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怡的手指已經勾住了扳機，隻要再施加一點力量，9毫米空尖彈就能從槍口射出，迎著對麵階梯通道正在不斷跳動閃耀的火光回敬過去。

  格洛克這種雙動式，附加扳機保險的構造就是為了應付眼前這種突發狀況設計的，張靜怡所受到的迅捷反擊訓練，要求射手最快出槍，迎著敵人槍口閃光概率瞄準，然後以三次扳機運動為一組，在最短的時間內打出兩組，也就是六顆子彈。

  不過，她沒有扣動扳機，因為程穎的身邊出現了好幾個十來歲的孩子，還有一對小情侶打扮的中學生嬉笑著在幾步遠的地方圍觀。

  “別開槍”

  盧楊城也反應過來，他的手裏握著配發的格洛克，眼光慌亂，神情緊張地四處掃視。

  “別開槍”

  他重複了一遍，趁著這短短的一兩秒鍾，又是幾點火星打在金屬扶手和身後的廣告牌上，發出“砰砰砰”的巨大響聲。

  “O記辦案，快躲開，趴下，趴下”

  盧楊城冒險站起來，他大聲對著走道內的市民疾呼，讓他們原地躲避紛飛的彈頭。

  “哈哈，大叔，大叔好可愛哦”

  出乎意料之外，這幫半大的孩子和中學生情侶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反而掏出手機，開始錄影拍照。

  有個小女生竟然對著盧警官吹起了口哨。

  這倒不是這幫熊孩子發瘋，而是連續幾周，某個網絡媒體在這座代表港城的手扶電梯通道附近搞了好幾個真人秀節目，並且在網絡上引起巨大反響。

  節目的名字叫“踹你一腳，看你出醜”，也就是讓專業演員扮演各種角色，人為營造突發危機，隱蔽攝影機記錄下人們的各種恐慌表情。

  這些孩子和情侶明顯是看到了網絡上的節目視頻，這才嘻嘻哈哈，以為不過是另一場逼真的表演罷了。

  “哇，好刺激，像真的一樣哦，嘢！”

  有個小女孩膽子特別大，居然想翻越分隔欄，跳到盧楊城身邊，順帶也上個鏡頭。

  “別，阿妹，阿妹，別”

  盧警官真是著急了，他雙手猛烈搖動，卻絲毫不能阻止圍觀市民的熱情表現。

  張靜怡沒有多說話，她現在的視線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死死盯住突襲自己的程穎，另外就是尋找突破口離開。

  猛地，一團銀光強烈閃耀，隻見她從身旁抓起金屬垃圾桶，邊炫耀式的用力抖動，邊用力踢了右手邊的盧楊城一腳。

  這一招果然產生了作用，一顆子彈幾乎在垃圾桶舉起的刹那間，就如同喝醉酒的壯漢一般，全力撞擊過來。

  盧楊城不再招手，他已經明白了張靜怡腳踢自己的含義。就在右手邊大約十幾米遠的地方，一條向下延伸的雨棚通道展現在視野當中。

  張靜怡注意到，對麵開火的程穎射擊得雖然猛烈，但她的目標明顯隻是自己和盧警官，周圍的人並不在她的槍口選擇範圍內。

  不過，她敏銳的，受過多年戰術訓練的眼光早就發現，這位突襲自己的前閨蜜手腕在不住抖動，肌肉明顯沒有足夠支撐連續開槍的力量。

  現在，最緊要的是將危險引開，不讓亂飛的跳彈擊中無辜市民。

  智慧眼鏡中出現綠色標識，這是在向佩戴者指向可供使用的分支出路。

  盧楊城俯下身，低著頭，手裏抓著格洛克手槍，也不知道是否看清了路線，隻是腳不停步的猛跑。

  “右手第三家店，衝進去”

  也不知道何時，盧楊城聽到張靜怡的聲音，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從手扶通道的分子裏衝出來，正麵對一排排五顏六色的招牌。

  他的大腦飛速運動，真該死，遇到危險的時候，怎麽就變得如此遲鈍呢？

  從小出生在港城的他，竟然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突然，一個光頭西方男子如同狗熊般撲上來，他渾身散發著酒氣，還混雜了難聞的嘔吐物氣味。

  一個激靈頓時襲遍全身，盧楊城立刻明白過來了，自己正站在著名的蘭桂坊街麵上。

  “右邊第三個“

  張靜怡的聲音第二次響起，他想推開宿醉的壯漢，卻不料對方身體一滑，竟然自己癱倒下去。

  炙熱的，粘稠的液體噴到身上，盧警官嗅到了鮮血的氣息。

  兩顆子彈打在壯漢頭上，如同凍豆腐遇上了熱刀子。

  他抬起頭，幾乎是下意識地衝向右手邊第三家店鋪。

  這是一家很小的酒吧，營業早已經結束，店主人也離開了，但因為裏麵大門鎖的卻很簡單，盧楊城憑借自己的力量，稍微撞擊了幾下，很順利地衝進去。

  “媽呀“

  盧楊城這才抬起頭，迎著吧台後麵的玻璃，他看清那個發瘋的女人竟然雙眼筆直地走向自己，手裏是兩支冒著淡藍色煙霧的“蠍子“衝鋒手槍。

  他想跑，可是周圍都是厚厚的牆壁，唯一的出口就是入口被自己撞壞的木頭門，而那個雙手持槍的瘋女人距離自己不到五米遠。

  “媽的，瘋女人，媽的，死撲街“

  盧警官罵出聲來，他認為這是“徐韻“以自己為魚餌，而這個精明神秘的女人則自己逃了出去。

  他很後悔，但是，沒時間了。

  程穎舉起衝鋒手槍，子彈即將擊發而出。

  “哐當“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傳來，下一秒，他看見襲擊自己的女人穿過酒吧外玻璃，徑直栽倒下來。

