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亞恩德 拉希德“中華”飯店

  空氣炎熱得似乎隨時都能燃燒起來，即使隔著厚重的玻璃，鼻孔裏也能嗅到越來越濃重的焦糊味，舉目望去，黑色煙霧混合著白色和藍色熱氣在牆外嫋嫋上升，盤旋集聚在半空中，久久無法散開。

  電力已經中斷了一個多小時，酒店裏雖然有柴油發電機，但因為要節省燃料給提前進入安全區的大巴使用，加上必須做好長時間被圍困的準備，包括空調，電扇在內的電器設備都被禁製使用。房間裏的中央空調出風口安靜地維持著最後的姿態，不過十多分鍾，已經從舒適宜人的攝氏25度，上升到了灼熱逼人的41度。

  劉西疆和楊主任四處巡查，他們兩人都熱得滿頭大汗，後背上的衣物和皮膚粘連成一塊兒，雪白的鹽酸清晰可見，一顆顆煞是瘮人。

  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人手不足，雖然飯店裏等待撤退的青壯年男性很多，可絕大多數沒有接受過軍事訓練，不要說戰術動作，即使連步槍，手槍的使用，也是絲毫不會。

  鐵牛，小常，還有幾名武警戰士都分散開來給三五成群的誌願者講解武器的使用方式，好在劉西疆他們收集的都是簡單易用的蘇製體係步槍，隻要經過稍微講解，再實際感受幾下，然後親手放幾槍，基本就能掌握操作。

  一時之間，充當演練場的網球俱樂部和大花園裏不時傳來“啪啪啪，啪啪啪”的步槍射擊聲，加上教官的講解，學員們對自己笨拙動作自我解嘲式的玩笑聲，倒也顯出一派難得的輕鬆歡樂。

  幾輛用作撤退工具的大巴全部完成了臨時改造，大小不一外觀粗燥的鋼板安防在車廂內部，如同麵紗一樣，將內部空間嚴密遮擋起來，隻在駕駛坐附近的位置用氣割槍開了幾道狹窄的縫隙，權當是駕駛員的臨時瞭望孔。駕駛員們在接受過劉西疆的戰場生存教育後，都明白這些鋼板說不定能救命，因此幹起活來，既快又好，絲毫不敢馬虎怠工。

  “不錯，不錯，這弄了一下，搞得像裝甲車似的，安全多了，好，好。”

  楊主任繞著其中一輛巴士仔細審視了一番，他邊和司機師傅握手，邊豎起大拇指發出稱讚。

  劉西疆也微笑點頭，看上去對楊主任的話深以為然。其實，他明白這樣的簡易防護心理作用大於實際，在城市作戰的環境裏，最多能抵擋跳彈和爆炸的破片，以及臨街建築物上散落下來的建築碎片。不要說防護火箭彈，就是麵對使用鋼芯穿甲彈的自動步槍，也基本是好看不中用的樣子貨。

  但是，他明白士氣可鼓而不可瀉，現在是增強信心的時候，即使這些信心多少顯得虛假。

  “大家遇到危險千萬不要減速，一定要加速，加速衝過危險地帶，懂了嗎？”

  劉西疆不放心，他站在一堆廢鋼板上，大聲對司機們進行最後的教導。

  “那，那要是有車子壞了，沒衝出來，我們是不是要停下來救人呢？”

  一個個子矮小精瘦的司機師傅想了想，終於努力問出盤旋在自己心理的疑問。

  “那肯定要。。。。。”楊主任理直氣壯地回答，不料才出口幾個字，就被劉西疆示意噤聲。

  “要是有車沒衝出過去，隻要你還活著，車子還可以走，你的任務就是繼續向前開，別停下，千萬不要救人，除非你也不想活了。明白嗎？”

  劉西疆已經換了副表情，那樣子顯得冷靜而嚇人。

  司機們麵麵相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無聲地散開，又各自忙碌起來。

  兩人走出停車場，背後隱約傳來司機們沉重的歎息聲，有幾人因為恐懼而小聲抽泣起來。

  酒店主樓的四層是醫療急救室所在，已經一整天沒喝酒的前烏克蘭軍醫正滿頭大汗地整理藥物，器械。隻見他紅彤彤的臉色掛滿了汗珠，一邊忙碌，一邊對著睡在小病床上的韓國小女孩做鬼臉，嘴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笑話。

  凱特早已經換下華麗性感的衣裙，此刻穿著件寬鬆的米黃T恤，下身是同樣色係的短褲，馬尾辮掛在因沒有上妝，而顯得雀斑點點的臉頰後，消退了性感嫵媚，卻平添幾分英姿颯爽。

  她正和工作組裏的中國醫生一起治療幾位受傷的華僑，並給一位顯然是利比亞恩德本地的小姑娘打點滴，汗水順著紅色頭發的鬢角匯集到細長的脖子上，再順著雪白的胸口滾落在外衣上。

  劉西疆正準備去逗弄韓國小女孩，卻冷不防走廊外邊傳來爭吵聲和不滿的嗬斥，似乎什麽人在為某樣東西起爭執。

  “哎，你們，這裏，醫療室，吵鬧，不行，不行”

  烏克蘭軍醫衝出去，他嘴巴裏說著簡單的漢語詞匯，強壯多毛的手臂不住搖晃，示意爭吵者快點離開醫療室走廊。

  “你們幹嘛？”劉西疆緊隨其後，他讓醫生回去處理病人，自己來了解爭端的起因。

  走廊靠盡頭處是酒店的貴重物品儲藏庫，兩個身穿西服，沒有打領帶的年輕人正圍著酒店負責後勤的領班大聲爭執著什麽，大約是因為沒有空調的緣故，雙方都火氣上升，已經有了動手的意思。

