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夜無邊(5)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53      字數:4204
  港城 晚上七點五十分

  這是個初秋的晚上,港城的空氣依舊悶熱潮濕,九龍警署刑事偵查科辦公區裏的古老吊扇嘩嘩的旋轉著,中央空調的送風量開到最大,溫度已經處於下限,但坐在角落裏的“發財羊”仍然感覺氣悶,似乎總是喘不上氣來。

  電腦屏幕在閃動,變化的光線照亮了他從額角和頭發叢中不停流淌下的汗珠,帶有煙草氣味的呼吸噴吐出來,搞得四周都臭哄哄的。

  雖然麵對顯示器,但是“發財羊”並沒有在為兩起恐怖的案件而忙碌,他浮腫的雙眼盯著屏幕,但心思早就飛出了警署。

  “嗡嗡,嗡嗡”

  辦公桌上的手機忽然跳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出現一行短信消息,那上麵既沒有中文,也不是英文,更看不見一個數字,整行信息隻是由各種符號構成,很像是電腦裏的文字亂碼。

  “發財羊”肥碩的雙手不由地抖動了幾下,他深吸一口氣,這在去看屏幕上的短信,隨著眼光在信息上移動,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似乎有了某種希望。

  另一台手機唱起了懷舊的粵語老歌,上麵出現一行不存在於電話薄裏的陌生號碼。

  這次,他沒有半分等待,而是猛地抓起電話,摁下接聽鍵。

  “發財羊“的這些舉動看似奇怪,實際這些都是他和線人約定的通信程序。作為O記老鳥,他有好幾十部手機,每次是否接聽陌生來電,完全取決於是否先收到約定的短信,因為他的那些線人都是遊走在黑暗森林中的幫派分子,他們每次聯絡都使用新的手機卡和從深水埗桂林街買來的二手電話,絕對隻用一次,不會有第二回。

  “嗯,嗯,嗯,嗯“

  電話那邊的聲音又急又快,音調壓得非常低,發財羊邊聽邊發出“嗯,嗯”的回應聲。

  “靠不靠譜啊?”

  他壓低聲音問,眼睛裏閃著光。

  “嗯”

  電話那頭也說了一句,他再次以鼻音回應,然後結束了本次通話。

  他那張滿是汗水的臉孔從電腦屏幕旁探出來,左右上下看了看,然後極其熟練的抽出手機卡,用力壓碎放進衣袋中,又把剛才的那部電話扔進辦公桌抽屜裏,這才整理衣服站了起來。

  “老大,我肚子不舒服,媽的,肯定是下午茶的蛋撻不幹淨,裏麵用的雞蛋好像有點發臭了,哎喲,真他媽的。”

  也不等盧楊城回答,他抓起一包麵紙,急急地衝了出去。

  盧督查沒有多問半個字,其實發財羊剛才的一番舉動全都落在了他的眼睛裏,手下走得這麽急,肯定是線人有了什麽“新貨”,而這家夥又不願意和別人分享消息,這次找了個肚子疼的理由離開辦公室。

  O記是港城警隊刑事偵查部門的精英組合,這也意味了他們都是和各種黑暗勢力打交道,渾身上下都被社會陰暗氣洗得滑膩膩,絕對是老江湖裏的老江湖。

  盧楊城的猜測並沒有錯,發財羊剛才接到的電話是他手下最信賴,最神通廣大的一個線人,綽號“金牙蝦”的幫派分子打來的,他送來了一個“大消息”。

  不過,這個大消息與破案可沒半毛錢關係,完全是發財羊的私貨。

  港城是一座紙醉金迷的國際大都市,處於這個五光十色裏的男女老少幾乎無一不對金錢敏感。而整天與幫派分子,有組織犯罪打交道的O記警探們,接觸到的金錢動輒上千萬,各種麻醉品價值更是上億。

  很多人迷失了自己,即使有無處不在的廉政公署和內部紀律監督機構,但鋌而走險者大有人在。

  發財羊就是這些迷失者中的一員,不過這肥肥胖胖的家夥膽子不大,他不敢去觸碰麻醉品交易,也不敢去為那些從事大規模犯罪,諸如槍械走私的團夥通風報信,充當內應。

  做過這些事的O記警探不是沒有,但他們無一例外在短暫的紙醉金迷之後,全部身首異處,不得全屍。

  但是,這位標準的中年大叔有個致命毛病,他好賭,不論是賽馬,外圍,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古老押寶,全都有所涉足。

