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長征開始17
作者:地效飛行      更新:2022-05-09 15:11      字數:4209
  木頭柵欄外亮起了光,不是燈籠火把那種跳躍活動的光,而是類似手電那樣非常穩定的燈光。

  燈光越來越亮,伴隨而來的還有某個聽起來很有力的腳步聲。很快,黃靳波就看到了電光的主人。

  這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臉相平平,不過身材非常高大,幾乎比自己高了一個半頭。穿了一身古怪的、似乎染色失敗的花衣服;而且不單顏色難看,款式也是從來沒有見過——不過,這一身穿起來倒是不難看,反而透著一種爽脆利落。

  往腳上看,這人的鞋跟他的衣服一樣,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式。黃靳波曾經到廣州去過,去看自己的兒子,但即使是在時常見到外國大鼻子的廣州,他也沒有見過這種鞋。

  這讓黃靳波想要猜測來人職業的想法落了空——不過也無需猜了,能穿這樣的鞋子,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而這個年代所謂的不一般,隻有一個解釋:當官的。

  好吧,這個也可以不論,不過這人手上拿著的兩樣東西,可就讓人非常奇怪了。

  左手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手電,不是那種短棒子一樣的手電,而是兩塊巴掌大小的膠盒子,手裏拿著一塊,另一塊發著光,兩塊盒子中間用幾根金屬杆連著,看著很精巧,也很高級。

  右手也拿著一個小盒子,舉在臉旁邊,遮住了右眼,正俯視著自己。

  “你是什麽人?”黃靳波實在是捉摸不透,於是開口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魏承恭四麵看了一下,把台燈固定在牆壁上,然後在牢房外一屁股坐了下來:隔著護欄看向裏麵的地主夫婦,“或者說,對於一個生命隻剩下半天的人而言,無論多知道什麽都不重要了。黃先生,你覺得呢?”

  黃靳波一愣,這種半點不繞彎彎(其他地主麵對他的態度),既不諂媚(賬房狗腿子麵對他的態度)又不倨傲(長官麵對他的態度)又不憤恨(佃農麵對他的態度)的對話方式讓他非常不適應。

  一旁的老婆子同樣不習慣這種交流方式,不過魏承恭話裏的意思她還是聽明白了,急忙上前來:“這……先生,你能不能跟他們說,不要殺我們。隻要不殺我們,我們給你們錢,給你們很多錢。”

  黃靳波本來想要斥責老婆子幾句,不過一轉念,又覺得說這些毫無意義——反正老婆子的提議馬上就會被人家硬邦邦地頂回來。

  “我覺得吧,”魏承恭看看這個幹巴巴的地主婆,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憑你們做的那些事,既然落到了他們手裏,大約是肯定活不了了。我求情也好,不求情也好,都沒用。而且坦白說,我對你們做的事情也很反感,別說要我幫忙求情,如果我有審判你們的權力,我也絕對不會饒過你們。”

  地主婆一下子被噎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反倒是那個老地主黃靳波皺起眉頭:“你跟那些泥腿子不是一夥兒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是說了嗎?這個不重要——好吧,如果你隻是想要個稱呼,可以叫我……自幹五。”

  黃靳波皺起眉頭,自幹五?什麽意思?

  “那麽自幹五先生,你跟那些泥腿子不是一夥兒的?”

  “……也是,也不是——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黃先生你就不必瞎猜了,你猜不中的。”

  “……那麽自幹五先生,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麽呢?”

  “來增長見識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地主,所以來開開眼界。”

  魏承恭的話再次讓黃靳波感到納悶:沒有見過地主,什麽意思?這年頭的中國還有沒有見過地主的人?

  “好了,黃先生,你還有別的問題要問嗎?注意,我說的是·別·的·問·題,我知道我剛才對你的回答你肯定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很抱歉,這些問題我隻能這麽回答。你如果還想要問個究竟,就不用多說什麽了,問了我也不會回答的。”

  “……”

  “所以,黃先生,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有了。”

  “那麽,該我問問題了,是吧?”

