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血與火(23)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50      字數:3455
  利比亞恩德 拉希德“中華飯店”

  老樹樁傷的很重,南炳相射出的那枚子彈沒有直接命中他,彈頭撞擊堅硬牆壁後卻四分五裂,其中兩塊彈片斜著插進了他的左眼眶內。此刻,他的半邊臉已然高高腫起,看起來像是在肌肉中塞進了兩個核桃,從匆忙包紮好的繃帶裏不斷滲出血和乳白色的流出物。

  “他需要手術,估計眼球受傷了,再不仔細清創的話,很快發炎後的壞死組織會向大腦深處彌漫,要是那樣的話,必死無疑。”

  劉西疆仔細觀察老樹樁的傷處,他麵色變得極其凝重,語氣也顯得異常沉重。

  “能找到眼科醫生嗎?或者外科醫生?”楊鬆的臉頰不住抽搐,顯示出他內心的激動和緊張。老樹樁不但是他的老搭檔,戰友,也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唯一的朋友,他實在不願意失去患難與共的兄弟。

  “你的手,傷的厲害,也,需要,醫生”

  這邊,凱特正小心地幫助楊鬆消毒,包紮,她邊纏繞上雪白的繃帶邊用生硬的漢語說。

  “謝謝,我還好”

  楊鬆禮貌地回答。其實他的手正在由劇痛轉為麻木,肌肉也不受控製的跳動著,這不是好現象,說明神經受損,說不定以後這隻右手會就此廢掉。不過,即使擔心也毫無用處,不要說在這座危城中,即使在整個國家地區,除了早已經撤退的中國醫生和外國醫療隊,根本不可能找出合格的手部外科醫生。

  “沒事,我還好,再,再給我點酒”

  老樹樁努力擠出一絲半點笑容,他的右手緊緊攥住一個寬口玻璃杯,裏麵是半杯高度白酒。不停晃動的杯身和顫抖的嗓音,無一不顯示他正在忍受怎樣的痛苦。

  “必須馬上動手,他在發高燒”

  劉西疆從腋窩下抽出溫度計,上麵的汞柱筆直地衝向攝氏42度。

  可是,沒有醫生,而眼部手術又不是外行人能夠代勞的。

  “真他媽的糟糕,真他媽的”

  楊主任用力砸了幾下桌子,要不是南炳相在前天晚上的戰鬥中打死了前烏克蘭軍醫,局勢不會如此糟糕。

  就在眾人無助地看著老樹樁鬆開杯子,臉色由通紅轉成青灰,漸漸陷入昏迷的時候,旁邊幫助整理醫療器材的翻譯小劉姑娘突然想起了什麽,她說

  “對了,我想起來了,可能有人能幫助他做手術”

  這聲音仿佛驚起了激浪,楊鬆推開凱特,急急地走進翻譯姑娘,大聲問道

  “誰,快,這裏還有醫生嗎?”

  “哦,有,我,我那天晚上和避難的人聊天,聽到有人說在內戰爆發當天,他還在給,給什麽VIP客戶做白內障手術,這,這不就是眼科醫生嗎。”

  楊鬆再不多言,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牽住翻譯小劉的手,嘴巴裏含糊地說著

  “快,快帶我去找他”

  十多分鍾後,一個滿麵困色,圓臉龐上架著副無框眼鏡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被拉進了飯店醫療室,大約是被楊鬆拉得太急的緣故,他一隻腳穿著拖鞋,另一隻卻打著赤腳,顯得頗為狼狽。

  “快,快給他做手術,你要多少錢都沒問題。”楊鬆聲音有些哽咽,顯示出內心的極端焦躁和不安。

  “我,誰,給誰手術?”中年男子扶了扶眼眼鏡,像是探照燈般四處掃視,神色中除了緊張就是不解和困惑。

  “他媽的,躺著的病人啊,還能有誰?”

  楊鬆破天荒的罵人,他指了指開始喘粗氣,呼吸變得不均勻的老樹樁,五官都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了。

  “啊!給人開刀啊,我,我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眼鏡男子不住擺手,大顆汗珠因為緊張順著額角滾落下來。

  “哎,你,你這人,你不是給VIP客戶做白內障手術的嘛,還說自己手術創口小,隻要五分鍾就能搞定。”

  翻譯小劉也急了,她以為自己碰上了胡吹法螺的騙子。

  “哎,什麽客戶啊,那,那是薩摩耶,哎,是狗啊,我,我是開寵物診所的。”

  眼鏡男也急了,差不多要哭出聲來。

  眾人麵麵相覷,原來碰上了不擇不扣的獸醫。

  “你除了給狗做手術,還給什麽動物做過手術?”還是劉西疆沉著,他突然發問

  “哦,猴子,對猴子,印度恒河猴,嗯,是一個部長家裏的寵物,眼睛受傷,我給它做了手術。”

  眼鏡男說話結結巴巴,不住用手擦拭頭部的汗水。

  “那你就當他是那隻猴子吧,快,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了,不管你是獸醫還是人醫,你總歸是醫生。”

  楊主任也明白過來,他握住眼鏡男的手,鼓勵似的對他說。

  “那,那,那,要是做壞了,我,我,我。。。。。。”眼鏡男結巴得更厲害,囁嚅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死了,死了,死了算逑”

  突然,老樹樁從痛苦中醒來,他用力近乎發出嘶吼。

  “去做吧,你需要什麽東西,幫手,盡管說。”

