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務組飛行準備會，乘務長安排工作，托運行李，向海關集體申報出境，事情的發展按照既定軌跡有條不紊地推進著，沒有意外，沒有節外生枝。

  張靜怡可以保持低調，她坐在會議室的最後幾排，沒有加入其他空乘姑娘們的有關服裝，男友，度假的熱烈討論，也沒有理會副機長挑逗似的熱切目光。盡管張靜怡承認 ，這個有著金黃色頭發，麵貌長相與布拉德皮特有幾分相似的英國人符合大多數女孩心目中完美戀人的形象。

  趁著登機前的空隙，她在機場便利店買了台一次性付費的簡易手機，現在這個時候正是香港的中午時分，她在一番猶豫後，決定給顧純去個電話。

  手機響了十幾聲後自動切換到語音信箱，看來顧純不是有大手術在進行，就是忙碌著某個研究項目或者是病案資料。

  “哎”張靜怡輕輕歎了口氣，心中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惆悵，她很渴望聽到心上人的聲音，哪怕是幾句話，或者是簡單的“嗯，嗯，哈，哈”也好。

  “阿純，是我，我現在在公司的海外分部，宿舍公寓條件很好，這裏的風景也不錯。我很好，不要擔心。”

  她抬頭看看快餐店裏的電視機，那上麵正在播放全球主要城市氣象預報。

  “台風要過境了，天文台改掛暴雨風球了吧，你要注意多穿衣服，不要老叫快餐，不要老吃漢堡喝汽水。家裏冰箱有買好的快餐飯盒，你要吃的時候，把飯盒放在微波爐中加熱幾分鍾就可以了。壁櫥裏的衣服你不要亂翻，按照我搭配好的穿，外套記得送到樓下陳太太的洗衣店幹洗，我已經買好了半年的付費卡，你直接送過去就可以了。”

  張靜怡感覺自己變得如此絮叨，她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有無數的牽掛隔著大洋將兩人的心連接在一塊兒。

  “我愛你，寶貝”

  說完，張靜怡掛上電話。她迅速抽出電話卡，將用過的手機拆解開順手扔在幾個不同的垃圾桶中，又在補妝的時候將電話卡送進了抽水馬桶的水流裏。

  波音787巨大的機體從黑灰色的地麵跑道上升起，機場越變越小，逐漸縮小成一片土黃世界中的小藍點。

  抵達羅馬已經是傍晚六點以後了，張靜怡和乘務組機體通過海關後，找到適當的時機脫離了臨時同事們，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去往市區。

  她不擔心後續事項，自然會有人安排好合理的解釋，比如突然生病之類的，然後會有其他乘務員過來頂替自己。沒有人會關注，或者記得這個曾經搭班的同事。

  夜色中的羅馬街頭顯得有幾分蕭瑟，古老的石板路和曆經多年的老建築掩映在茂密的樹蔭和低矮的花叢中。與遭受了二次世界戰劫難的歐洲名城們相比，羅馬由於意大利人天性的散漫和墨索裏尼分子的無能幼稚，得以逃避了戰火，沒有落得另外兩個軸心國首都一樣的悲慘下場。

  張靜怡隻花了很短的時間，就找到了位於古鬥獸場附近老住宅區裏的接頭店鋪。她看見晚風中，不知已經亮了多少年的老實街燈將一塊正不住搖晃的招牌照得半明半暗，很像十八世紀油畫中描繪的場景。

  她拉了拉店鋪外的門鈴，輕輕推開油漆斑駁的米色木頭門。

  店鋪很小，頭頂一盞雪亮的鐵藝吊燈照亮了高高的實木櫃台和櫃台後閃亮的銀器，不住轉動的手工座鍾以及維多利亞時期風格的瓷器，幾十個穿著紅色軍服，戴著皮帽子的錫步兵正邁著整齊的步伐，似乎正準備奔赴滑鐵盧戰場，與拿破侖軍隊決一死戰。

  “晚上好，年輕的女士，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的嗎？”伴隨著帶有隆重口音的英語，從櫃台中冒出個瘦長的身影，一張蒼老，布滿皺紋的臉龐上，灰藍色的眼珠正像X光設備一樣，仔細地掃描著走進店鋪的張靜怡。

  “我要買一部舊書，但丁的《神曲》”張靜怡禮貌地用英語回答

  “哦，我有很多版本的神曲，最珍貴的是第一批在弗洛倫撒印刷的插圖版”

  老頭戴著金絲邊眼鏡，他的眼神柔和而犀利。

  “我要1800年羅馬出版的那一批”張靜怡回答

  “哦，我能問，為什麽要這個版本呢？它們顯然不是最珍貴的，質量也不是最佳的。”

  老頭繼續說

  “恩，因為裏麵插圖的地獄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很好，很好，女士，請到我簡陋的小屋中品嚐咖啡，欣賞古書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

  老頭說完上前幾步，他從櫃台後麵打開拴著的插銷，將一扇兩邊開的活動木門從裏麵打開。

  老頭邊招呼張靜怡進去，邊大聲向著後麵招呼了幾句。

  很快，一個身材矮胖，滿臉雀斑的女孩從後麵的房間中走出來，她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張靜怡，小聲對老頭回應了幾句。

