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鬆知道自己沒有打中獵物，瞄準鏡裏那幾乎一閃而過的黑點已經預示著自己射出的子彈落空了。他沒有絲毫猶豫，依舊保持據槍姿勢，身體像老練的“殺手鯨”般沒入水中。

  當射手再次出水，他已經悄然變換了位置，楊鬆無論麵臨何種情況，都不會在同一處子彈落點連續射擊兩次，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神經反射的一部分，不需要絲毫的時間加以思考。

  第二顆子彈已然在水中被推進槍膛，隨著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自水中閃現，槍口已經同時瞄準了剛才的射擊點。

  方向無論如何變化，但身體肌肉的記憶依然讓楊鬆保持對瞄準點的鎖定，這就是他，沉默獵人獨一無二的技能。

  循著上次鎖定的射擊點，楊鬆果斷扣動扳機。一股凶猛，但並不劇烈的力量仿佛按住他的肩膀，將楊鬆向後推動了幾毫米，水麵蕩起的輕微波紋立刻在黑紅色的汙水中擴散，轉瞬，已經無影無蹤。

  子彈在發射藥高溫燃起的推動下發生膨脹，又緊緊咬住槍管中一凸一凹的陰陽膛線，高速旋轉著，飛向一公裏之外的裝甲車廢墟中。

  南炳相發出淒厲的怪叫，這叫聲在心底，並沒有通過聲帶震動表現出來，但卻絲毫不能掩飾帶來的震撼和衝擊。

  他的臉頰火熱刺痛，這是剛才楊鬆子彈留下的紀念。隻要再向左半毫米，這枚狙擊彈就能掀開顱麵骨，將他的大腦攪個稀爛。

  他迅速趴伏在地上，尋找到計劃中的脫身之處。很快，他手腕用力，向下推開一塊活動鋼板。這批85式裝甲運兵車原來的使用國是伊拉克，他們根據自己的戰場經驗，要求湖南的生產廠家做了改進，在底板上設置了一個活動脫離口，方便將車開進挖掘好的沙堆裏掩藏，駕駛員再順著這個出口離開裝甲車。

  這裏，就是南炳相進入的秘密通道，也是他此刻的救生口。

  楊鬆的第二枚子彈已經穿過裝甲縫隙飛了進來，這是一枚特殊的感應字母彈，彈藥上的線圈隻有感受到穿過牆壁或者窗口之類的物體，才會引爆釋放裏麵暗藏的128枚子彈藥，通過密集的鋼鐵雨霧殺傷房間或者隱藏工事裏的有生目標。

  彈藥上的執行機構準時引爆，但是稍微有點晚，裏麵的南炳相正好脫離逃生口，隻有飛散的彈丸擊打在鋼板上，發出“嘩嘩，嘩嘩“的響聲。大部分彈丸都打飛了，隻有幾顆鑽進了他的腰部。

  瞄準鏡裏無法看見裝甲車內部的情況，但獵人的第六感告訴楊鬆，自己的獵物很可能再次逃脫。

  一股懊喪之情油然而生，但隻是短短的瞬間，獵人已經再次推彈上膛，涉水走上河灘。他深吸一口氣，這氣味難聞欲嘔，但楊鬆毫無在乎，隻是俯下身子，迅速沿著河岸邊的樹叢奔跑。

  “槐樹，槐樹，狐狸跑了，我順著草地再追，你過來與我會合“

  他順手接通無線電，招呼自己的老戰友兼搭檔。

  “明白”老樹樁起身，離開埋伏陣地。

  楊主任攤了攤手，麵帶笑容地和蒙波托將軍握手。談判出乎意料的順利，新政府不但同意開放安全通道，甚至承諾提供飲水和向導，以免車隊不小心進入雷區。

  “謝謝，我們會支付費用的，謝謝貴國新政府對人道主義義務的履行”

  楊主任說著，旁邊的翻譯小劉同步傳譯，雙方氣氛融洽。

  大約是因為遭受了零散襲擊的緣故，將軍顯得有些懼怕，他隻留下一名手下跟隨中方車隊返回國際區商談具體撤離計劃，自己擺擺手，一頭鑽進了空調全開的奔馳防彈車中。

  “我們走吧，今天收獲真不小”楊主任望著奔馳車起步，如釋重負地劉西疆說。

  這時候，他們發覺三輛汽車有一輛在剛才的襲擊中被子彈擊中水箱，顯然暫時走不了了。於是，楊主任拉著劉西疆和自己乘坐一輛SUV，讓呂副主任與翻譯小劉乘坐第二輛。

  “咱們在路上就商量商量撤退路線，時間緊張啊，我怕再起什麽變化“

  經過這幾天的遭遇，職業外交官楊主任發覺自己已經離不開劉西疆了，他不想讓這個人離開自己半步。

  劉西疆麵帶微笑的點點頭，兩人先後鑽進了車廂。

  突然，汽車剛剛發動，就在車門關上的瞬間，從外麵猛地擠進來一個矮小的男子。隻見他麵目肮髒黝黑，身上的迷彩作戰服滿是血跡，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

  劉西疆反應迅捷，還沒等那人改變姿勢，手槍已經抵在了他的腦幹部位，同時左手按在他背後的腎髒動脈處，隻需稍稍發力，就能令人立即癱軟。

  “別，我，我是中國人，中國公民”