  劉西疆握了握眼鏡男的手,鼓勵道。

  一個多小時以後,寵物醫生滿臉汗水的癱倒在地板上,要不是凱特從旁攙扶,他幾乎會因為緊張和勞累而暈倒。

  老樹樁眼窩中的彈片全部被取了出來,相對應的,他額外付出了一顆眼球破裂的代價,不過,好在性命暫時保住了,隻要不發生感染的話。

  “我們要準備離開了,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淩晨準時出發。”

  劉西疆和楊主任等人商議完畢,製定了具體的撤退路線和計劃,並通過那邊臨時政府的代表做了通報。對方則表示,全力保證中國僑民的撤退安全,隻要他們不遭遇“反政府武裝”。

  “感覺不怎麽樣,小劉,我,我怎麽覺得不踏實啊。”楊主任望著眼前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邊抽煙,邊對身旁的劉西疆說。

  “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走”劉西疆回答。

  “但願一路順利吧,我這把老骨頭,是再也禁不住折騰了。”

  楊主任概歎地說。

  國內 石城 民國曆史研究會

  “你有什麽計劃?還覺得這件事有古怪嗎?”老韓給張靜怡倒了一杯茶,自己踱到沙發上坐下來。

  “對,我覺得很反常”

  張靜怡望著水杯裏不斷翻飛的茶葉,頭也不抬地回答道。

  “哦,對,確實反常,那你準備從哪裏開始調查呢?“老韓問

  “從國內和,嗯,印尼,你記得安井麗娜曾經在雅加達的一所私人醫院接受過流產手術嗎?那時候,兩個人,或者說一個人同時出現在國內風景區與東南亞大都市,這,除非她是神仙,具有分身術。”

  張靜怡端起茶杯小口地抿著茶水,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去調查國內這部分的線索,請雅加達站的同事去調查那間私人醫院。”

  張靜怡放下茶杯,抬頭望著老韓。

  “好吧,我同意,那就盡快開始吧,這裏麵或者是天大的巧合,要不然,嗯,那就是天大的陰謀。”

  老韓敲打著桌子,戴上老花鏡,稍有點笨拙地開始給老式打字機換墨帶。

  印尼 雅加達 泗水路查打東街101號

  凱瑟琳金納醫生摘下沉重的眼鏡,她從已經坐了好幾小時的椅子上站起來,慢慢地踱到窗邊。

  百葉窗外隱約飄來陣陣腥氣,天邊最後一縷金光被烏黑翻滾的雲層壓住,滾動的,如同打鼓般的雷聲從很遠的地方透過玻璃,傳進醫生的耳朵中。

  “真討厭,又要下雨了”金納醫生知道在雨季的印尼,這樣的氣味,如此的景色,無不在預示著一場大暴雨即將到來。

  室內的空氣變得更加悶熱,盡管空調出風口不斷吐出涼氣,再加上頭頂的老式風扇呼呼轉動,但金納醫生還是覺得渾身冒汗。

  在印尼的九年中,她始終無法習慣這樣惱人的氣候,尤其是現在的雨季。

  她的將窗戶推開一角,立刻,汽車的喇叭聲,熙攘嘈雜的摩托聲,行人發出的笑聲和責罵,混合著大雨來襲前的水腥氣和小商販販賣的油炸食物味,一股腦兒的襲來。

  醫生關上窗戶,她注意到診所主樓外的大門已經關閉,下班的護士和醫生紛紛各自招呼著從員工通道離開。外麵響起清潔工推車的咯吱聲。

  “安妮,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醫生想起了什麽東西,她按下桌子上的通話器,問即將離開的秘書。

  “哦,是,醫生,都準備好了,所有的測試報告和原始樣本都按照您的要求打包封存了。下午三點的時候和東京那邊的安井小姐事務所通了確認電話,安井小姐說她明天會親自飛來雅加達和您會麵。”

  秘書著急下班,這個老姑娘最近找了個男朋友,變得愈發厭煩起加班來。

  “好,安妮,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

  金納醫生麵前的筆記本電腦是打開的,裏麵正在顯示英文書寫的報告和大量隻有她和專家才能讀懂的數據,這些阿拉伯數字將揭示一些秘密,有關於那個人的秘密。

  她的頭轉向東邊,書架上擺著幾個精致的相框,其中一幅似乎是偷拍的,那上麵的長發姑娘側身坐在山崖上,顯得那麽的卓爾不群。

  “你到底是怎麽樣的人呢?我親愛的麗娜”

  金納醫生發出低語,藍眼睛裏流露出興奮,不安和期待。

  醫院的外牆東邊是條人跡罕至的肮髒巷子,裏麵停著一輛藍白色的老式大眾T3。

  車廂中坐著幾個人,他們都戴著黑色的頭套,身上穿著精神棒球服。

  靠司機位置的黑頭套看了看手表,又探出頭望著完全黑沉下來的天色,他望著同伴們,伸出同樣戴著的黑色手套比劃了幾下,這些動作的唯一含義就是

  “全部殺光,不留活口”

  “轟隆”炸雷在窗外驚起,不到半秒鍾功夫,瓢潑大雨發出“嗚嗚”的吼聲,將整個雅加達包裹了起來。

  “哢噠”電燈突然閃爍了幾下,然後同時熄滅。金納醫生頓時被漆黑包圍,眼前隻剩下筆記本電腦屏幕慘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