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鳳凰，你們偏離航道了，請向左偏轉30度，重複，向左偏轉30度。”

  管製員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既嚴肅又緊張。

  過了十多秒，大概是看到雷達上的撤僑班機還在繼續右轉，這是嚴重偏離喀土穆國際機場的錯誤航道，它的方向不是通向代表家的機場跑道，而是被黃沙覆蓋了上萬年的大漠流沙。

  “鳳凰，鳳凰，立即修正航線，快”

  管製員再次提高了聲調，麵對雷達屏幕上不斷偏離正常方向的光點，他能做的並不多。

  “方向舵故障，方向舵故障，踩舵無響應，沒響應啊”

  歐陽飛雪終於回答了，此刻的她差不多手忙腳亂，一遍遍徒勞地重複著機械修正動作，卻隻能眼看著最左邊“主飛行狀態顯示器”上的姿態顯示圖案不斷向錯誤方位偏離。

  一架飛機，尤其是鳳凰寬體客機這樣的常規氣動布局飛行器，它的飛行方向完全取決於三個翼麵的互相配合，它們分別是主機翼上的副翼，尾翼上的升降舵，以及最重要的，位於垂直尾翼上的方向舵。差不多可以說，失去對任何一個部分的控製，都是飛行員和整架飛機乘客的噩夢。

  “鳳凰，鳳凰，別著急，我們看到上傳的儀表參數了，自動駕駛狀態發生了連鎖性錯誤，你馬上切斷自動駕駛儀上的水平航線控製，馬上切斷。”

  帶著江南以及滬上口音的普通話透過耳麥傳進飛雪的耳朵裏。這時，萬裏之外的滬江市，商用飛機有限公司工程研究中心內的綜合實驗室，十幾名設計鳳凰客機關鍵子係統的主管工程師和經驗最豐富的公司試飛員全都圍坐在圓形會議桌旁，他們的麵前放著遠程會議係統的多方向麥克風，幾台顯示器同步滾動鳳凰客機的係統參數。這些參數是飛行電腦自動采集並經過衛星天線送回維修中心計算機內的，此刻綠色的數據成了拯救兩百多條生命的閃光靈繩。

  “鳳凰號，請調節發動機推力，減小左側發動機推力百分之二十五，保持三秒後以百分之十為單位梯度下降，右發動力不變。”

  望著參數曲線，坐在會議桌上首的試飛鑒定小組組長老卞開口了，他是北方人，聲音粗豪，透著股東北漢子的豪邁，說出的話語卻簡潔明了，每個關鍵詞都配套上具體的參數值。

  “鳳凰明白”

  歐陽飛雪聽到老卞的話不由振奮精神，她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明確的技術指導，而不是老好人似的溫言安慰。

  按照萬裏之外滬江市專家的指導，歐陽飛雪左手握住側邊駕駛杆，眼睛緊緊盯住中央的飛機參數顯示屏（ＭＦＤ），微微顫抖的右手將白色油門杆往回拉動。

  效果來得幾乎是立竿見影，還沒等油門減小到預設的數值，野馬般拚命向右偏轉的鳳凰客機立刻粗野地轉向，機頭牽引著巨大的機身回到中心航線，然後又偏向左邊。

  此刻的飛機就像是蚯蚓一般，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曲線前行，歐陽飛雪不斷根據偏轉的角度，重複調節兩側的“長江“引擎。

  “鳳凰報告，正”

  還沒等飛雪說完“正常”這個詞，鳳凰的機頭突然重新仰起，這次不是直接向上，而是被無形的力量所牽引，左右扭動。

  客艙內的僑民和醫療分隊隊員們都在聲嘶力竭地大叫，有些人想到這大概是自己什麽歸宿的時刻，他們在喃喃低語，幾位母親抱住自己的孩子在親吻，盡力撫慰自己的寶貝兒。

  “搞什麽啊，搞什麽啊”

  飛雪也急了，她從沒有一次處理過如此之多的飛行故障，“飛鯊”飛行員的訓練主要強調於戰術攻擊和格鬥，處理故障飛機可不是海軍預想的。

  “配平輪，配平輪向下”

  飛機的狀態參數顯示在滬江市專家的顯示器上，包括老卞在內的幾個試飛員，幾乎異口同聲地衝著麥克風大喊起來。

  這些飛過全部極端故障科目的老油條都知道，在這種電傳係統徹底混亂的狀態下，操作杆的正常運作基本就是耽誤時間的無用功，鳳凰客機需要的，是粗暴的非常規應急。

  他們的聲音提醒了歐陽飛雪，她馬上放開側邊駕駛杆，幾乎是用身體撲向了中央駕駛台最左邊的黑色刻度盤。

  這就是鳳凰客機的應急組件，通過一組可以活動的額外配重，機頭被牛頓定律作用，沉重地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說來也怪，前幾秒還處於發瘋狀態的飛機竟然自己安靜下來，變得平穩而柔和。

  這種過山車似的驚險曆程卻刺激了飛機上每個人的神經，包括飛雪在內，都有種要哭出來，或者縱聲大笑的衝動。

  甚至，飛雪好幾次摸向兩腿之間的座位，她在習慣性地探尋彈射應急手柄。

  “鳳凰，別著急，你目前航路基本穩定，保持住”

