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 西九龍警署天台

  盧楊城的心情很鬱悶，他倚靠著天台上的空調機組，香煙形成的淡藍色霧氣在他因為缺乏睡眠而顯得消瘦的臉頰旁嫋嫋上升，熬得通紅的眼睛無奈地透過煙霧看向遠方，沉重的呼吸聲在胸膛裏發出“呼呼”響聲。

  就在一個多小時前，刑事偵查部門的那位副總督察把盧楊城叫到辦公室，親手給他到了自己烹煮的黑咖啡，一番短暫的客套寒暄之後，副總督察搖晃著光光的腦袋，厚重的眼皮下射出飽含著多種意思的眼神，他看了手下愛將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道

  “阿城，你兩個部下的事情就不要再多問了，這件事現在按照規定交給內部紀律調查科跟進，你和你的兄弟就不要再管了。”

  盧楊城沒有說話，也沒有過度震驚，不要他調查小關和“發財羊”的死，完全符合內部規定，可以說是按照規章製度在辦事。

  “你老婆和兩個孩子去澳洲很久了吧？怎麽樣，要不要放個大假，去澳洲陪一陪孩子和老婆啊，你去申報長假，我來批準。”

  副總督察搖晃著腦袋，他白色製服黑色簡章上的銀白色領花閃著金屬光澤，臉上擺出了一副關心下屬的神情。

  “謝謝，不用了，我明白該怎麽做。”

  盧楊城點點頭，客氣而禮貌的離開了副總督察的辦公室。

  從口袋裏摸出最後一支香煙點上，盧督察使勁揉搓著包裝殼，他在回想兩個手下一貫的表現，也在琢磨副總督察剛才那番話裏的意思。

  不用說，上麵不希望自己再管這件案子，從製度上來說合理合法。手下出事，他這個直接上級應該避嫌。

  不過，他想到“發財羊”一貫和各種幫派分子互有勾搭，他的死亡是否和這個有關係呢？

  O記是專門應對大規模有組織犯罪的專門部門，但長久的和各路幫派分子接觸，很多人經不起誘惑，都起了各式各樣的化學變化。

  副總督察在這個位置上已近坐了七八年，他是不是也涉足其中呢？那麽，為了不使自己身後的黑幕被揭開，他不讓調查兩個部下的死，那也是說得過去的。

  “丟你老木”

  盧督察把手中的煙頭狠狠扔下，用腳踩了幾下，嘴裏罵了一句。

  “城記，幹嘛呢？”

  正在鬱悶之間，他聽到有人喊自己，回過頭來，卻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阿瑪尼西服，腳下意大利定製皮鞋，渾身散發出名牌香水味道的矮胖子走過來，他手腕上全黑色的勞力士手表在暗夜裏想流出一種神秘的光彩，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勞力士最出名的是金表，既有黃金的，也有各種鉑金質地的，但這種黑色稀有金屬打造的限量版，全球發行數量絕不超過一千塊。

  “嗬，張律師啊，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盧楊城淡淡一笑，走過來的這個中年胖子姓張，英文名叫勞倫斯，本人是港城著名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也是西九龍警署的名譽法律顧問。

  “城記，提說你兩個手下不幸慘死，哎，我估計你心情肯定不好，這就來找你聊聊天嘍。”

  張律師走過去，他手裏拿著兩根哈瓦那手工雪茄，一支遞給盧楊城，另一隻自己放在鼻子下，很專心的吸著煙草發出的濃烈香味。

  “別想著案子了，這麽傷頭腦的事情，想的多了，擔心白頭發多啊。”

  “那我該幹嘛？”

  盧督察接過雪茄，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哎，早點下班吧，我帶你到遊艇俱樂部喝威士忌，哎，知道嗎，那邊來了幾個洋妞，哇，身材不要太正點啊，環球小姐也比不上，來來來，我介紹你和她們做朋友啊。”

  張律師搖頭晃腦，黑色勞力士的神秘光線與霓虹燈融合在一塊兒。

  “不了，我要睡覺，有什麽話，就在這邊聊吧”

  盧楊城不願意去招惹這個張胖子，他知道此人黑白通吃，不但和半山那邊的地產，金融大佬經常喝咖啡，也時常與港城幾個主要堂口的大佬在“花蓮酒家”喝早茶，更進一步，他也是港城警務處長的座上賓。

  “嘿嘿，阿城啊，別多想那些血啊，刀啊，槍啊的事情，這樣，你休幾天假，我讓莫妮卡給你上上課，學點現代金融課程。”

