說狡兔三窟，看來你還不夠狡猾。”小枝在他洞府裏逛了一圈，發現他把所有收獲都藏在裏麵了。她當然不會客氣，該拿還是要拿。

  小枝摸了摸鼓鼓的儲物袋，大度道：“你假借連山城之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以後不許再犯。”

  李如意神色怪異：“連山城……還真有個連山城！”

  其實他並不知道連山城的真相。

  他之所以搞出假秘境，是因為有個疑似歸藏城的聖城撞了方諸山，他又不敢直接冒名“歸藏城”，怕惹惱神山，所以就取了個聽起來有關聯的名兒。

  至於船上的標誌，是因為他懶得設計了，所以直接借用天機泄露報的標誌。那個標誌正好是草書的“連”字，與連山城也相符。要是出了什麽事，也可以順手栽贓給天機泄露報。

  小枝都沒料到會有這麽多巧合，聞言也是微怔：“怎麽，你不知道連山聖城，就敢打它的主意？看來今天不能這麽輕易將你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