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楊城頭暈目眩，陽光，白雲已經和繁華的街道上下顛倒了，耳朵似乎被一大群“嗡嗡”之響的蜜蜂塞滿，咖啡，餅幹，吞下去的快餐翻江倒海的一齊向外狂噴。

  “快走”

  有人伸出胳膊扶起他，用力將盧督察向外拖去。

  盧楊城努力抬起頭，他的視覺和感知能力逐漸恢複，眼前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在拽著自己，而身下的兩隻腳則下意識地隨著女子一步步艱難挪動。

  又過了一會兒，天空開始恢複蔚藍色，白雲再次從腳上升到頭頂。盧督察現在想起來了，就在幾秒鍾前，就在頭頂上方的公寓609室，那個自稱徐韻的女人先是奮力將棕色高台上的“ThinkPad”筆記本扔出窗外，黑色的電腦帶著黃色指示燈的閃亮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緊接著，自己也被這瘋狂的女人用力“擠”出大飄窗，眼前各種景物變成一道亮線，耳畔是呼呼狂吼的風聲。

  從六樓落下來的時間是很短暫的，他幾乎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墜落到一道陡峭的山坡上。

  盧楊城想起來，是那個女人推了自己一把，穩定住他的姿勢，阻止自己快速向山坡下滾落。

  最後，完全是稀裏糊塗的，盧警官憑借多年前學習過的泰拳技巧，利用力量尚存的膝蓋用力上頂，雙手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然後又運用平時體能訓練課程中的柔道“大背摔”技巧，呼啦一下從山坡上翻下來，雙腳落到地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關節吃痛，眼淚鼻涕猛地翻湧出來。

  “快走，你能走吧？”

  終於，盧楊城的高級思維恢複了大半，他向著身旁的張靜怡點點頭，用力支撐起身體，同時把腳步邁開。

  男人的自尊心在支撐著他，刺激著他，盧警官實在不願意在一位秀美端莊的異性麵前露出虛弱的麵孔。

  他又回頭掃了一眼，這下看得更清楚了，剛才那道陡峭的“山坡”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山，而是一道碩大的，繡著金色滾邊，上麵還用漂亮草體字母寫出一串花樣文字的白色遮陽棚。

  是這麵遮陽棚救了他們的命，張靜怡之所以選擇從這個方位跳下去，並不是毫無頭腦的蠻幹。

  盧楊城望了一眼張靜怡，隻見這個女人毫無懼色，從她那張端莊的臉孔上看不到驚恐，也看不到大難不死的興奮。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現在意識到這個女人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從走近公寓的街區開始，對方已經觀察好地形，並做好了逃生準備。

  而自己，身為O記督察，做了十幾年的刑事偵緝探員，當走進公寓大門的瞬間，滿腦子想的隻是能不能獲得新線索。

  “你，你”

  他還在不停地追問，可是對方並不回答，隻是在前麵拉著自己，引導他盡快離開爆炸現場。

  “把外套脫了”

  就在盧楊城滿腦子問號的時候，張靜怡邊走邊動手將他套在外麵的那件簡易西服脫下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折疊整齊，搭在了他右邊臂彎處。

  再看張靜怡，她已經改變了模樣，外衣不見了，眼睛上架了一副廉價氣十足的墨鏡，頭發上則裹上了一條鮮豔的彩色紗巾。

  “戴上”

  一副墨鏡順著張靜怡潔白的手指滑落到盧楊城的鼻梁上，他再抬頭，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公寓所在的街區，正穿行於一群衣著華麗但顯得土氣，赤著腳，雙手打著節拍跳舞，嘴裏唱著歡快曲調的男男女女中間。

  他覺得奇怪，轉身抬頭，這才發現街邊上店鋪的鏡子裏映照出自己的形象，看起來與這群男女倒是顯得非常合拍，就好像他們中的一員。

  張靜怡拉了拉盧楊城，示意他也濫竽充數地隨便打著節拍，腳步跟隨這群男女慢慢向外移動。

  “啊”

  他想起來了，今天是周日，眼前這些男女是放了假聚在一起的菲傭，舞蹈和歌聲是他們不花錢的娛樂項目。

  “走”

  不知何時，張靜怡又拽了盧督察一把，兩人趁著菲傭歡樂的隊伍通過一處紅綠燈的時候，抓緊時間閃進了街邊的一間“萬寧”超市。

  “嗚嗚，嗚嗚”

  “滴滴，滴滴”

  消防車，救護車向著警鈴從幹道上通過，毫無疑問是駛向剛才爆炸公寓方向的。

  盧楊城覺得鼻梁上一陣輕鬆，鼻梁的墨鏡已經消失了，頭上則多了一頂旁邊貨架上促銷的巴拿馬花邊草帽。

  就這樣，他迷迷糊糊地被張靜怡擺弄著，從超市後麵的出口走出來，繞了兩圈，竟然鑽進一輛米黃色的“牧馬人”吉普車中。

  張靜怡掃視周邊，點火，踩下油門，兩人融進了港城的車龍人海裏。

  “你，這是怎麽回事？”

  盧楊城喘了口氣，他急急地追問。

  “我們落入陷阱中了，那個公寓，打開的電冰箱，還有裝在罐子中的人頭，都是陷阱裏的蜂蜜，你拉動冰箱把手，就帶動了裏麵暗藏的爆炸機構。”

  “還有這個，也是蜂蜜，但值得好好研究”

  張靜怡指了指身後，盧楊合攏的嘴巴又不禁再次大張，那台黑色筆記本電腦外殼完全散架，但卻不少一件零件的躺在車廂後座上。

  “陷阱？爆炸？蜂蜜？”

  盧楊城的頭腦又是一陣眩暈，好不容易才將這幾個詞串聯在一起。

  “我們不能被拍下來，決不能讓人知道我們的生死”