  小屋不大，屋子中央是一幅描述聖母的仿製油畫，周圍有幾幅不知名的油畫和幾幅裝裱整齊的照片鏡框。

  老頭給張靜怡端來咖啡，新鮮烤製的華夫餅，楓糖汁和藍莓果醬。

  “請把，不要客氣，嗯嗯，這些東西都是付過帳的。”老頭狡黠地笑著，他從自己衣服口袋中拿出一本黑色羊皮封麵的筆記本。

  “讓我來看看，準備工作是否都齊備了”老頭顫巍巍地打開筆記本，他換上一副不帶金邊的夾鼻眼鏡，張靜怡注意到老頭麵頰上有塊很大的傷疤，他的麵部肌肉奇怪地扭曲在一塊兒。

  “我能問個問題嗎？”張靜怡笑著說

  “可以，年輕的女士，當然可以”老頭回答

  “一個受過槍傷的德國人怎麽會在羅馬經營生意？”張靜怡這次沒有說英語，她換成了地道的德語。

  老頭聽到張靜怡的問題，目光沒有離開筆記本。

  “很好，很好，我想你這樣的女孩是不會有興趣聽一個老蓋世太保悲慘而傳奇的故事的，不過，能和人說說故鄉的語言，對於我來說真是種享受。女士，教你德語的人應該是耶拿附近的，嗯，就是所謂的東德，你完美地複製了老師的口音，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學生”

  張靜怡能夠猜測出老人的故國和曾經的喋血生涯，但她並不知道自己所麵對的是當年帝國保安局第五處最優秀的特勤人員，也不知道老頭當年的外號

  “殺人魔王漢斯”

  “嗯，我很高興地通知你，所有的事項都安排好了。你要假冒的身份，使用的車輛都完美而齊備。我敢打賭，法國邊境警察是不可能識別出你的，更不要提懶惰愚蠢的意大利人了。”

  “女士，趁著現在還早，我建議你吃點食物，然後我們要開始最後的工作了。”

  老頭笑著，主動從餐碟中撿起一塊冒著熱氣的華夫餅，澆上楓糖和藍莓果醬，大口咀嚼。

  張靜怡也餓了，她吃得很香。

  吃完簡單的晚餐之後，老頭帶著張靜怡坐進一輛60年代的菲亞特國民汽車裏，老頭打火發動，引擎喘著粗氣拐上了黝暗的街道。

  “你辦這些事收費多少？”張靜怡好奇地問

  “很少，女士，我隻是糊口而已，整套服務隻收費十萬歐元”老頭哈哈大笑。

  汽車載著一老一少來到幾英裏外的一間招牌破爛，門口積著汙水的照相店。

  “來吧，這是我自己的，很安全。”

  照相館門臉很小，裏麵掛著一張商業製造，從紙麵發黃的質地看，無疑已經很有些年頭了。

  店麵的櫥窗裏陳列著幾幅放大，加好邊框的照片，照片上穿著婚紗，手拿花束的胖新娘正對著張靜怡吃吃傻笑。

  老頭推開店鋪中的雜物，他打開一道隱藏在巨大噴繪畫布後的鐵門，打開電燈開關。

  “下來吧，工作室在底下，那上麵隻是個幌子。”老頭對張靜怡說

  接下來，輪到張靜怡大吃一驚了，地下室麵積很大，裏麵有各種各樣的照相設備，從電動幕布，攝影燈，裝好鏡頭的全畫幅數碼相機，再到老式的水銀座機。

  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室內還有大幅電腦噴繪設備，幾台筆記本電腦，兩台藝卓出品的專業彩色顯示器。角落中是一個很像是描圖桌的工作台，台子上有一大摞歐洲各國的國民證件。

  接下來的幾小時內，德國人表演了他令人歎為觀止的技巧。這技巧從化妝，假發，攝影到數碼成像，簡直無所不包。張靜怡覺得這老頭子本身就像是這個行當幾十年裏的活曆史教科書，他的技能甚至遠遠超過公司總部中那些技術專家。

  “啊，蓋世太保教會了我一些老技術，你看，化妝啊，什麽的都是那時候學到的，但是，數字技術這些現代玩意，都是後來自學的。你不能想象，我是羅馬城市大學數碼成像班裏，年紀最大的學生。”

  老頭嘴巴裏絮叨著，但並不妨礙他手裏的工作。

  很快，張靜怡看到一幅標準證件照出現在電腦屏幕上，褐色長發，淺灰色眼珠，顴骨因為燈光和腮紅的緣故變得比以前高了很多，刷了睫毛膏的眼睛在漸變色彩的深色眼影襯托下，顯得很大，與改變後的臉型非常合拍。

  最令她驚奇的是，這些化妝效果在照片上根本看不出人工的痕跡，仿佛自己生來就是這個樣子似的。

  過了一會兒，照片被加到一幅身份證件背景上，老頭簡單的修飾之後，一張法國警察部門頒發的駕駛執照就被機器緩緩吐了出來。

  張靜怡注意到證件上的名字是

  “梅琳達安麗雅陳“

  “稍等，稍等“老頭手指飛速在鍵盤上滾動，其靈活性絲毫不亞於年輕人。

  “現在是網絡時代，除了紙麵證件，警察還會和網絡數據庫核對。所以，必須要完美無缺。“

  老頭說著，張靜怡看見背景顯示著法蘭西共和國警察標誌的頁麵，像是變魔術般出現了自己新的身份證件記錄。

  “你現在是個活生生的法國人了，記住，壽命隻有一個月，一個月。“

  老頭緩慢地用德語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