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老葛的男子在涉及自己專業技術的時候非常健談，但是張婉婷注意到，盡管他在敘述技術原理和引用論文時滔滔不絕，但卻很少涉及眼前嬰兒的現實狀態。比如，他是由誰改造的？或者說他的母體“卡利斯”經過了怎樣的二次再造。

  “我對你所說的一無所知，唯一知曉的就是他的母親”張婉婷透過玻璃隔斷看了一眼結實健壯的孩子，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你的情況以及和1號母體的共同遭遇，我基本都知道”老葛麵無表情，他這個人隻有在談論自己的專業知識時，才表現出強烈的激情。

  “那，我？”張婉婷瞠目結舌，很多細節她記得自己從未吐露過啊，不論是治療的醫生還是後來無話不說的秦大姐，每一個人都小心地回避那段不愉快的經曆。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生物體入侵形態，不屬於病毒，當然也不可能是孢子，而是一種線粒體侵入，嗯，確實地說，”橙色物質“改造了被入侵者的細胞內部結構，並借由母體細胞結構的變化，影響了孩子的基因。”

  老葛繼續說，他在談論技術時並不加以解釋，好在張婉婷研究過熱帶病毒，能懂得這些深奧的生物學知識理論。

  “你的細胞也被”橙色物質“入侵了，這已經在血液檢驗和細胞分析中得到了驗證，嗯，你肯定接觸過被1號母體的血液，而且不止一次。”

  老葛的話引得張婉婷低頭沉思。毫無疑問，從遇見卡利斯開始，張婉婷多次接為她處理傷口，最後的接生過程還弄傷了自己，彼此血液的交換無法避免。

  “那我？”張婉婷意識到什麽，驚恐地注視著老葛。

  “你也被注入了毀滅開關，分娩孩子就等於啟動自己身體中的炸彈。好在，嗯，你不存在這種問題了。”

  老葛毫不避諱，如水銀直瀉般說出了張婉婷最悲傷的隱憂。

  隔著防護服，老葛沒有看見張婉婷眼眶中聚集的淚水，也感受不到對方肩膀的微微顫動。

  “別傷心，任何壞事中都有好的一麵，世界就是如此矛盾”就在兩人說話的當口，又有一個穿著防護服的身影走了進來。他的聲音透過無線電通話器傳進張婉婷的耳朵中。

  張婉婷抬頭，隔著麵罩看不清來人麵容，但應該不年輕。

  老葛卻尊敬地站到一邊。

  來人說完穿過隔斷，他來到被稱為1號的卡利斯嬰孩床邊，仔細詢問值班人員數據指標的變化，親自察看每小時一次的化驗單。

  “好了，讓我們出去，很多事情肯定困擾著你，你有權知道更多東西。”

  他站起來，向外走去。老葛推著輪椅緊隨在後麵。

  經過一番洗消處理，隔離門重新開啟。

  進來的人被老葛稱為“老頭”，即使在最正式的場合，他似乎也這麽稱呼這位“橙色”項目的首席科學家。

  “你吃了不少苦，年輕人。嗯，在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讀過一部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盡管時代變遷，但我們應該有書中主人公的那種樂觀心態，對嗎？”

  老頭對張婉婷笑了笑，親自將一杯煮好的黑咖啡遞過來。

  “喝點咖啡，然後我向你解釋一下”橙色項目“”老頭自己也端起細瓷咖啡杯，輕輕啜了一口。

  所有的講述是從一段經過剪輯的視頻資料開始的。

  顯示器屏幕光影變化，首先浮現出幾行醒目的文字

  “本資料屬於特秘，請在播放前核對觀看者涉密等級，並與安全身份識別庫核對”

  “本資料在播放過程中不得使用任何形式加以記錄”

  張婉婷嘴巴微微張大，她意識到即將看到的資料不同尋常。

  “我什麽時候經過安全審核的？在海軍嗎？”她的心裏在打鼓。但對方無人提出此問題，她也就什麽都沒說。

  視頻開始的時候是幾名身著極地防寒服的人正在抽取一個病人的血液，病人似乎躺在幾張很厚實的動物皮毛中，他所處的地方光線黯淡，很像是帳篷一類的地方。

  病人的血液樣本被仔細封裝起來，塑料袋上貼著白色標簽，上麵寫著

  “第21號樣本 查莫科斯營地”