  張靜怡邊開車，邊解釋自己為何拉著他這麽快地離開現場。

  盧督察用力搖晃好似要散架的脖子，張靜怡說的很對，在這個信息時代，短暫的爆炸震撼過後，很多好事者就會舉起手機，拍下現場的一舉一動。

  “吱”

  張靜怡踩下刹車，推開車門。

  “你怎麽？”

  盧督察剛剛想問這是哪裏，眼皮抬起，發覺竟然是早上自己停車的那個地下停車場。

  “快去開車，不會有人想到，我們離開現場之後還會回來”

  張靜怡低聲解釋自己的行為，盧督察立刻明白，她這是在反向利用跟蹤技巧。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找到停在車位上的那輛“現代”轎車，當他們從車庫開出來的時候，盧楊城看見一對二十多歲，頭發染成五彩的年輕男女正鑽進米黃色“牧馬人”吉普，相互調笑著當眾親熱起來。

  “這？”

  他的嘴巴再次變成大大的“O”形。

  “別奇怪，這輛車就是他們的，我隻是借用了幾分鍾”

  張靜怡嫣然一笑，充滿了神秘。

  “我是不是在演電影，那部，那部，哦，傑森伯恩”

  終於，盧警官完全恢複了思維能力，這句話脫口而出。

  還沒等張靜怡回答，中控台上的手機跳動起來。

  盧楊城抓起手機，正要貼到耳邊，想了想慢慢放下來，摁下屏幕上的免提接聽鍵。

  第六感告訴他，從和眼前這個女人說第一句開始，他就已經被對方完全控製住了，兩人之間已經無需保密，這毫無必要。

  “城記啊，我是老蔡，對，聖嘉烈醫院的現場還原報告已經出來了，你聽我慢慢說啊。”

  電話那頭是O記內部紀律調查科的副警長老蔡，他和盧楊城都是廣西老鄉，兩人從父親那輩開始就是好朋友了。雖然盧督察被排擠出案件調查，但老蔡仍然悄悄地向他通報最新進展情況。

  “醫院病理科大樓是半封閉結構，建築材料都是很厚實的水泥和石塊，所以說，內部隔音效果是很好的。”

  “奇怪的是，小關那丫頭開了一槍，彈殼已經找到，確認無誤，可是”

  老蔡的還沒有說完，盧楊城已經意識到他要說的話。案發第一時間自己就到過現場，可是在走廊外值班的保全（保安）和病理科其他晚班工作的醫生都說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直到喝過咖啡從醫院外星巴克回來的鄭文田博士打開自己的工作室，他才看見倒在地上，頭顱被鋼琴琴弦幾乎拉斷，恐怖到極點的屍體。

  槍聲，封閉空間內射擊的爆音是極其震撼的，室內射擊場裏要是不戴隔音耳罩，那噪音足夠讓人短時間失去聽力。

  可是，小關開槍的聲音竟然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她用消音裝置了？”

  盧楊城追問

  “沒有，你開玩笑啊，消音器那種東西保管嚴格，整個O記也沒幾隻，能匹配格洛克手槍的消音器，恐怕要去飛虎隊才能找得到吧”

  盧督察看了一眼張靜怡，對方神色如常，看不出絲毫變化。

  他不覺感到渾身一冷，這個女人太難以捉摸了。

  “哦，哦，對了，醫院外麵看過了嗎？監控錄像都調用了嗎？”

  張靜怡做了個手勢，盧警官明白，隨即追問老蔡。

  “都檢查了，是我親自看的，醫院三百米範圍都很正常，根本沒有絲毫不對頭的地方”

  “哎，弟兄們現在有點怵頭，都說小關這丫頭是命裏犯了太歲星啊，殺她的人是從陰間上來的地獄判官。”

  電話那頭，老蔡說得很認真。盧楊城明白，小關的案件不會再有任何進展了，說不定過幾年，蛛絲馬跡從警局外露，就成了無聊網絡小說的題材。

  “謝謝你，老蔡”

  盧楊陳掛斷電話，望著張靜怡。

  “你做一件事”

  張靜怡說

  “什麽？”

  “去把告訴你第一起案件殘骸上發現海鮮醬的女鑒證約出來，我想看看她”

  張靜怡的話讓盧楊城吃了一驚，但隨即明白，正是因為聽了她的報告，才一路追蹤到爆炸公寓這個陷阱裏來。

  那麽，她這麽做，是不是另有原因呢？

  “把我放下來吧，現在沒有尾巴，你暫時沒有危險”

  張靜怡說著抓起一個機車挎包，裏麵塞著那台筆記本電腦的殘骸。

  安全屋是張靜怡自己選擇的，這是一間出租給中環白領的中檔公寓，和門廳裏值班的保全大叔點頭打過招呼，她從樓梯上去，小心查看安全設置無誤，這次開鎖進去。

  外麵陽光明媚，順著窗戶外出去，不遠處就是著名的皇後大道。

  張靜怡的眼睛忽然濕潤起來，她想起了和顧純度過的那段美好時光。

  斯人已逝，從此愛侶不再。

  角落寫字台上的筆記本閃亮起來，她走過去，伸出手腕輕輕觸摸。

  隱藏在身體裏的芯片立刻和電腦的無線電信號相接觸，屏幕亮起來，裏麵出現一個肥肥胖胖，很像是熊貓的年輕大男孩。

  “太陽，你好”

  張靜怡打招呼

  “哎，哎，你要我分析的信號頻譜有眉目了，哈哈，我，我抓住那個，那個醫院裏的鬼了，哈哈”

  屏幕裏的大男孩搖頭晃腦，仿佛獲得了一台最新型號的遊戲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