  時間一長,可憐的工資全都輸的精光,和老婆離婚之後,他沒有了負擔,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有時候他會贏,也小發過幾次財,但更多的時候是輸錢。輸了錢的賭徒並不會幡然悔悟,他們隻想著翻本,想著大贏幾次。

  要翻本,就要有賭本,發財羊利用自己的身份優勢從不同幫派分子的財務公司裏借到錢,又悄悄的為這些幫派分子提供幾次力所能及的幫助。

  上周,他又參與了一次外圍博金,很不幸輸了個底朝天,不但壓上了唯一的固定資產,價值八百萬元唐樓公寓,還新欠了某個財務公司一大筆錢。

  老楊全部的希望是周日的賽馬,通過另一個線人小兄弟,他已經聯係上賽馬會中的某個給馬匹做賽前檢查的獸醫,隻要付上幾十萬現金,這位獸醫就會悄悄的給熱門賽馬來上一針生物藥劑,保證這匹名貴的馬兒當場露醜,從而讓發財羊等人選定的黑馬一舉成功。

  很肮髒的交易,但成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問題是,這幾十萬從何而來?港城的地下博金業是一個龐大的網絡體係,他不能再去財務公司借錢,倒不是這些人不借給他,而是會從蛛絲馬跡中得知他買黑馬的計劃,從而讓自己周日的發財美夢破滅。

  今天是周四,他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搞到這筆錢,否則那位約定好的獸醫就會和別人合作,那樣的話,下周到期的債務就無法償還,到時候銀行不但會收回唯一的公寓,由此引發的連鎖效應還會引起廉政公署的注意。

  那樣的話,O記的活非但保不住,自己還會被清理出警隊,大筆退休金再無希望,而一旦自己不是O記的人,那些借錢的幫派分子會蜂擁而至,把的血肉全給喝個幹幹淨淨。

  這就是發財羊今晚為何如此緊張的緣故。

  “金牙蝦”真是及時雨,他說自己捅到了新發財路子,保證可以搞到這幾十萬現金。

  約定會麵的地方在廟街,這是一處老城區,南亞人,越南船民,難民,幫派分子,本港勞工階層,所有的低收入者和社會暗麵幾乎全都可以在這幾條街區組成的正方形區域內找到。

  “滴滴,滴滴”

  O記內部聯絡的手機響了起來,發財羊厭煩地用手在開關上摸了摸,毫不猶疑地關了機。

  “別煩我”

  他罵了一句,現在最關鍵的是在約定時間內搞到現金,至於辦公室的呼叫,他隻能暫時不理會了。

  發財羊看了一眼手表,那是金閃閃的勞力士腕表,不過是假貨,真的早就被他押給了某個當鋪。

  空中開始落下稀疏的小雨,他聞到一股股奇怪的味道,很香,很迷人。

  這是麻醉品的氣息,是墮落的味道。

  約定見麵的地點在一座老唐樓裏,老楊對本港所有黑暗角落全都了如指掌,這也是他在O記立足的資本。

  “金飛飛大廈”就在前麵十多米的地方,霓虹燈缺了半個角,畫麵上那位美麗的女郎也因此缺少了半邊臉。

  大廈樓下的幾個進出口都有人,“發財羊”隻瞄了一眼就看出裏麵的名堂。

  A號入口靠著牆壁倚著一個南亞人,他的身旁圍著幾個麵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子。

  南亞人是本地幫派的麻醉品“小艇”,而那幾個半大的孩子是“漁民”。

  小艇把海裏的“貨”發給漁民,再由漁民把貨分銷出去。

  B號入口站著三個男子,為首的身穿阿瑪尼西裝,卻沒有打領帶,手裏抓著一個從麥當勞買來的漢堡,正貪婪地吞咽下肚。

  這些家夥是搞“外圍博金“的。

  發財羊沒有去理會這些人,對於這些東西他爛熟於心,早就失去了興趣。

  走到大廈門口,他在雜誌攤買了一盒香煙,看看四周,走了進去。

  “金飛飛“是一棟由五十多年曆史的舊唐樓,裏麵充斥著各種怪味道。

  爬上隻有昏暗照明的半暗樓梯,穿過一排用鐵籠子圍城的“籠民“之家,他來到了約定會麵的公寓房間前。

  敲了敲門,裏麵沒有人回應,發財羊把耳朵貼在門上,裏麵傳來激烈的槍聲。

  這當然不是真槍,而是從電視揚聲器裏發出的槍戰場麵配音。

  “操,爛鬼”