  後麵似乎還有時間，帶在後期製作中打上了馬賽克。

  接著，鏡頭轉移到另一個病人身上，這是位分娩中的婦女。她的臉色白中發青，圓圓的臉龐，眼睛很小，鼻子也非常扁平。

  “是，因紐特人？”張婉婷很快認出病人的人種特征。

  婦人經曆陣痛之後產下了嬰孩，但是孩子看上去有明顯畸形，他的腦袋很大，卻隻有一隻眼睛，胳膊和腿也也粘連在一塊兒。

  醫生抽取了母親和孩子的血液樣本，並同樣封裝好。

  突然，鏡頭風格陡然轉變，周圍似乎變成了地獄。

  狂風仿佛從地獄最深處呼喚出所有的魔鬼，他們打鬧著，獰笑著哭泣著，嘶叫著。北極星瑟縮地躲進天頂中，風暴驟然來臨，白色的雪塵迷茫了每一寸空間，將整個天穹籠罩起來。

  世界陷入迷茫和劇烈的搖晃之中，過了一會兒，張婉婷才意識到搖晃是因為攝像機抖動造成的。

  很快，她的想法得到證實，鏡頭中出現一張發紅的臉膛，他指著手裏的“GPS“導航終端,似乎在笑，上麵的數字顯示了此刻的位置

  “北緯74度“

  “是北極“張婉婷小聲驚呼。

  過了幾分鍾，鏡頭裏顯示出一大塊白色土地，稍遠的地方的輪廓完全映襯在鉛灰色的山巒線中。

  三個人起身離開座位，手持攝像機的拍攝者緊隨身後。這時，張婉婷看出，他們乘坐的是一輛雪地全地形車。

  兩人先是用望遠鏡查看了一會兒，然後排成一路單行縱隊，小心地行走在白色雪地裏。

  突然，走在中間的人愣住了，他停住腳步。

  鏡頭轉向他，似乎有人在發聲詢問。

  猛地，腳下白色的土地發出一陣低沉的吼叫，如同亡靈大軍在地府吹響征戰的號角。

  白色大地裂開幾道印痕，接著是更多，更密集細小的印痕不斷擴展。

  畫麵迅速晃動，不斷後退，張婉婷意識到這是拍攝者在向後奔跑。

  猛地，白色大地完全撕裂，第二個人裹在其中，跟隨大塊冰雪向下滑落。

  領隊迅速回身，拋出腰間的繩索，正在下落的隊員抓住繩子末端。很快，粗大的登山繩繃得筆直。似乎隨時都會斷裂開來。

  領隊轉過身，他用某種設備固定住身體，用力將落下去的隊員往上拉。

  他的身下，是一段狹窄，陡峭的冰崖，懸崖底部，有一艘灰色的貨船鑲嵌在冰層中。

  接下來的鏡頭是單反相機拍攝的，畫麵質量好了很多。

  他們顯然進入了某艘貨船，船首平直而厚實，看上去是可以在北極冰原航行的破冰船。

  便攜式強光燈掃出雪亮的光柱，光柱首先打在一塊黃銅牌子上，上麵用俄文寫著什麽，應該是船的名字。

  銅牌邊上，一幅鏡框歪歪斜斜，裏麵竟然是斯大林的標準像。

  畫麵陡然終止，世界終於回到現實之中。

  “是北極，沒錯，這是我們第一次和魔鬼親密接觸。“

  老頭摘下眼鏡用布擦拭了兩下，重新戴好。

  “嗯，有差不多20年了。真是魔鬼，可怕的魔鬼。“

  “你們，你們一直在研究魔鬼，對嗎？“張婉婷明白過來，她臉色異常的蒼白，汗珠滾滾而落。

  “研究魔鬼？“老頭搖頭

  “我們隻是在保護自己，保護國家和民族不受到魔鬼的侵害。“

  老葛代替自己的“老板“回答。

  “那，那你們知道多少？有具體成果嗎？“張婉婷問

  老頭點點頭，老葛點擊鼠標，調出一份資料頁麵。

  “E1101 第五輪化學合成 一號樣品“

  “這就是，就是我們的心血“老葛說

  “它能對付魔鬼？“張婉婷問

  老頭搖頭，聲音不無遺憾

  “不行，效果不穩定，因為我們缺乏解開寶庫的鑰匙。“

  “鑰匙？“張婉婷自言自語

  “你，還有孩子，就是那個嬰孩，你們就是解開一切的鑰匙。“

  老頭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太平洋 中國海軍 長城800

  “艇長，我們已經抵達目標接觸點外圍“航行軍官反複核對了當前潛艇坐標數據，他向張北塬報告說。

  “水文情況怎麽樣？“張北塬點頭，他拿著油性記號筆，在麵前的艇長顯控台上畫著什麽。

  “溫度和鹽度都在正常範圍之內，不過，距離我們東北方20海裏有一塊浮動的變溫層。“

  負責水文的士官回答。

  “轉向 0221 航速 8節，我們慢慢靠過去“張北原下令，然後又補充一句

  “全艇，靜音狀態“

  伴隨著命令的下達，長城800似乎變成了水裏漂浮的鋼鐵墓地。

  “水溫變化，正負超過8度“新的水文數據顯示在張北塬的顯控台上。

  “升降舵 2度 ，慢慢進入變溫層“張北塬下令

  長城800慢慢抬起艇首，一點點“擠“入漂浮的變溫層裏。

  “這裏有一個海底煙囪，可以把我們的拖弋聲呐釋放出去“技師長”金耳朵“建議道。

  二十分鍾不到，金耳朵滿意地點點頭，他的顯示屏裏出現幾道細長的線條，接著是一道粗短的白線。

  “聲呐接觸，目標判定為秋月級驅逐艦兩艘，還有一艘萬噸級別的民用船舶，聽起來是豪華遊輪。“

  “金耳朵“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

  “還有多久可以進入特種潛艇釋放範圍？“

  “大約一小時二十分後接觸“

  張北原直起身體，對副艇長說

  “請我們的客人來，他們要去的地方快到了。“

  “保持航速不變，我不想讓驅逐艦上的反潛軍官產生任何懷疑。“

  張北原繼續俯身，仔細研究麵前的電子海圖。

  後麵的艙室裏，三位客人被水兵叫起來，他們迅速整理裝具，向指揮中心艙室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