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整條馬路都陷入一片暗黃色的薄霧之中，路兩旁的店鋪大部分已經有關打烊，剩下的專做晚間生意的咖啡店，水煙鋪和掛著各色誇張廣告牌的紋身店則亮著或明或暗的燈光，紅色的“馬殺雞”燈箱曖昧地在風雨中來回搖晃，仿佛是在一位風姿綽約的蒙麵美人。

  張靜怡放慢奔跑的腳步，她抬起頭迅速掃了一眼廣告牌，這裏是萬加勿打路43號，再向前幾十米遠，就是她與租車公司約定的停車地點，希望那輛該死的摩托車狀態良好，可以順利發動。

  她想著，思考著接下來的逃亡線路，手在前額劃過，將濕漉漉的頭發向旁邊攏了攏，好看清楚周圍的狀況。

  左手邊亮著炫目的霓虹燈牌，玻璃鋼和塑料雨布遮起來的長廊下，十幾個身材各異，渾身上下爬滿誇張紋身圖案的男子正聚在一起，他們的手裏攥著威士忌或者小瓶的瑞典蘋果味伏特加，濕漉漉的地磚上到處是滾落的百威啤酒瓶。

  他們在大聲討論著什麽，幾個妖豔的女郎軟癱在為首的兩三個大漢懷中，纖細的手臂上纏繞著柔軟的水煙蛇紋管，不時透過鮮豔如火的雙唇向外噴吐淡白色的水果煙霧。

  看得出，這是一群叛離傳統社會的青年人，他們大都是雅加達的富家子弟，還有些則是跟著大少爺們身後的小跟班。在百分之九十皆是真神信徒的雅加達，這樣的情形，也隻有在夜幕完全籠罩下的富裕街區才能夠看見。

  張靜怡對這些人自然沒什麽興趣，她的眼光落在長廊另一端的雨棚下，十多輛顏色，大小五花八門的摩托車正橫七豎八地停在那裏，有幾輛車的燈光還亮著，明顯處於熱車狀態。

  “該死，為什麽要用租車公司的摩托車呢，它們的車上都有GPS定位設備，要是被追蹤者控製了，我還能跑到哪裏去呢？”

  想到這裏，張靜怡停住腳步，回頭向長廊下的那群人又看了看。

  很顯然，他們不是沉溺於酒精麻醉之中，就是還身處溫柔鄉裏，有幾個可能還使用了麻醉品，眼神古怪而迷離。

  張靜怡不再猶豫，她抓緊機會溜到一輛黑色的川崎摩托車旁，這車大小適中，女性也可以輕鬆駕馭。

  “嗚嗚，嗚嗚”引擎發出低沉的吼叫聲，還沒有等眾人有所反應，她已經駕駛著摩托車衝進了淡黃色的雨霧裏。

  “電閃雷鳴，刮台風了，刮台風了”

  張靜怡邊駕駛機車，邊透過保密手機呼叫指揮中心

  她的短語簡單明了，意思也很直接，那就是安全屋被敵人攻破，她已經從堡壘撤離。

  “明白，你所在的街道刮台風了，你有合適的避風地點嗎？”

  雅加達站指揮中心的接線員很沉著，他在按照標準流程發出問話。

  張靜怡沒有帶頭盔，她的臉已經被風雨弄得完全模糊，兩邊全是不住晃動的廣告牌，上麵花花綠綠，就是沒有她需要的地址信息。

  “不，沒有”

  張靜怡隻能這麽回答，她對雅加達的道路本來就不熟悉，現在差不多徹底陷入迷路境地了。

  “聽著，跟著坐標走，明白嗎？”指揮員可以想象雨霧中的雅加達，這裏本就五花八門，交錯縱橫的大小道路，再加上穿成而過的37條河流港汊，讓這座巨大的東南亞都市變成了巨大而複雜的迷宮。

  “明白，跟著坐標”