  “自幹五先生你想要問什麽?我又為什麽要回答你呢?那些泥腿子恨我入骨,我落在他們手裏,是肯定活不了了。既然反正都是要死,我還說那麽多幹什麽?”

  黃靳波一邊回答,一邊看著魏承恭反問,那意思很明白:讓你在我眼前裝神弄鬼,讓你小子跟我滿嘴跑火車,說起話來雲山霧罩的……

  魏承恭笑了,“那你想要做什麽,我可以考慮幫你做到——放你是絕對沒有可能的,這個你就不用想了……剛才那些問題你也不用再問……”

  想來想去,感覺自己這個承諾裏麵漏洞太多,魏承恭隻得抓抓腦袋:“給你的親人——比如你的兒子女兒——捎個話什麽的,這個我自信還能勝任。”

  黃靳波倒是一怔,他本來就是想要噴一噴這個沒大沒小的家夥,出一出心中這口氣,沒想到居然能掙到這麽一個承諾。

  “放心,你就算鼓勵他們跟馬列黨作對到底,反動到底,我也會給你原話帶到——不用擔心,我有這能力,而且我可以發誓不跟別人說起(有攝影機呢,到時候讓陳老總他們自己看就行了,這小子狡猾狡猾的^-^),我估計,你口裏的泥腿子們也不會在乎這個。”

  “……”

  黃靳波忽然靠了過來——他本來是背靠著地牢那邊的牆壁,此刻簡直是連滾帶爬地來到了木柵欄麵前:“自幹五先生,看得出來,你家裏一定是大富大貴,像先生你這樣的人,跟那幫泥腿子肯定是走不到一起的,就算暫時能走到一起,日後也一定會分開的……”

  “你想說什麽?”雖然這麽問,不過魏承恭大約猜到黃靳波要說什麽了。

  “你放我們走,我們一起去城裏。我大兒子在城裏做國軍的營長,我二兒子在上海那邊日本人的工廠裏做事;我還有個三兒子,在日本留學;你隻要放我們走,我們一定會重重酬謝你的。”

  ————

  “重重酬謝?”魏承恭失笑,“好吧,先讓我滿足一下某些淺薄的惡趣味:不是我看不起你,且不說我沒有能力救你,就算我能救你,就憑你這麽一個土財主,能酬謝我什麽——你有兒子在日本人工廠裏做事,應該知道‘噸’這個概念吧?”

  黃靳波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金條如果不是論噸算,黃先生你就別開口了,跟人家說起來我沒臉見人(黃靳波暗罵:你以為你家是國庫啊,黃金論噸算。但其實作為一個穿越者,而且還是對穿穿越者(穿越小說到了現在,也可以分科了^-^,身穿魂穿單穿群穿什麽的我們就不說了,這裏的“對穿”是指兩個時空來回穿越,如果說“雙穿”的話有可能誤解為“雙人穿越”),魏承恭確實有說這個話的底氣——沒看到人家曹小強跑個來回就有一噸黃金的酬勞?);如果說官位,我不覺得你能把薛嶽擼了把我換上去(黃靳波暗罵:你以為你爹是偽冤長啊,擼了薛指揮換你上);至於說美女……”魏承恭沉思,這個話該怎麽說呢?

  沒想到他這一沉思,倒讓黃靳波“看到了希望”:“自幹五先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寧都城的小玉釧兒?隻要你救我們出去,我就是傾家蕩產,也替你給她贖身。”

  魏承恭又失笑,看看一邊的地主婆:“我如果救你出去,估計你一轉身就不認這個賬了,說不定還會讓你大兒子把我這個在赤匪麵前能說得上話的人給抓起來嚴刑拷打,讓我把先前沒說清楚的那些話都說清楚,對吧……”

  黃靳波心裏咯噔一下,他打得就是這個主意。這小子年紀不大,不過對於自己的心思倒是看得很準,不那麽好忽悠啊。

  “……這些都先不說,黃先生你這麽了解那個什麽小玉釧兒,估計沒少光顧吧?”魏承恭看著黃靳波,一臉的玩味。

  “老頭子,你……”地主婆立刻哭天搶地,撲了上來衝著黃靳波又捶又打,“你個沒良心的,家裏三房姨太太還不夠你糟踐的,還在外麵勾搭狐狸精……”

  黃靳波一把將老婆薅開,不能活命,他對於跟魏承恭談話什麽的,也就沒興趣了。又爬回到牆角邊,在草堆上躺了下來。

  “誒誒,你真的沒有什麽話要帶給你兒子女兒?”