  原來，張靜怡找了一根金屬杆，埋伏在對方的視覺死角裏，突然出手，擊倒了程穎。

  她沒開槍，因為有太多的問號要由對方來解釋。

  張靜怡的手臂卡在程穎脖子上，她清楚地嗅到一股臭味，說不出來的難受，如同幾十種化學品混合在了一個杯子裏。

  “別動，別動，我不想殺你，我不想殺你“

  她喊了幾聲，手臂間反抗的力量組建消失，程穎昏迷過去。

  “快，救護車，送她去醫院，你快點啊，別浪費時間。“

  張靜怡不容盧楊城分說，她掏出對方的手銬，一把銬住昏迷中的程穎雙腳，又找來一根尼龍紮帶，把她的雙手反過來鎖住。

  “別，這裏，這裏有醫院“

  盧警官站起來，他收好地上的衝鋒手槍，扶著程穎，迅速向著西邊的下坡道走去。

  張靜怡點點頭，距離他們最近的醫院就是“廣華醫院“，不到500米。

  這一切實在太奇怪了，張靜怡望著程穎，那奇怪的眼神，似曾相識。

  “對不起，病人已經死亡，她的大腦受到了嚴重損害，我們無能為力。“

  一個半小時後，廣華醫院神經外科的主任醫師走出手術室，他無奈地搖著頭。

  盧楊城望了望張靜怡，又看了看醫生。

  “可是，可是，她的頭，我們沒有開槍啊“

  盧警官雖然動作比張靜怡差了很多，但基本的常識還是具備的，他也知道張靜怡手持金屬杆襲擊對方，隻會令對手陷入昏迷，最多留下腦震蕩的後遺症，絕對不可能嚴重傷害大腦。

  “是很奇怪，她的大腦，嗯，受傷很奇特，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嗯，是很奇特的病例，對了，她有沒有去過南美？非洲？感染了寨卡病毒？“

  腦外科主任低著頭思索，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程穎的屍體裝在手術車上，被護士推送出來，擺放在隔壁的房間內。

  張靜怡走過去，她注視著曾經認識的閨蜜，仔細觀察她的雙眼。

  “她怎麽了？是生病？還是？“

  盧楊城走進來，望著張靜怡，十分不解地發問。

  “大腦，被改變了“

  張靜怡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大腦？改變？“

  盧楊城非常非常吃驚，長大了嘴巴。

  “他們的手段進步了，或者，嗯，不需要任何手術，這是，病毒嗎，太可怕了，改變意識思維的病毒。”

  張靜怡低頭，自言自語。

  她拉過綠色的毯子，把程穎那張灰白色，大腦完全暴露出來的臉孔遮蔽住。

  這隻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之所以遇難，就是因為曾經認識張靜怡而已。

  “慈心基金會，走廊”

  突然，這兩個詞匯一齊蹦進張靜怡的腦海中，她終於把所有的鏈條串聯在了一起。

  “我們成了別人的工具，這個人正在完成複仇儀式，死掉的人，都和這場儀式有關。”

  張靜怡轉向盧楊城，她的眼睛在發光，充滿了睿智。

  “複仇？”

  盧警官剛想多問幾句，電話卻“嗡嗡”震動起來。

  “媽的，死撲街”

  幾分鍾後，當他接完電話重新走進來，臉色充滿了迷惑和憤怒。

  “郭範依慧出事了？”

  張靜怡平靜地問

  “是的，她的坐車在半山羅便臣道遭遇貨車撞擊，她的”

  “她的頭，不見了”

  張靜怡不等盧楊城說完，自己補充了後半段。

  盧警官點點頭。

  “手臂，讓你的人檢查手臂，讓鑒證法醫檢查手臂，右手腕，看有沒有手術遮擋的痕跡。”

  張靜怡剛剛說完，盧楊城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他接通了現場的鑒證法醫。

  他在搖頭，眼睛裏迷惑的意外更深了。

  “這個郭範女士，是個假貨，是對方為了迷惑複仇者的道具”

  張靜怡的聲音不大，卻震動了盧楊城的心靈。

  現在，張靜怡幾乎可以肯定，那些碼頭倉庫中被凍成豬肉的“恐怖分子“，手臂上也應該有相應的標記。

  警方，軍方，甚至連自己，都在無意中成了複仇儀式的幫手。

  “好狡猾的對手，你是誰？“

  張靜怡在心底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