  盧督察抬起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知道張胖子的話開始進入正題了。

  “我認識幾個金融界的朋友，你知道啦，就是那些互聯網金融公司的，哎，他們最近在做幾個海外的並購業務，你幫著他們去照照場麵，提供一些法律常識的谘詢，別讓這幫家夥不小心違法。”

  “嗯，順便嘛，讓莫妮卡幫你操作操作，買些並購公司的股票玩玩。現代金融嘛，你做O記的，不能不學學，是吧？”

  盧楊城還是在微笑，他完全明白眼前這個胖子律師的話，什麽提供金融公司法律谘詢服務，什麽和這些老板交朋友，說得明白點，不就是探聽內部交易消息，進而利用第三方賬戶進行投機操作，進而贏得驚人利潤麽。

  “啊”

  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鼻涕都流出來了。

  “睡覺，睡覺，等醒了，再考慮你的話，再不休息，我就要感冒了哦”

  盧督察現在已經明白，上層人物因為某些原因不願意讓自己深入調查，他們不惜讓張胖子出麵，通過這些內部交易給自己一些好處。

  他當然不會去答應胖子的邀請，這些華麗的邀請可不僅僅是美人，遊艇，是巨額收入，還是看不見的絞索，一旦被套上，自己的後半生就身不由己了。

  “我明天就去辦休假，媽的，真想睡他好幾天。”

  盧督察吹了聲口哨，留下了飽含意義的笑容給張胖子。

  從警署大樓出來，盧楊城沒有回家，他駕駛著自己的那輛“現代”轎車在九龍的車海人流裏穿行，腦子不斷進行劇烈鬥爭。

  兩件無頭奇案，兩名手下慘死，現在自己又被軟硬兼施地逼著遠離案子調查，他感覺到自己很無助，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毫無疑問，澳洲的老婆和一對龍鳳胎被別人反複提起，這絕不是無心的客套，要是自己堅持調查下去，非但性命不保，澳洲的家人也必定陷入危險之中。

  但是，從警多年的良心，一顆始終保存的正義心靈，這些又在提醒自己，黑暗固然可怕，可是更加可怕的，那就是麵對黑暗勢力選擇退縮。

  他的手打開中控台邊的一個小盒子，裏麵露出一張很簡單的白色名片，卡片發出淡淡的香味，讓他回憶起那位身穿淺灰色大衣，身材高挑，氣質優雅的女郎。

  “有需要，可以找我。”

  他想起女郎的話，看來，不幸都被她言中。

  猛地，盧督察踩下刹車，他抓起手機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給局裏的，他以身體不好為理由請了一周病假。

  第二個電話，他稍微猶豫了幾秒鍾，才按照卡片上的號碼摁下去。

  “嘟嘟”

  電話那頭響了幾下，一個雅致的，帶著幾分從容，幾分自信，有頗有感染力的聲音在聽筒中回蕩。

  “你好，我是徐韻”

  “你好，徐小姐，我是盧楊城”

  兩人再次見麵是在廟街的一家專門做豬血粥的小店裏，甜香彌漫在小店四周，充滿了生活氣息。

  “你是記者？哪方麵的？”

  盧督察首先開口，他倒地沉不住氣。

  “你讀過丁丁曆險記嗎？”

  張靜怡換了一件淡粉色的連衣裙，一條同樣質地的紗巾優美地纏繞在象牙白色的細長脖頸上，她笑著反問

  “你是說？”

  “我就是丁丁那種，追求正義感，到處給壞人搗亂的記者啊。”

  張靜怡自然不會告訴他實話，對於盧督察來說，知道的內幕越多，危險也就越大。

  “我休假了”

  盧楊城說

  “那麽，你休假的時候就不是警察了？”

  “不執行公務，但是，還可以陀槍。”

  盧楊城拍了拍腰間，所謂陀槍就是配槍。

  “那麽，就請你作為的保鏢兼向導，我們好好的挖出你兩個手下被殺案件背後的真相吧，嗯，事後，我一定好好寫一篇報道哦。”

  “你到底是什麽人？”

  盧楊城望著張靜怡端莊大方，可又始終籠罩在雲霧裏的臉，不禁輕聲發問

  “我是，好人”

  張靜怡伸出手指，握在盧督察的手腕上。

  兩人從店裏出來，盧楊城的電話響了，他剛準備去接聽，張靜怡卻做了個手勢，從盧督察手裏拿過電話機。

  張靜怡熟練的擺動了幾下，然後掏出自己的手機，摁下按鈕遞給了盧督察。

  “盧記，在現場發現的證物中提取了一些微量痕跡，我覺得很奇怪，做了認真比對。”

