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風景在不斷發生變化，一家家茶餐廳，港式西餐“牛扒房”，大大小小的金店，打著招牌的財務公司，還有那一家家充滿生活風情的窗口你來我往，恍如流動的電影畫麵。

  張靜怡安靜地靠右側站立，任由風光在身旁身後晃動，在這條以港城特色聞名於世的手扶電梯通道上，她想起了曾經的平靜生活，想起了無數次與顧純手挽手，肩膀相互依靠，曾經的竊竊私語縈繞在耳畔，過往的甜蜜感覺流連於心頭。

  這條從中環通往半山區的手扶電梯通道很有名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表了港城人融入骨子裏的“上升精神”。

  中環是港城最繁華的商業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枚東方明珠的動力心髒，那些天天行走於德輔道，穿行在皇後大道上的熙攘行人，大小白領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幾十層的寫字樓裏，燈光從傍晚一直亮到白晝。

  這些人所忙碌的目的，其實也就是這條手扶電梯通道所代表的地理坐標，從中環起飛，直到位於半山的頂級豪宅。

  她的眼光透過智慧眼睛的向後視野悄悄掃過盧楊城，維港上空下起了暴雨，天空裏烏雲密布。

  前方一座大廈緩緩升起，金黃色的外牆，刀刃般的建築外形，似乎直通半是金光，半是蔚藍的另一片天際。

  是的，這裏是另一座港城，代表的不是忙碌，不是奮鬥，而是奢華享受，無盡欲望和各種版本的豪門故事。

  那裏是張靜怡和盧楊城此行的目的地，位於港城半山區幹德道29號的“西天城”，一座58層高，每套建築麵積高達553平方米的超級豪華公寓樓。

  據說，從這棟每平方米售價達到160萬港城元的物業建好至今，他就成了中環寫字樓裏的白領仰望的對象，成了他們夢想裏的終極目標。

  “獅子山下，西天城裏”

  這成了新一代港城青年每天都會說的口頭禪。

  張靜怡抬起頭，智慧眼鏡接通了網絡，遠在德國柏林的太陽正在忙碌，不斷把這棟超級豪華物業的細節數據顯示在鏡片中的超高分辨率夾層顯示屏中。

  之所以會去半山區的“西天城”，還是因為剛才玫瑰聖母禮拜堂中的遭遇經曆。

  智慧眼睛的右側屏幕顯示出小窗口，半小時前的記錄畫麵一幅幅重新顯示，排列。

  聖母堂內的那間既陰暗，又潮濕的辦公室中有巨大的書架，上千冊精裝封麵的書籍排列有序。

  “這是什麽？”

  盧楊城很好奇地盯著幾幅裝飾精美的照片框，裏麵的照片顯然已經很久遠了，那時候的院長嬤嬤還和普通人一樣可以站立行走，她和幾個顯然是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一起出現在照片中。

  盧楊城留意到，每一張留影裏都出現了相同的身影，隻是年代跨越久遠，看起來嬤嬤和這位貴婦的交往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這位是郭範依慧女士，她一直熱心公益事業，資助禮拜堂的日常運營。“

  嬤嬤沙啞的聲音從電子發聲器官中湧出來，聽起來似乎是一台會和人對話的老式無線電收音機在不斷廣播，非常奇怪。

  “郭範？“

  盧楊城重複了一遍，他立刻反應過來。

  這個名字太響亮，在港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半山的西天城，這棟價值上百億的豪華物產，就是郭家一處並不出彩，幾乎無關緊要的小產業。

  “是的，慈心基金會的執行會長也是郭女士“

  嬤嬤很善解人意的補充了一句。

  “她真是大善人啊“

  張靜怡口氣聽起來充滿了崇拜，與其說是敬佩，不如說是羨慕。

  郭範依慧女士的故事早就了無數豪門小說的範本，也在大小屏幕上上演過多次，她幾乎就是港城普通女孩上升為上流社會成員的傳奇。

  “好精致的模型啊“

  張靜怡注意到辦公桌的角落中，黑色背影最隆重的角落中，一座式樣奇特，仿佛一座巨大正方形石頭的微縮模型泛出微明的閃光。

  “高句麗地府“

  嬤嬤的電子發生器再度響起，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高句麗？地府？“

  盧楊城很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是的，我業餘的愛好就是研究東北亞古代曆史，尤其是高句麗，你知道嗎？一個很跨千年，非常有特點的地域文明。“

