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悠揚，哀婉，又不失柔美的曲調不知從何而來，美妙的音符包圍了張婉婷，將她從半夢本醒之間逐漸拉回到現實中來。

  “你醒過來了？”有人在說話，張婉婷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連體實驗服的男子。男子很消瘦，個子也不高，但頭發修剪的很整齊，臉頰上上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隻隱約看見些青黑色的胡茬。

  “喝點這個，能幫助你更加迅速的運用大腦，恢複體能。”男子說話間走向張婉婷，他的手裏是個小號玻璃量杯，裏麵有小半杯透明液體。

  “放心喝，雖然不是正式的藥品，但我保證，比任何大藥廠的出品都不遜色。”

  男子用玻璃棒又攪了幾下，遞了過來。

  沒有完全脫離夢境的張婉婷幾乎毫不猶豫地仰起脖子，將量杯中的液體喝了個涓滴不剩。

  說來奇怪，當無色無味的液體順著喉嚨滑落進胃部，張婉婷的頭腦迅速自朦朧中複蘇，身體的感覺也比以前任何時間要好，簡直是棒極了。

  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也身穿連體實驗服，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換上身的。

  “這裏？”她抬起頭打量四周，發覺是間很普通的房間，一張辦公桌上麵放著兩台電腦顯示器，還有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對麵是白色的工作台，與之相連接的是不鏽鋼洗滌槽，工作台上是自動血分析儀，高速分離器和光學顯微鏡。

  “這裏是值班人員呆的工作室，很簡單，對吧”

  “哦，我姓葛，你叫我老葛就行。”

  男子劈頭蓋臉地回答，也不去看張婉婷，隻是一個勁地注視牆上的數字大屏幕時鍾。

  “15秒，10秒，8,6……”

  男子口中喃喃低語，似乎在倒計時。

  “好，你現在應該完全清醒了，我敢打賭，腦電波全部到達阿爾法線。”

  男子笑著說。

  說來也怪，張婉婷確實覺得自己耳聰目明了。

  “哦，我帶你出去轉轉，嗯，看看1號”男子說完從轉角裏推出個白色的輪椅，上麵似乎寫著某某研究所的字樣。

  “1號？”張婉婷不知他說什麽，隻覺得自己身體騰雲駕霧般被老葛抱到輪椅裏，真看不出這個瘦小的中年人氣力如此大。

  “對，你很快就能看見了。”老葛開始推輪椅，他們從房間出來，進入一條光線暗淡的走廊，周圍看不見一扇窗戶，隻能聽到有呼呼的風聲自頭頂牆壁的某個地方傳來。

  他們走下一條斜坡，旁邊的牆壁顯得斑駁，發黃，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牆壁上用紅色油漆或者塗料寫著某種口號似的語言。

  “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

  “警惕美帝野心狼，放眼世界，解放全人類”

  “警惕萬惡的蘇修”

  “一切科學都是人民大眾的學問，不是才子佳人的。”

  大約是看見張婉婷驚詫的神情，老葛探過頭，用聽不出口音的普通話解釋說

  “這裏修建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以前屬於軍方的研究所，嗯，601你聽說過嗎？”

  張婉婷想了一會兒，她點點頭。601是全軍傳染病研究防治所的代號，它成立的目的是為了應對當時可能遭遇的生物化學戰爭襲擊，主要假想敵就是美國和當時交惡的蘇東集團。不過，上世紀90年底以後，隨著國際局勢全麵緩和，研究所已經撤銷，成為曆史檔案中的代名詞。

  “這裏曾經是601的研究基地”

  說著，老葛已經推動輪椅走下斜坡。他們麵前是個鐵柵欄門，門後有一位和藹的看門人正對著兩人微笑。

  張婉婷更加納悶，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如此神秘，卻看不見像樣的警衛。

  走過柵欄門，他們步入一間頗有曆史感的電梯。老葛按動按鈕，電梯緩緩下降。

  門重新打開的瞬間，張婉婷覺得眼前的世界無比潔淨，光線是純白色，牆壁，用具，甚至走過的人也都是白色的。

  他們經過一道不算很長的過度走廊，走廊兩旁是開放的實驗室，裏麵有不少穿著白色工作服，佩戴胸牌的研究員。研究員們都很忙碌，有的在操作分離器，有的對著電腦顯示器查看圖片影像，還有的低頭填寫記錄文檔，沒有任何人注意走過的張婉婷和老葛。

  眼前是一道淡黃色的隔離門，老葛走近，用手腕在門邊感應區域劃了兩下，又在數字鍵盤上敲動幾下。

  門無聲無息地自動打開了。

  裏麵什麽也沒有，隻是不到10平方米的狹小空間。

  “請閉上眼睛，倒數10秒”溫和，但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突然響起。

  “紫外線消毒”老葛熟門熟路地解釋。

  張婉婷按照自動提示說的那樣，輕輕合上眼瞼。

  她的皮膚有靜電穿過的細微麻癢感，隻是很短的一瞬間。

  空間盡頭的牆壁自動提起，另一扇小門打開，老葛推著輪椅走進去。

  小門的另一側還是走廊，走廊兩邊是對應的兩個房間，其中一間的門緊閉，上麵的標牌寫著

  “準備室”