  “幹嘛？有勁嗎？”劉西疆分開三人，自己站在中間。

  “他們，他們要我把這房間的空調打開，我說中央空調用不起來，就讓我提供電扇，還要冰塊。這，這，這他媽現在連老人孩子都沒這待遇，我說你兩個小年輕，身體結結實實的，怎麽就不能忍耐忍耐呢？”

  後勤領班是個胖子，已經熱得三魂去了兩魄，胖得如同胡蘿卜般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其中一個高個子，顯得異常氣憤。

  “哎，不係啦，不係我們，是設備要降溫，不讓會壞掉的。”高個子顯得很無奈，眼鏡不斷從沁出汗水的鼻梁上滑下來，不得不騰出左手扶住不動。

  “我們是華南理工大學的，本來是去蘇丹演示新概念產品的，結果，哎，機票該簽，為了節省經費就打算從利比亞恩德轉機，沒想到，沒想到碰到這茬事，哎呀，現在好了，想走都走不掉。”

  高個子旁邊的是上海人，說的是帶有一口帶有滬上韻味的普通話，他向劉西疆小聲解釋爭執的起因。

  “我們的設備很嬌貴，必須保存在攝氏三十度以下的環境中，否則時間長了就會損壞，所以，”

  上海人兩手一攤，顯得無奈，而又憂心。

  “你們啥鳥產品啊，這會兒，人都顧不上，還顧你個吊毛灰”

  後勤領班發了脾氣，粗話說起來滔滔不絕。

  三人立刻重啟爭執，大有重燃戰火的勢頭。

  “行了，分開”

  劉西疆雙手同時用力，三人立刻感覺有股無形的力量壓迫著自己，半步動彈不得。

  “你們這是什麽產品？”劉西疆轉頭問年輕工程師。

  “是全息顯示係統，可以在空氣中顯示任意的三維影像，很逼真，就像是真的似的。”

  “哦？”劉西疆來了興趣，他想了想，突然問

  “能，嗯，能顯示魔鬼的形象嗎？”他眨了眨眼睛，顯出幾分俏皮的神情。

  “魔鬼？可以啊，你給出樣子，我們在電腦上完成三維建模，馬上就可以使用，不過，要晚上才能看清楚，白天不行。”

  上海人不明就裏，但回答的很清楚明確。

  “好，太好了“劉西疆點點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給他們電扇，冰塊，保證設備不出問題“他對楊主任說道，後者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好機械地點頭表示同意。

  因為在四樓多耽擱了時間，劉西疆也不能去看望小女孩，隻能衝著凱特招手，又指著小女孩做了個照顧的手勢。

  “你去忙吧，小妹妹交給我照顧“凱特不需要自己情人開口，她很善解人意地大聲回應。

  來到酒店樓頂的時候，一團破碎的瓦礫突然在角落中自己改變形狀，然後抖了抖，變化成人形。

  楊主任被嚇了一大跳，直到“瓦礫“走進，才看出是披著偽裝網的楊鬆。

  楊鬆大概是在繪製戰場地形圖，手裏的筆記本上全是簡易但精確的速寫，還夾著隻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符號，數字標識。

  “老楊，在觀察地形？“劉西疆問

  “這裏，還有那裏，我們要搶先弄出一片射擊地帶，另外這幾棟建築物要預先安防炸藥，還有幾個射擊陣地的位置要調整。哎，這些武警兄弟是把好手，但是沒打過城市戰，沒什麽經驗，選擇的射擊位置考慮不夠周到。“

  楊鬆指著幾處防守陣地，還有外圍的一片建議建築棚屋，簡短地說出自己的觀察結果。

  順著狙擊手的視線，劉西疆果然看見武警戰士大半個身體暴露在外麵，很容易受到側翼槍彈的威脅。

  “幹嘛布置炸藥？“楊主任不明就裏，他覺得防守好酒店院落就行，何必自尋煩惱。

  “萬一敵人出動坦克，怎麽應付？“楊鬆一句話道出了問題關鍵。

  “我和老樹去處理，你多給我些炸藥，要威力強的，最好是C4，不行的話，普通TNT也可以。“

  “另外，弄些汽油“楊鬆補充

  劉西疆也不多問，他用對講機通知陣地上的武警兄弟調整防守位置，然後去給楊鬆準備炸藥，汽油。

  十幾分鍾後，天台上的楊主任望見酒店西南側的棚戶區竄出火苗，很快，越來越大的火勢伴隨著濃煙和火苗四處飛升，整個酒店外圍的棚戶區化成白地。

  因為隔著河和一道護堤，國際區裏的酒店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卻讓防守方多出了一片開闊的射擊陣地，讓進攻方少了可以利用的建築掩體。

  像火一樣通紅的天際是那樣的美麗，倒映在地平線上的建築物顯示出形態各異的棱廓，紅的豔，黑的透，金的純，地表的熱氣蒸騰起伏，整個視線內如同梵高筆下的一幅油畫。

  “武裝分子開始祈禱了，嗯，怎麽還有英語說話聲，見鬼了，進攻的隊伍裏有美國人在指揮。“

  劉西疆側耳傾聽國際區外的響動，他不無憂色的轉過臉來，口中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