  張靜怡將保密手機插進川崎機車前的手機架裏。還好，大小非常適合，看上去與普通手機無異的保密終端輕鬆滑進架子中。

  一個紅點順著自己所在的街道延伸，她要去的方向是位於自己東北偏西的芝坎佩路，那是雅加達著名的商業中心。

  還好，這隻是一段不到8公裏的路程，在摩托車飛舞的車輪下，隻是短短幾分鍾的事情。

  “狡猾的女人，很好，很好，我最喜歡智商高點的獵物了，要是太容易，生活還有什麽樂趣呢？”

  教堂祭壇下的密室中，“閃電天使”隱藏在最黑暗的角落中。天使的臉被黑幕完全遮擋住，隻有顯示屏微弱的亮光在閃動。

  “按計劃執行，不要傷害她，不要傷害她，哪怕是一根頭發也不行”

  天使透過組織的通信網絡發出指令，對於組織來說，張靜怡的坐標是完全透明的，隻要她不切斷與雅加達站指揮室的通信鏈接，而處在逃亡中的張靜怡和準備接應的武工隊而言，兩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與指揮中心斷線的。

  “你隻是我掌中的一隻螞蟻，休想逃脫，休想”

  “閃電天使”的臉突然被顯示屏反光照亮，那臉孔竟然是. . . . . .。

  眼前的廣告牌越來越多，周圍的人聲和音樂也愈發喧囂起來，周圍的車輛和行人似乎早就習慣了大雨中的雅加達，他們自如地穿行於路兩旁的商店中，很多來自西方的遊客摟著本地女子，體積上顯得那麽地不匹配。

  近了，很近了，張靜怡留意到變化中的導航圖標，她已經很接近指揮中心指定的會合地點了。

  她注意到兩輛黑色的雪弗蘭SUV正在從身後的車龍裏慢慢靠近，車的速度不快，逼近的距離也不短，就這麽一點點接近，一點點靠攏。

  “糟糕”她意識到自己有了尾巴，這尾巴是哪裏來的？他們怎麽會跟上自己？

  無數的問號在張靜怡腦海裏浮現，但她沒有時間去思考答案，必須專注於眼前的擺脫和與接應小隊的會合上來。

  必須甩掉尾巴，不但必須，而且要盡快，否則等著堵截車從兩邊包抄上來，自己壓根就無路可逃。

  前麵是燈火輝煌的商業街，盡管到了晚間十點以後，但這裏的氣氛非但沒有冷清，還越發火紅起來。

  沒有交叉路口，沒有交通環島，張靜怡找不到脫離的最佳路徑。

  突然，她看見右手邊有幾道綠色光線筆直地射向天空，原來是幾個西方遊客正用某種激光筆似的設備在互相開著玩笑。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一處向上的斜坡。

  張靜怡猛地轉彎，加了一把油門。

  “嗚”引擎聲再次加大，黑色的川崎如同流星般貼著斜坡，迅捷地不斷躥升。

  黑色SUV顯然沒有料想到這種狀況，但他們反應也很迅速，駕車的特勤都是中情局雅加達站的高手，都接受過特種駕駛訓練。

  張靜怡回頭，她發現一輛雪弗蘭竟也靈活地跟了上來，另一輛則消失在車龍裏，看來是去另外可能的方向進行堵截了。

  身旁閃過幾下亮光，還混雜著各種語言的叫好聲。顯然，斜坡邊的路人把她當做炫耀技術的機車黨，將壓著路邊跟隨在後的SUV當成了互相配合的特技飛人。

  “啊”不知何時，有個尖細的女聲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冒出來，原來是個小女生看見張靜怡駕駛著黑色川崎摩托，徑直衝向斜坡頂上的圍牆，不由地閉上眼睛，發出驚恐地叫喊。