  “發財羊”罵了一句,他估計“金牙蝦”這家夥已經用麻醉品嘿過了頭,這會兒估計進入了迷離狀態。

  他看了看四周,從口袋中掏出開鎖的工具。

  一把小鉗子,一塊鋼火很好的薄金屬片,這些是他隨身攜帶的工具。

  他把鉗子伸進鎖孔中迅速轉動,又用金屬片抵住鎖齒,確定位置正好,老楊肥碩的雙手顯示出非同尋常的靈活性。

  金屬片好像刷牙那樣從一排鎖齒上滑動,不到十秒鍾功夫,他左手在門上推了一把,公寓門應手而開。

  房間內部麵積很小,電視機亮著,正在播放一部好萊塢動作電影。

  “金牙蝦”不在,房間內除了電視和一堆香煙頭,空啤酒罐之外什麽都沒有。

  發財羊四周看了看,他蹲下來,從肮髒的地板上撿起一樣東西。

  “這是什麽?”

  他看了看,警察的直覺告訴老楊,這東西背後有故事。

  把東西收好,老楊又轉了一圈,角落中的冰箱很大,顯得和周圍的狹窄環境很不協調。

  他走過去,手移到冰箱把手上,準備打開一看究竟。

  “喵,喵”

  有貓的叫聲傳進來,他轉過頭,發現樓下的小巷子裏有一隻黑色的貓兒在遊蕩,那雙玻璃似的眼珠正望著自己。

  老楊轉身離開,他的心似乎被那隻黑貓所吸引。

  發財羊前腳剛剛來開公寓,那台巨大的冰箱突然打開,“金牙蝦”蜷曲的屍體從冰箱裏無聲地滑出來。

  “喂,喂,小貓咪,小貓咪”

  “發財羊”揮手招呼黑貓,身子半蹲下來。

  貓沒有動,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喵,喵”

  他又招了招手,那隻黑貓卻幽靈般不見了,仿佛消失在空氣裏。

  小巷中光線黯淡,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難聞味道,老楊正在暗自詫異,突然聽到“嘩啦”一聲響,竟然是小巷鏡頭的一麵鏡子被打破,而從破碎的玻璃反光後飄出一個黑色身影。

  “站住,警察”

  “發財羊”有些驚慌,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反手去觸摸格洛克配槍,猛地拽出來,匆匆瞄準後用力扣下扳機。

  “啪啪”

  兩聲槍聲響過,黑色影子毫不在乎地飄到身邊。

  他感到脖子上冰冷冷的,低下頭,一段鋼琴琴弦套在脖子上。

  老楊再去扣動扳機,這次卻如何也扣不下去。

  他這才想起來,原來的配槍已經被他押給某個財務公司,而這把,不過是在旺角模型店五百塊買的高度仿真玩具而已。

  “你“

  他喊了一聲,一股鮮紅的顏色從脖子斷麵處冒出來,老楊不相信地睜著眼睛,他看到一段沒有頭顱的軀體狂噴鮮血,慢慢地雙膝跪下,癱倒在地上。

  “啊“

  發財羊的大腦在最後半秒鍾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死人了。

  很明顯,“金牙蝦“找到的發財路是一段不歸的死亡之路。

  血浸透外衣,慢慢滲到裏麵,把那張他從公寓地板上撿到的紙片浸濕了大半。

  大約午夜零點過後,接到層層通告的盧楊城蹲在發財羊缺了頭顱的屍體旁,他是從聖嘉烈醫院小關被襲擊的現場過來的,一夜之間,西九龍O記失去了兩位便裝探員,這可是從未有過的重大事件。

  老姑娘鑒證在那裏仔細做著現場檢查,她用鑷子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張已經開始變成黑色的碎紙。

  盧楊城低下頭查看,他用筆形強光手電照在紙條上。

  “這是?酒吧火柴紙?“

  再仔細檢查,黑色的血跡裏似乎隱約有幾個字母

  “YAXSX”

  除了字母之外,還有用什麽筆在上麵畫出的兩道曲線。

  鑒證也湊過去看,她的嘴巴裏吐出幾個字

  “YASUI,YASUI”

  “安井!”

  盧楊城說出了這個羅馬字母組合的漢語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