  “至於地府，就是高句麗人死後的住所，他們不喜歡把人埋在泥土裏，而是修建一座座這樣半地下的石頭地堡，然後把死者的石棺安防在其中，周圍點亮長明燈火。“

  嬤嬤顯然很內行，張靜怡已經看見旁邊書架上放著幾冊高句麗曆史著作，書的作者就是禮拜堂的嬤嬤本人。

  “你可以打開“

  盧楊城俯下身，在嬤嬤的指點下打開模型上一扇非常精巧的小門。

  “這是？“

  盧楊城立刻被石堡裏的景象所吸引，裏麵有幾個雕刻花紋的石墩，石墩上擺著微縮的銅盤，青銅盤裏赫然是已經幹枯的黑色人頭雕像。

  “哦，伊斯切裏赫達，這是高句麗的安葬儀式“

  “高句麗傳說，枉死的冤魂無法進入陰間，靈魂永遠在黃泉大路上徘徊，等待，除非“

  嬤嬤“嗤嗤，嗤嗤“的吸氣音和說話聲在這間陰暗的辦公室裏，再配合古代高句麗傳說，讓人毛發倒豎。

  “除非親人為遊魂複仇，把仇人的頭顱奉送，祭奠？“

  盧楊城接口說，這一套流程在很多古代文明都有體現，並非獨有。

  嬤嬤什麽都沒說，她似乎想表示善意，但電子發聲器傳出的笑聲聽起來如同貓頭鷹在歌唱。

  張靜怡似乎沒聽懂，其實她的注意力被郭範女士的照片所吸引，智慧眼睛拍攝下照片細節，加以放大，她發現這位超級富豪的闊太右邊手腕上始終都戴著各式各樣的首飾，從沒有例外。

  隻有一張今年拍攝的有些不同，大概是設計師製作的首飾稍微精巧了一點點，露出一小片皮膚。

  智慧眼鏡把照片發送給遠在柏林的太陽，他調用那些被自己黑進去的超級服務器運算，很明顯，那片手腕的皮膚做過非常巧妙的外科整形手術。

  張靜怡立即聯想到盧楊城之前的兩名受害者，他們的手腕，做了差不多同樣的事情。

  “謝謝嬤嬤“

  張靜怡使了個眼色，她和盧楊城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可惜，智慧眼鏡無法記錄到他們離開後的景象，也沒有拍攝到嬤嬤的內心世界活動。

  嬤嬤的電動輪椅發出聲響，她退到房間中最為黑暗的陰影裏。

  嬤嬤的身體無法活動，這當然不是新聞資料說的，是因為在搶救禮拜堂正規文獻時，從房屋頂部維修架上摔下來的緣故，或者說不完全如此。

  “哎”

  嬤嬤發出歎息，聽起來仿佛木乃伊從千年前的古墓中走出來，所發出的第一聲哀鳴。

  不能動，這一切都是該死的手術造成的，是這台成功了一半的外科神經移植試驗造成的後果。

  為了掩飾身份，他銷毀了臉部容貌，再把頭顱移植到玫瑰禮拜堂院長嬤嬤的身軀上。

  這樣，身體裏的DNA變成了嬤嬤的，但思維和智慧卻還是本人的。

  可惜，手術隻能成功一半，他活下來，不能自主呼吸，不能吃飯，不能運動，隻有思維依舊存在。

  還必須忍耐，再忍耐不長的一段時間，當偉大的“組織”成功，他們的主人，神一般存在的主人會治療好他的病痛，讓自己再次康複。

  距離半山的“西天城”不遠了，盧楊城和張靜怡決定去接觸接觸這位郭範女士，不管如何，這位豪門闊太的背後與那幾個死去的人存在緊密聯係。

  當然，在這之前，張靜怡巧妙獲得的禮拜堂嬤嬤的DNA樣本已經被送到警局鑒證實驗室中，那是她從對方手腕皮膚下取下來的。

  這位嬤嬤太古怪，讓張靜怡和盧楊城都產生了懷疑，他們想到了身份偽造，想到了頂替。

  “至少，這位郭女士麵臨危險，隻是我不明白，闊太太怎麽會和腐爛的軀體和掩埋在高架橋墩裏的無頭軀體產生聯係的呢？”

  盧楊城靠近張靜怡，他已經知道對方身份特殊，知道更多自己無了解的秘聞檔案。

  張靜怡沒回答，她在整理思路。

  “石頭地府？失去的人頭？祭奠？冤魂？複仇者？“

  一串串問號，一個個線索，在她的大腦裏飛速串聯起來。

  現在扶梯已經載著兩人來到“羅便臣道“，還有差不多兩節就是半山了。

  扶梯上的人越發稀少，上班族都消失了，隻剩下嘰嘰喳喳的遊客。

  自然，家住豪宅的富人們，在回半山的時候，當然不可能來搭乘扶梯。

  張靜怡的眼光跳躍了一下，智慧眼鏡出現一個綠色箭頭，這說明眼鏡的係統覺察出某個曾經記錄下的人物個體再次出現在視野裏。

  “怎麽是她？“

  第六感開始反應，張靜怡伸手搭在盧楊城的肩膀上。

  “你？“

  盧警官愣住了，一個念頭在腦海裏閃現

  “這個女人看上我了？要來一場現實世界裏的《重慶森林》？“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梁朝偉，浮現出王菲。

  “蹲下“

  突然，霎那之間，所有的浪漫都消失不見，血腥和意外一齊登場。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子彈在電梯扶手和欄杆間橫飛，彈頭碰撞到金屬上，產生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盧楊城被張靜怡推了一下，他就勢俯臥在電梯台階上。

  要不是這個動作，他已經被幾顆子彈毫無爭議的擊中，恐怕小命不保。

  張靜怡的手槍已經瞄準了威脅方向，她稍微有點猶豫。

  開火襲擊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見到的程穎，那個金融掩護公司認識的閨蜜。

  據她了解，這個標準的港城女人，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殺手，不是可以偽裝的，但是，現在向自己開火的，確實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