  坡頂上是一條九十度的急轉彎，在這樣的速度下，根本無法閃避。

  一陣刺目的亮光閃過，張靜怡身體猛地側向地麵，摩托車擦著路邊磨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黑色雪弗蘭緊緊跟在後麵，駕車的中情局特工發覺情況不對，猛地踩下刹車，雙手抱住方向盤轉動，卻因為距離太短，一頭撞在厚厚的磚石外牆上。

  張靜怡渾身是血，剛才的側倒停車僥幸至極，雖然及時脫身，卻也因為劇烈摩擦的緣故而滿身受傷，輕薄的外衣都變成布條，稀稀拉拉地貼著肩膀散落下來。

  她沒有絲毫多餘的時間去顧忌傷口，隻能模糊地分辨了大概方向，然後向著會合地點的方向跑去。

  後麵尾隨的雪弗蘭屬於中情局的標準作業車輛，質量過硬，車體結實異常。受傷的司機推開車門，和兩個被撞得暈頭轉向的同伴一起，向著張靜怡所在的方向舉起手槍。

  “別開槍，抓活的”

  朦朧中有人在喊，匆忙中擊發的子彈打在路麵上，斜跳著飛向旁邊的玻璃窗。

  張靜怡絲毫不顧及這幾人，她邊跑邊抽出手槍，對著身後黑色SUV的方向回擊了幾發子彈。

  近了，更近了，她已經可以看見會合地點，看見廣場上閃亮耀眼的霓虹燈光。

  剛才消失的那輛雪弗蘭突然出現，車上跳下幾個穿著黑衣，手持微型衝鋒槍的中情局特勤。

  腳下的大地猛烈搖動起來，伴隨著橙紅色火焰一起竄出來的，是劇烈的爆炸聲。

  “轟”

  “噠噠噠，噠噠噠”

  “啪啪，啪啪”

  爆炸，自動步槍的射擊，手槍的吼叫混合著大暴雨，瓢潑般灑落在繁忙的商業街上，落在紅男綠女的頭頂上。

  “啊，啊”道路兩邊的行人發出驚恐地叫喊聲，抱著頭，向著各個不同方向的四下躲避。

  三三兩兩地，手持AK自動步槍，身上掛滿手雷和燃燒瓶的男子從黑暗裏突然冒出來，他們在大雨裏發出吼叫聲，手中的武器胡亂地向著人群掃射。

  “啊，是祈禱團，祈禱團的敢死隊”

  幾個身材高大的西方人顯然見識過類似場景，這樣的恐怖襲擊在雅加達幾乎每個月都要發生幾起。

  祈禱團的散兵向著張靜怡所在的地方靠近，手裏的自動步槍不知是卡殼了還是出了其他故障，噴吐的火舌悠然熄滅。

  張靜怡抬起手，CZ75B射出的9毫米子彈，毫不猶疑地穿透對方身體。

  中情局特工也互相掩護，他們擊倒任何靠近自己的目標，緊緊跟隨著張靜怡，步步靠攏。

  “啪啪，啪啪”

  幾聲有急又快的手槍爆音穿透雨霧，靠著最近的兩名中情局特勤抽搐著身體，倒在滿是血水的街道上。

  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張靜怡眼前，朦朧中，黑影伸出被防護裝具層層保護的手，猛地抓住了張靜怡的手腕。

  “烏雲，跟我來”

  來人大聲呼喚張靜怡的代號，用的是帶有四川口音的華語。

  張靜怡抬頭，眼前的人渾身黑色保護裝具，不是那種閃亮的黑，而是可以融入夜幕裏的暗色。

  一輛同樣漆黑的旅行車出現在麵前，側麵車門無聲地滑開。

  “噠噠噠，噠噠噠”

  劇烈耀眼的火光中，一串子彈從左右飛向張靜怡身後，車裏的武工隊員不等車子停穩，手中的武器已經準確發射。

  張靜怡感覺自己被拉著，托著，身體似乎鑽進了溫暖安全的母體。

  “嗚”引擎響起，武工隊接應的旅行車撞倒幾個行人和障礙，不由分說地衝上一片混亂的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