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暗度陳倉(1)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52      字數:3566
  現在 國內 石城

  沈青是個絕對幹淨,整潔,注重生活品質的女人。不管工作如何忙碌,她總是要每天回到住所,哪怕隻是打開窗戶通通空氣,給花草澆點水,再麵對牆上的那副,名字叫做《被驚醒的小女孩》的油畫呆呆地出一會兒神。

  她的單身公寓位於石城南郊的城市外環,空間雖然不大,內部的裝飾卻簡潔明快,兩盞從“宜家”選購的落地台燈泛出乳黃色的光暈,寬大的白色落地飄窗外,繁華現代的都市燈火燦爛,好似天上的銀河。

  甩下腳上的黑色通勤高跟鞋,任由黑色長發飄散下來,她就這麽坐在燈光下,開始給自己展示茶道。

  治器,起火,淘火,扇爐,潔器,候水,淋杯,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舒展大方,簡直就是舞者在舞台上翩然起舞。

  綠色的茶水已經傾注在潔白的細瓷飲杯中,但她沒有喝,隻是望著聊聊熱氣緩緩上升。

  沒等茶涼下來,她已經重新梳妝打扮,走出了公寓。

  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裝潢得好似北歐教堂般的書店,同樣的乳黃色燈光,同樣的香氛,不多的客人就這麽或坐在沙發上啜飲咖啡,或佇立於書架旁,靜靜地欣賞墨韻書香。

  沈青找了本《現代藝術史》,一個人踱步到角落中的沙發下坐下,這裏的店員都和她很熟識了,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工作,隻曉得這是個深通藝術史,文靜淡雅的知識女性。

  她邊看書,邊無聲地朗讀著,沒有聲音,但嘴唇的每次噏動,都代表了特殊的含義。

  “寒鳥離開鳥籠已經二十六個小時,他沒有接觸任何工作站,也沒有啟動安全屋,是否去了雅加達,目前無法鎖定”

  這就是沈青此刻的焦慮,她雖然獲得了更高級權限,可以動用“公司”的全部網絡進行追蹤,但,老韓,這隻可惡的“寒鳥”竟然渺無音訊,這有點讓“雪櫻”不知所措了。

  可惡的老家夥,該死的寒鳥,你到底要幹什麽?

  現在同一時刻 俄羅斯 彼得堡

  茶水是紅色的,裏麵加了一勺又一勺糖,多少年過去了,老韓不得不佩服眼前的這些人,即使身患糖尿病,還是堅持當年在山地中武裝對抗強大蘇軍的生活習慣。

  “尊敬的馬蘇德韓,我授權你使用全部的網絡,這包括幾十名神出鬼沒,沒人可以追蹤到的信使,也包括我們多年來設置的安全屋,還有全部的聯絡站,甚至連黃金儲備都能動用。”

  獨眼蘇萊曼又喝了一杯茶,他總是不相信醫生的話,不相信自己的的口渴是因為糖尿病造成的,更不能相信,喝下越多的糖茶,隻會讓自己的身體感受越糟糕。

  老韓頷首微笑,將自己懷疑雅加達工作站和張靜怡被困在那裏的信息透露給沈青,但又不動用明麵上的資源,而暗度陳倉地求助蘇萊曼組織,利用他們的恐怖王國行事。眼下看起來,自己的計劃至少是部分達成了。

  世界上絕大部分人應對危險和危機的方法就是遠離,離開危險源頭才能更加安全,但對於老韓這樣遊走與死亡鋼絲和黑暗中的老手來說,沒什麽比主動掌控危險源,並把它們玩弄於鼓掌之中來得安全了。

  聽著蘇萊曼邊喝著發膩的糖茶,邊嘮嘮叨叨地講述自己的英雄故事,老韓仿佛又看到了過去的經曆,想起了那個人,那個有著鬼魅般身手的人。

  1984年9月 阿富汗山區

  “哦,可憐的孩子,你傷的可不輕啊”

  美國人銀河半跪在蘇萊曼小弟弟的身旁,俯下身子仔細檢視傷口。

  “救救我,好萊塢,好萊塢,救救我”

  十四歲大男孩感覺到莫名的恐懼,他的四肢在不自覺地顫抖,臉色由紅黑轉成蠟黃,又接著變成了複印紙一樣的雪白。

  “別叫,這是真神的旨意,你是個戰士,怎麽能像女孩那樣哭叫呢?”

  蘇萊曼厲聲斥責,他是個好兄長,但也是嚴厲的家長。

  男孩不再出聲,但是他的顫抖卻更加厲害,已經到了無法克製的地步。

  他的左下肢已經整個不見了蹤影,從膝蓋以下大約半厘米的地方,被地雷炸掉的肢體如同被砍斷的甘蔗,又好似才出爐的爆玉米棍。青紅色的血管,白色的骨頭渣子,血紅發紫的肌肉暴露在攝氏四十多度的高溫下。

  老韓從另一側扶住孩子,他悲哀的發現,這孩子不但失去了左下肢,連右腳掌也變得骨肉破碎,讓人不忍注視。

  美國人從背著的阿爾卑斯登山包裏掏出一個綠色尼龍包,解開封口,取出裏麵的塑料盒子。

  老韓認得,這玩意是美軍在七十年代後投入使用的“單兵急救包”。南疆的戰士曾經從幾個越軍團營級軍官身上繳獲過早期版本,並送回國內,讓醫藥工業部門的同誌加以仿製,供應前線部隊使用。

  “銀河”首先從盒子中掏出個黑色的帶子,那樣子就像是血壓計上的綁帶。

  隻見美國人熟練地把黑色綁帶套到少年人左側的殘肢上,然後順著時針旋轉縫在綁帶上的黑色塑料棒。

  “啊”

  蘇萊曼家最年輕的男孩子從胸腔中吐出一記慘嚎。

  老韓其實很佩服設計這種地雷的蘇聯科研人員,他們的計算實在是精確到了分毫,被這種“蝴蝶雷”傷害的人非但不會死去,還可以保持適當的清醒。這樣一來,他們的慘叫就會促使戰友去援救,從而被埋伏在暗處的布雷者以暗槍擊斃。

  “別著急,別著急”

  銀河很快控製住了殘肢的出血,他撕開另一個塑料包,將裏麵的抗菌藥粉倒在傷處,然後用無菌處理後的繃帶包紮受傷的地方,最後才抽出寶貴的嗎啡,紮在了孩子的大腿內側。

  “他沒事了?是嗎?”