  那人說的竟然是標準普通話，質樸文雅，很有些書卷氣。

  “你是誰？”劉西疆邊審問男子，邊指示司機立刻出發。

  “我是盧博，我，我他媽還活著”男子竟然有些嗚咽，似乎滿含了委屈。

  “你是盧博？在原來政府國防部幫助訓練高級參謀的那個失蹤軍官，軍事學博士？”

  楊主任猛地想了起來，邊喊邊拍腦門，顯得異常吃驚。

  劉西疆這時候慢慢轉過男子身體，但手槍仍然抵在他的後腦上。

  顯然，男子是中國人，他臉色的黑色是灰塵，煙塵還加上故意塗抹偽裝的汙泥，在原處沒法分辨，但近距離還是可以看清的。

  “新政府說你被亂軍打死了，哎呀，我都向國內通報了，這會兒，估計單位正在幫你家屬料理追悼會呢。”

  楊主任心情大好，完全相信了男子的話，竟然開起玩笑來。

  “哎，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

  男子直搖頭，抓起車裏的純淨水咕嚕嚕地大口牛飲，顯然是又饑又渴。

  美國 內達華州 距離拉斯維加斯34英裏

  “我是吉米1號，現在報告，目標已經離開，重複，目標已經離開現場”

  集裝箱改裝的5號方艙內，空調發出嘶嘶風聲，吉米小組的飛行駕駛員和武器控製官端坐在顯控台後，手腕握住黑色飛行手柄，如同真的飛行員們神情莊重地操作著。

  左側屏幕和右側屏幕都在顯示楊主任一行的車隊，畫麵質量穩定，仿佛是在某處高樓上用長焦鏡頭拍攝的。

  突然，放在兩名飛行員之間的電話機發出滴滴響聲，一組指示燈也跟著亮了起來。

  “執行貝塔計劃，重複，現在是獵殺行動，保證摧毀“灰兔”“

  電話另一頭是基地高級任務協調官，而協調官那邊連接著中情局特種行動處的視頻會議網路。

  “執行貝塔計劃，這是獵殺行動，一號目標為“灰兔”“吉米1號大聲重複收到的命令，在得到肯定的確認後掛上了電話免提鍵。

  “開始“他向著旁邊的飛行員做了一個手勢。

  根據美國無人機組的設置，方艙內的作戰單位與真實的空軍飛機保持一致，坐在控製台左側的一號是武器控製官兼機長，右側的則是具體控製無人機航路姿態的飛行員。

  液晶顯示屏中顯示著1080P全高清圖像，劉西疆和楊主任乘坐的第一輛黑色SUV被牢牢控製在屏幕中央。

  “武器準備”

  控製官按照條令要求自我複述，他逐一完成射擊前的步驟。

  “GPS，好”

  “武器保險，解除”

  “紅外激光瞄準，鎖定”

  隨著他熟練的操作，一道醒目的白色十字線牢牢置於汽車中央頂棚位置，稍微偏向車頭引擎蓋。這是為了防止彈道偏離而做的必要修正。

  “鎖定，可以發射”

  他的手握住操作柄，隨著屏幕上的提示，用力按下發射按鈕。

  “來福，來福，武器發射”

  “預計命中 30秒”

  他長舒一口氣，接下去的步驟會經過衛星傳輸，由利比亞恩德上空的那架“死神”無人機去完成。

  在操作員和吉米機組看來，車上的灰兔和附帶人員都已經是死人了，絕不可能生還。

  南炳相暫時停止奔跑，他臉上的傷口會留下難看的瘢痕，但這幾乎是無關緊要的，最難過的是腰上飛進去的子母鋼珠，要是不馬上處理，鋼珠上的特種塗層就會令他血液中毒，很快命歸黃泉。

  他掏出黑色獵刀，憑著感覺摸到後腰上的傷處，用刀尖挑開皮肉，用力將牢牢鑲嵌在肌肉和脂肪層中的鋼珠挖出來。

  汗水順著麵頰流淌下來，他在想，要是這次能活著回去，一定找個出色的外科醫生，將身體中控製疼痛的神經全部切斷。

  一個沒有感覺，不懼怕疼痛的狙擊手，才是完美的。

  想著想著，幾顆鋼珠已然順著刀尖掉落在地上。他收起刀，匆匆包紮好，然後將掉落的鋼珠收入懷中。

  幾分鍾後，渴望完美的南炳相已經按照選定的撤退路線，踏上了脫離死亡的道路。

  “別動”

  楊鬆輕輕對著無線電咕嚕了一聲，讓走在前方十米外的老樹樁停止前進。

  他們一直在尋找獵物的蹤跡，可惜狡猾的敵人消除了所有痕跡，狙擊手教科書的準則似乎不適用於這個對手。

  但是，楊鬆鷹隼般的雙眼似乎發覺了什麽，他彎下腰，撿起一顆已經有些變形的灰黑色金屬彈丸。

  南炳相畢竟是人，疼痛令他的意誌力短暫下降，剛才打掃現場的過程中，他遺漏了一顆彈丸。

  楊鬆緊緊攥著子母彈，他閉上眼睛沉思，如果自己是獵物，應該向著哪個方向奔逃呢？

  “槐樹，向右，海邊懸崖”

  半分鍾後，楊鬆找到了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