  另一間卻完全透明，隻是用來阻隔的玻璃看上去非常厚實，簡直就是用玻璃築起的磚石牆壁。

  牆壁後麵依然是忙碌的身影，但他們全部是套頭的聯體實驗服，戴著白色手套，臉上罩著簡易呼吸器。

  這裏是“生物三級實驗室”，張婉婷博士研究的方向是熱帶病毒，她的學校之中，防備等級最高的就是“三級實驗室”，而張婉婷的學校不但是國內，也是亞洲設備最完備的醫學院。

  他們沒有停留，走廊盡頭還有一道隔離門，老葛繼續走近。

  隔離門後是比剛才大得多的空間，其中一間張婉婷曾經在資料片中見過，是用來應對毀滅性生化災難的洗消處理間，其中的設備可以消除所有物體表麵殘留的最微小生物體。

  經過另一次時間更長的紫外線和多光譜消毒之後，老葛幫助張婉婷換上一套帶有獨立供氧裝置的橙色防護服。

  “你？”張婉婷在老葛換衣服的時候，驚奇的發覺對方也是使用假肢的殘障人。

  老葛沒聽到張婉婷發出的驚呼，他的腿是因為一次處理炭疽孢子意外感染而切除的，那已經是多年前的故事了。

  準備間的隔離門緩慢打開，門的材料極其厚重，裏麵幾乎是兩整噸高強度特種鋼材。

  門後麵是更小的準備間，照明燈光全部泛出藍紫色。

  “正在檢測，正在檢測”沒有感情的電腦提示音響起。

  “要確保我們的防護服完全密封，不帶任何微生物”防護服中有近距離無線電通話設備，兩人可以自由對話。

  過了一會兒，小準備間的門從裏麵打開，兩人走進完全包圍著低照度紅色光線的空間。

  老葛走到發出綠色光芒的鍵盤前按下一組數字，旁邊的牆壁緩緩升高，露出一個包圍在金屬光澤中的世界。

  兩名工作人員早已經準備完畢，他們也身著防護服，看不出麵孔，也分不清性別。

  他們被引進一個隔斷分離的空間，裏麵擺放著白色醫療床。床上躺著個皮膚黝黑的嬰兒，嬰兒身體遍布傳感器，一雙眼睛卻隨著來人靈活的轉動，小胳膊有力的揮動著，似乎在抗議自己的待遇。

  “天哪，這是，這是卡利斯的孩子吧？”張婉婷驚呼一聲，她湊過去查看孩子，工作人員正要阻止，卻被老葛阻攔下來。

  張婉婷非常激動，她身體前傾，幾乎忘記自己少了條腿。

  “孩子很好，很好，我來給你解釋一下整個過程。”

  過了幾分鍾，老葛邊說邊把輪椅往外推。他們來到隔間的旁邊，這裏有桌子，電腦顯示器。

  “你看這個”老葛打開顯示器，點擊鼠標，調出一張圖片。

  張婉婷凝神細看，她發覺那是張B超圖片，看樣子是腹部的。

  “嗯，這個脾髒，哦，不對，是兒童的？天哪，這麽大”

  張婉婷是醫生，她當然發覺了其中異常的地方。

  “是NMPC（注）？”她緩緩說

  “很像，對吧，不但是你，很多醫生，甚至我一開始都這麽認為，還是老頭子看出了門道。”

  老葛解釋道，他沒有說老頭子是誰，張婉婷也沒去問。

  “再看看這個，兩小時前的”老葛點擊屏幕，調出一張化驗單。

  “血糖這麽高？”張婉婷讀了兩遍，她幾乎無法相信。

  “但是，這個”老葛指著另一份數據

  “哎，糖化細胞指數完全正常啊。”

  張婉婷陷入沉默，按照醫學常識，血糖高不可能是NMPC，而糖化細胞指數正常，又不可能血糖指標升高。

  “簡單地說，你麵前的孩子是一個經過生物改造成功的產品，他不但健康，而且超常，但是，他的母親注定悲劇，嗯，即使能順利生產，也活不過24小時。哎，身下孩子就等於啟動了身體內部的自我毀滅開關。“（注）

  張婉婷快速轉動大腦，她在思考這裏麵的含義。

  太平洋海區 長城800

  “你好，您就是艇長？”來人順著駕駛台進入長城800內部艙室，領頭的邊脫下黑色防水衣，邊問站在一旁的張北原。

  “是的，我是張北原，這位是蔡政委”張北原介紹說

  “哦，哈，我們的名字不方便透露，你叫我1號吧，實在抱歉。”來人微笑著和張北原握手，他的肌肉非常強壯。

  “好的，一切按照你們的吩咐，我按照命令執行”張北原帶他們穿過前艙，回頭問

  “先休息？還是？”

  “不，不休息，請帶我們去通訊室，要接收任務的幾個動態坐標。”

  來人搖搖頭，語氣很堅決。

  幾分鍾後，在來人的指導下，長城800接通了某個從未使用的衛星頻段，迅速抄收下一組數據和給長城800 的詳細任務命令。

  “接近？從海底釋放任務潛水器？保持無聲靜默跟蹤？”張北原看了看命令，有些不解。

  “對，你們的任務就是接近這艘船，保持跟蹤，不被發現。其他的，交給我們來幹。”

  1號微笑著解釋

  “這是什麽船？”張北原問

  來人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

  “這我不能透露，隻能說，船會嚴密警戒，一定會有反潛措施的，你必須很小心的接近。”

  張北原點點頭，他回到指揮中心艙，開始和幾個主要軍官研究航路和接近戰術，而3名來客則在長城800士官的陪同下去吃飯，休息。

  注：NMPC 即尼曼匹克症C型，一種兒童基因缺陷病，脾髒腫大是這種病的典型特征。

  生物毀滅開關的論文見《科學》雜誌2015年4月，作者是麻省理工大學副教授，該技術目前應用在基因改造工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