  蘇萊曼家的老大很焦急地問,他是個粗野的人,也是心情真摯的山裏漢子。

  “不,要手術,外科手術,醫生,明白嗎?要不然很快就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

  美國人大聲解釋。

  這真是個天大的難題,經過幾年的殘酷戰爭,不要說在山區,在戰區,即使是大城市,也很難找到合格的外科醫生。

  “俄國人那裏,有醫生”

  大哥望著蘇萊曼,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

  “不,不,膽小鬼,膽小鬼,我情願立刻殺了他,親手殺了他,馬上,立刻”

  蘇萊曼狂怒地吼叫起來,他抓起隨身攜帶的中國產“五四”手槍,用力將槍口頂在弟弟的雙眼正中。

  孩子恐懼地望著大哥,因為嗎啡的作用他並不疼痛,對生活還充滿了希望。

  “不,背著他,碰碰運氣,我聽說,山區有些流動醫療組”

  老韓堅定地走上去,他推開蘇萊曼的槍口,主動背起了大男孩。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當在炎熱的陽光下走出去不到三小時,幾個牽著騾子的人進入了視野範圍。

  稍微打聽後,老韓等人得知,沿著山穀在走上半天,然後進入一道更高的山脊線,就可以在那邊的山洞裏找到外科醫生。

  “跟著我們走吧,我在那邊治療過槍傷”

  為首的,牽著騾子的矮小男子露出黝黑的,卻與本地人截然不同的麵容。

  “我叫莫奈溫,朋友們”

  小個子男子幫忙將少年擱在騾子背上,露出黃而肮髒的牙齒。

  幾個人的小隊伍從白天走到傍晚,當太陽完全落到山那邊後,他們找到了這片連綿的山洞醫院。

  “你們進去吧,我還要去裝點貨物”

  自稱莫奈溫的男子嘿嘿一笑,他沒說自己要裝什麽貨物,老韓卻隱約覺得此人來曆有些不尋常。

  主持醫院工作的是個自稱“仁慈醫療”的小組,他們在附近山區已經忙碌和整年,運來了很多設備,藥品,以及配套的柴油發電機和燃料。

  令老韓感到意外的是,在這個神秘醫院負責的醫生並非常見的歐美人,也不是從中東其他國家來的,而是個矮小敦實,在山洞平整好的土地上穿著木屐的東方麵孔。

  盡管這位“院長”說的是英語和簡單的普什圖語,但從口音裏,老韓已經足夠判斷出,他來自日本。

  “院長”滿麵笑意,他先是招呼遠來的客人喝茶,吃點心,又打開繃帶仔細檢視少年的傷口,並熱烈地和蘇萊曼討論著什麽。

  老韓沒有參與討論,他裝著聽不懂英語,還有圍巾遮住麵孔,隱藏在黑暗角落裏。

  手術在簡單消毒後立刻進行,就在大家都在等待最後縫合的時候,從另外的山洞中走出個皮膚雪白,好似從來沒有曬過太陽的白人男子。

  男子仔細看了看四周,他的藍色眼珠掃視著眾人,過了幾秒鍾,男子走到老韓身邊,也蹲下來,不經意似的開口說話。

  “別待在這裏,手術結束後馬上離開,不管院長怎麽勸說,都別留在山洞附近。”

  老韓微覺奇怪,他正要追問,男子已經飛快離開。

  “尊敬的蘇萊曼勇士,您的叔叔,馬蘇德需要見到您,他或者還不知道營地被偷襲,也許,蘇軍正在包圍潘傑希爾穀地”

  老韓知道自己該怎麽說,才能說得動眼前這位能吞下自己眼球的硬漢。

  果然不出所料,半小時後手術結束,那個穿著木屐的日本院長就立刻勸說他們留下來修養,被蘇萊曼拒絕後,還露出不舍的表情。

  “祝你們旅途順利“

  院長熱情地與大家擁抱,連連鞠躬。

  “我們應該休息休息的,太疲勞了“

  美國人銀河很不滿,要不是被老韓拉著,又因為身負任務,他真想好好在舒適的醫院中好好躺一躺。

  山脊上,幾人輪流背著受傷的少年,天空月朗星稀,蓄滿了熱量的岩石把穀地弄得好似桑拿房般悶熱。

  突然,老韓視野邊緣有個灰色的影子閃了一下,但他警覺過來去拔槍的時候,身邊已經多了個同伴。

  “上帝啊,幸好你們聽了勸,否則就危險了“

  原來,忽然出現的夥伴就是山洞醫院中的白皮膚男子,他行動的速度之快,動作的悄然無息,讓老韓大吃了一驚。

  這個人的身手,比他見過的所有高手都厲害百倍,簡直就是幽靈。

  “為什麽?“

  老韓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

  “為什麽?待下去的話,你們的大腦就不是自己的了,懂嗎?”

  男子很嚴肅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