  “哼!”黃靳波翻了個身,麵向牆裏麵,繼續倒頭大睡——其實睡得著才怪。

  魏承恭稍微有點兒後悔:剛才似乎有點兒太得意,把這家夥得罪狠了,現在這反動地主不願意跟自己說話了,可該怎麽辦呢?

  “喂,我說,都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臨死之前,你就真的不打算說點兒什麽嗎?阿q上刑場都還要吆喝一嗓子呢,你連那個紹興的短工都不如?”

  不知是不是魏承恭的話起了作用,黃靳波甕聲甕氣地答道:“哼!有什麽好說的,你們無非是想要看我的笑話……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想笑就笑吧,等中央軍來了,有你哭的。”

  魏承恭搖搖頭:“黃先生,說了這麽會子話,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是個有話直說的人,對吧?”

  黃靳波又“哼”了一聲,不過倒是沒說什麽。

  “我對於看你們的笑話,不感興趣。中國目前這個樣子,內憂外患無數,各種事情就讓人看得頭痛,哪有功夫去看你的笑話?”

  “這麽說你自幹五先生還是憂國憂民囉?”黃靳波冷笑。

  隻要你說話就好。魏承恭笑道:“自幹五當然是憂國憂民的。雖然說觀點不一定正確,但至少那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貨真價實。”

  “既然如此,”黃靳波翻過身來,麵對魏承恭,坐了起來:“你為什麽還要投靠那些紅匪?為什麽不擁護常偽冤長?隻要沒有這些個泥腿子搗亂,這個國家自然就安定下來,大家可以並力同禦外侮。”

  “咦?”魏承恭倒是有些詫異了,“看來我有些小瞧黃先生你了,沒想到你居然還能說得出這麽一番道理來。”

  “我大兒子在國軍任職,他說的,這是偽冤長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黃靳波看來還是沒有放棄策反……或者說是逃命的想法:“投靠常偽冤長,這才是光明正路。怎麽樣,放了我,我可以給先生你引薦?”

  魏承恭點點頭:“原來如此——黃先生,我首先要糾正你一點,我既不是馬列黨,也不是紅軍……”

  “……”黃靳波看著魏承恭,愈加捉摸不透,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那更好啊,先生既然不是那一邊的人,為什麽不投靠國府呢?”

  “至於說攘外必先安內……”魏承恭沒有理會黃靳波的勸說,“說實話,我覺得這個策略很好。”

  黃靳波更加疑惑——這家夥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我覺得,如果偽冤長能夠讓賢,這個‘內’很快就能安下來,然後就像你說的,大家可以並力抵禦外侮。”

  “你……你還說你不是紅黨?”聽聞魏承恭對偽冤長如此不敬,黃靳波倒也生氣斥責,不過那個模樣怎麽看都像在裝腔作勢。

  “黃先生你就別裝了,我不認為你對你們的偽冤長有那麽忠心。”魏承恭笑:“我當然不是紅黨,我暫時還不想加入那個組織,他們的內部鬥爭太過激烈,我這小身板兒,大約抗不住。用他們的話來說,我還有一點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缺乏一點無產階級的大無畏精神。”

  “你知道紅黨的內部鬥爭情況?”黃靳波真正吃驚了,任何一個政黨內部的鬥爭,不單是對黨外人員保密,就是對黨內一般成員,也是秘密——就比如國黨的底層黨員:他們知道常總裁,知道汪主席,知道這兩個人是領袖,但肯定搞不清常、汪兩人的明爭暗鬥。

  這小子能知道紅黨內部的鬥爭情況,那麽他在紅黨內的級別肯定不低——但他偏偏又說自己不是紅黨的人(黃靳波覺得,這家夥沒有說謊。自己已經是要死的人,他沒有必要騙自己),這個實在是讓人感到難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