  來電話的是那個老姑娘鑒證，她從來不回家，幾乎是以實驗室為家。

  女鑒證的聲音響起，飽含了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

  “在第一起案件中，屍體殘塊上提取出微量痕跡，我已近得出了準確結論”

  “這些痕跡裏蛋白質含量很高。有精氨酸、組氨酸、異亮氨酸、賴氨酸和甲硫氨酸。還有許多脂類，主要是膽固醇和卵磷脂，然後是維生素A、B2、B6、B12，煙酸，泛酸和葉酸。還有大量鈣、鎂、磷、鉀。”

  女鑒證報出一長串職業術語，搞得盧楊城頭昏腦漲。

  “那是什麽？”

  他最後問

  “是馬拉塔海鮮醬，混合了水果，蛋黃和素菜的海鮮醬料”

  “謝謝”

  盧楊陳結束了通話，他仍然覺得迷茫，知道屍體殘塊上有海鮮醬料當然是好事，但港城有幾千家供應海鮮美食的餐廳，有些小餐館更是多到無法計算，這條線索很難排查。

  “你回家睡覺吧，這件事，我可以動用記者的狗仔手段，說不定可以查到。”

  張靜怡把手機遞給盧督察，告訴他這台機器做了保密和防竊聽處理，已經和他原來的電話做了交聯。

  盧督察點點頭，他確實很困倦了。

  似乎也隻是眨眼功夫，當盧督察再次被電話驚醒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竟然睡了十多個小時。

  今天是周末，打掃衛生的菲傭沒有來上班。

  “你出來一下，關於海鮮醬，我發現了線索”

  電話裏，張靜怡的聲音還是那麽端莊，得體。

  原來，在盧督察睡覺的這段時間內，張靜怡遠程接入“公司”係統，她讓計算機結合海鮮醬和第一起案件受害者死亡時間交叉處理，提取了港城幾十萬個攝像頭監控數據，最後人工智能給出了一份查找最終結果。

  灣仔的一家餐廳內，隱藏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了一副畫麵，侍應生不小心歪倒餐盤，把一點醬料潑灑在了地麵，很明顯，一點微量殘留物沾到了當時正路過的一名男子褲腳上。

  公司強大的雲計算機展開處理，一路追蹤這個男子，調集查詢，倒敘了幾百個攝像頭，她找到了男子最初從一個灣仔的某個公寓裏出來。

  很明顯，這就是男子遇害之前住過的地方。

  張靜怡很欣賞港城的那位老姑娘女鑒證，她的專業技能足夠勝任“公司”職務。

  聽到消息盧楊城也很興奮，他立即出來，匯合張靜怡一起趕往現場。

  兩人穿過門廳，一個上電梯，另一個走樓梯，最後來到609室門口。

  盧督察小心的開鎖，這方麵他很熟練，加上門鎖業餘，不到半分鍾兩人就推門進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刺鼻，與醫院解剖室的氣味極其接近。

  盧楊城走在前麵，手裏的格洛克指向屋內各個角落。

  “你看”

  盧督察站住腳步，他發現不大的屋子裏，角落中是一台白色雙開門西門子冰箱，冰箱的門打開了大半，刺鼻的氣味就是從冰箱中發出的。

  張靜怡的眼光越過冰箱，落在旁邊的棕色台子上，一台處於屏幕保護狀態的“ThinkPad”筆記本電腦亮著暗黃色休眠指示燈。

  盧督察剛要走過去，張靜怡卻遞過一個鏡子，讓他翻轉鏡麵。

  冰箱裏有個罐子，裏麵有些淡黃色液體，還有

  “人頭”

  盧楊城不禁喊出聲來。

  他走過去，伸手拉住冰箱開門把手。

  “哢噠”

  什麽東西響了一聲，非常清脆

  張靜怡猛地拉住盧楊城，讓他不要再動作。

  “嗡嗡，嗡嗡”

  電話震動起來，是女鑒證打來的。

  “城記，我在廟街你兄弟遇害的現場提取出一些微量藍色晶體還有塑料纖維，纖維上有化合物殘留”

  “什麽？”

  “藍色晶體是硝酸化的固態物，塑料纖維上的化合物是水合肼”

  “不好”

  還沒等盧督察有所反應，一旁的張靜怡已近明白過來。

  硝酸，水合肼，這是威力巨大的液體炸藥組成。

  “快跳”

  張靜怡拉住盧楊城，她把棕色台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扔出窗外，然後和盧督察一起跳出窗外。

  一股氣浪猛地爆發出來，整棟大廈用力搖晃起來。

  “轟”

  巨大的爆炸聲引得周圍建築物的玻璃一齊破碎，街道上汽車的報警聲“嗚嗚”的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