  空中管製員很有經驗，他想盡力安慰駕駛員極度緊張的神經。

  可是，老話說的“禍不單行”再次準確地應驗。平靜還沒保持半分鍾，新的警報再次“滴滴”響起，主飛行參數顯示器冒出一行突兀的提示

  “右發動機方向限製閥錯”

  “哦，你們誰能解釋一下這個報錯的意義”

  飛雪不愧是海軍戰機飛行員，她已經從剛才的錯亂中恢複過來，望著新冒出來的故障提示，急急地詢問設計師們。

  耳麥裏沒有回答，衛星數據和話語從滬江市傳到蘇丹上空，這個過程需要差不多三秒的延遲。

  “啊，天哪，怎麽會，不可能吧”

  過了一會兒，飛雪聽到一陣驚恐地慌亂，這個參數錯誤很明顯是巨大災難的前兆。

  正在歐陽飛雪準備繼續詢問的時候，一連串電氣和機械操作如同快動作電影樣在右側發動機的控製機匣內上演。

  首先是控製A環路的液壓限製閥打開了，不但五十毫秒，緊隨其後的方向轉換閥也跟著開啟。而這兩個動作，在原本的設計中，隻會在飛機降落後的減速過程內出現。

  後果是災難性的，這兩個閥門開啟後，右引擎自動開啟“反向推力”模式，也就是將發動機噴出的氣流從後方推進機體向前飛，變化為推動機體向後倒退，在降落滑行中，這是有效的減速模式，但是在空中。

  鳳凰客機立刻重新低頭，機體劇烈向右滾轉，進入了“俯衝-滾轉”的恐怖圓圈內。

  “結構過載，結構過載”

  陡然加大的過載沉重地壓迫著歐陽飛雪的四肢和身軀，她聽著機艙內響起的報警，腦海裏卻聯想去自己很小的時候，家對麵學校操場上，幾千名大學生一起練習“瘋狂英語”的摸樣。

  隻是，那時候感覺好奇和興奮，現在卻真實地麵對死亡。

  坐在機翼附近的僑民此刻備受折磨，他們被過載壓迫在座椅上，耳邊是越來越清晰的

  “嘶嘶，哢哢，嘶嘶，哢哢”

  這是機翼的金屬承力件因為俯衝接近音速而超過了設計應力，再這樣下去，不等他們墜落在大沙漠裏，就會在空中解體爆炸。

  不知道為何，飛雪突然想起了一句詩

  “出師未捷身先死”

  自己是海軍戰鬥機飛行員，沒有死於戰鬥，卻死於空難。

  她哭了，女孩子的脆弱這一刻徹底爆發。

  朦朧中，恍惚背後有聲音傳來，然後是一隻手穩在右側的副駕駛操作杆上，然後飛快地拉動油門杆後的緊急斷油拉杆。

  令人目眩的動作和發動機近乎顫抖的爆音之後，鳳凰客機連續俯衝了十多秒，即將超過音速限製的瞬間被從死亡線上陡然拽回。

  “沒人告訴你，發動機沒油是飛不了的嗎？”

  沙啞，帶著磁性，像是在責備，卻又好似玩笑的男中音在飛雪耳畔響起。她猛地轉頭去看，說話的正是劉西疆。

  “你穩住姿態，用一台發動機飛行”

  “我要好好坐下來，這樣子真難受”

  劉西疆滿是沙土，有點腫脹的臉龐湊過來，盡管是在危機四伏的高空，卻還是在微笑，在微笑。

  劉西疆從來不在女孩麵前顯出苦惱，那不是真的男子漢所為。

  幾分鍾前，昏迷中的劉西疆夢見了凱特，愛爾蘭姑娘伏在胸前，用自己的金發撩撥愛人，烈焰一般的紅唇映在堅強有力的胸肌上，不斷地低聲呼喊

  “醒一醒，醒一醒”

  他醒過來了，這個鐵骨錚錚，卻又在女孩麵前溫柔若處子的劉西疆醒過來了。

  短暫的停頓之後，他立刻恢複了往日的判斷力，從座艙語音報警中覺察出危機所在。

  沒有人知道，劉西疆就是在幾年前，化解鳳凰客機最大危機的幕後英雄，在那次為高層表演的空中驚魂記裏，即使是到現在，試飛員老卞也不知道，那個比自己還了解這架高科技飛機，並及時出手降落的神秘人是誰，當然，更不知道，他此刻就在駕駛艙內。

  歐陽飛雪與劉西疆並不熟悉，但她此刻卻感到了父親胸懷般的安全感。

  女人就是這樣，她們最在乎的其實不是金錢，而是安全感，保護自己的安全感。

  “嗚嗚，嗚嗚，火警，火警”

  終於，長野蠻次安放下的火種暴露出最猙獰的麵目，擾亂飛行計算機組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地總爆發了。

  顯示屏晃動了幾下，語音報警又響了幾次，然後駕駛艙內冒出一股白色的煙霧，很嗆人，讓飛雪不由地捂住嘴巴。

  緊接著，顯示屏開始發花，熄滅，代表電傳操作總故障的警報燈也閃動起來。

  “你在這裏駕駛，我下到起火的艙室檢查”

  劉西疆還是那麽沉著冷靜，不知道為何，歐陽飛雪感覺自己很平靜，有了這個男人在，她並不感到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