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迷霧重重(四)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48      字數:3511
  對於張婉婷來說,她的世界,她的時間,她所希望存在的世界早已經不複存在。她的世界現在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看得到太陽的那些小時,在這些分分秒秒中,她神遊太虛,用在大學健身俱樂部學到的粗淺氣功讓自己的精神與肉體相分離。她記得當年那個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太極老師曾經對她和同學們說過

  “當肉體的痛苦到達極限的時候,你要學會讓精神與感官分離,保護好自己的精神世界,你就能繼續生存下去。”

  另一部分時間是太陽消失,茂密地叢林再也不能透進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光線。

  每當這時,她會強迫自己閉上雙眼。很快地,她會再次看到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愛人,仿佛自己從未離開溫暖的家園。

  簡就不行了,來自澳大利亞的女醫生雖然在非洲工作多年,身體看上去也相較張婉婷強壯許多,但她還是垮了下來。

  “你,看看她,治療她。”

  混合了非洲法語和斯坦亞語的英語聽起來怪異極了,張婉婷花了很長時間,才隱約明白這句簡單的命令。

  她努力睜大雙眼,卻發現視線依舊模糊不清,她的視野變得很狹窄,有些類似青光眼病人看到的線條狀世界。張婉婷明白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長時間的肢體束縛加上營養不良,以及多次非人的粗暴虐待,已經讓年輕的身體亮起來紅色警告燈,水腫就是其中一項。

  “快,快”幾聲奇怪地吼聲從背後傳來,這聲音極其凶惡,卻難以隱藏幾絲仍舊沒有消退的稚嫩童音。

  營地裏除了成年人,還有很多身高隻比老式步槍略高些的半大孩童,這些人是遊擊隊中的“童子軍”,他們被從父母手中奪過來,殘酷無情地訓練成殺人工具。很多時候和場合,這些孩子似乎遠比成年人要殘酷,凶狠十倍。

  她稍微側身回頭,想看清發出吼聲的人是誰,卻冷不防後背重重被什麽東西抽打了幾下。

  “啊”她忍不住發出哀鳴,被沉重鐵鏈鎖住的手腕與腳腕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已經無需再看,張婉婷記起來了,是個半大的,身體狀況最多12至14歲的男孩。這男孩好像是看管人質或者肉票的小頭目,不但喜歡用皮鞭折磨人,還喜歡對女性施加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暴力。這些天來,即使身體與精神分離,張婉婷還是無法忘記那張猙獰恐怖,一道疤痕橫貫整個麵頰的黑色長臉,那就是地獄來的惡靈使者。

  好不容易,張婉婷拖著沉重的鐐銬爬到茅草屋的角落邊,她迷糊地看到一具,哦,不,是一堆血紅色的肉醬在一點點向著褐紅色的土地裏滲。

  好不容易,張婉婷分辨出那是人體,又過了十幾秒,她認出“肉醬”的主人是那個被稱為“簡”的白人女孩。

  “哦,天哪,天哪”她不斷用母語低聲重複。張婉婷伸手觸摸駭人的傷口,她的動作不太靈敏,因為兩個手掌上都被粗大的鐵釘和自攻螺絲反複洞穿,雖然沒有破壞大的神經組織,但發炎已經讓傷口腫脹,發出類似醜鹹魚加醜奶酪的腐敗惡臭。

  “她死了”張婉婷用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英語告訴那些看守的“童子軍”。

  “死了,真是沒用,太快了。”地獄魔鬼向前走了幾步,他嘴巴裏叼著與自己年紀不相稱的煙鬥,手中玩弄著隱隱發出血紅色光芒的皮鞭。

  張婉婷看見他向自己走來,不由地渾身顫動,難以自已。

  一陣笑聲,接著是更大的笑聲,魔鬼們似乎對此已經見慣不怪,反複死的不是人,而是螞蟻,蚊蟲。

  幾個人走過去,把簡拖過來,重新倒著吊在屋梁上。

  “啪嗒,啪嗒,啪嗒”鮮血順著無法看清麵容的臉部滾落到簡亞麻色的發絲上,再滴落到泥土地麵上。

  然後遭到厄運的是張婉婷,她也以同樣的姿勢被倒吊起來,很快,血液湧到頭部,她的臉變得更加腫脹。

  “哇”她嘔吐了。由於沒吃什麽東西,吐出來的都是清水和黃色的膽汁。

  KTM公司的火車線路是圍繞吉隆坡城區與市郊的巨大環形路線,盡管旅程不長,但回到出發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之後了。

  張靜怡從車廂上下來,與她見麵的老朋友卻沒有跟下來,而是一轉身消失在了其他車廂裏。她去了一趟盥洗間,將頭巾取下來,將頭發重新梳成精幹的馬尾辮,對著鏡子匆匆補妝,抹了些粉色唇彩。她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將剛才的見麵過程加以整理,形成完整連續的畫麵。

  走出中央車站還沒有20米,張靜怡就聽見身旁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隻見一輛褐色的本田轎車猛地打了個彎,吱呀一聲停在她身邊。

  車門打開,車廂裏麵露出阿富和另一個女子的身影。

  “近來,快上車”阿富邊招呼張靜怡,邊急促地做著手勢。

  張靜怡鑽入車廂,汽車很快駛離火車站。

  “結束了?”阿富問

  “結束了”張靜怡簡短地回答

  車廂裏的人都沉默了,無人再多說一句。

  過了十多分鍾,車子經過國會大廈,穿過獨立大街,駛上檳城大道。

  “去哪裏?”張靜怡記掛顧純安慰,忍不住發問。

  “去警察分局,接你的男朋友。”阿富淡淡一笑

  很快,他們來到位於吉隆坡東區的警察分局。高大,古板,又處處透著曆史氣息地維多利亞式大樓就在不遠處的樹蔭旁。大樓從遠處看上去,似乎與倫敦的蘇格蘭場有幾分神似。

  阿富把車子停在一棵樟樹下,示意張靜怡向古董大樓走去,女子則坐在車上沒動。

  張靜怡遠遠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影坐在大樓旁的台階上,她高懸著的心猛然落回胸腔裏。

  是顧純,他正茫然地坐著,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

  “阿純,阿純,你怎麽坐在這裏?”張靜怡緊跑幾步,伸手輕觸他寬厚的肩膀。

  “不知道,這裏的警察很不講道理,他們不理會我的抗議,還打了我一下。然後,然後,我就朦朦朧朧,像做夢一樣。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就坐在了這裏。我想給你打電話,卻發覺手機老是顯示找不到網絡。”

  顧純說完,掏出那部在香港買的蘋果 6 PLUS手機。

  “哎,對了,你上哪裏去了?我怎麽沒看你?”顧純逐漸清醒,她有些奇怪地追問張靜怡。

  “哦,你”阿妹“被帶到另外的房間問話,這裏是大馬,男女無論做什麽,都是分開的。”

  阿富笑著上來解釋。

  “那,我們可以走了嗎?”顧純問

  “哦,可以,可以,都是誤會,語言不通引起的“

  說著,阿富上前拉了顧純一把,三人走向汽車。

  打開車門,張靜怡看見那個矮小的女子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車上,張靜怡輕輕撫摸顧純臉頰,給他整理弄亂了的頭發和衣領,冷不防在顧純耳朵下瞥見一個極其細小的紅色小點。

  她馬上明白了顧純的懵懂,那些人給他注射了高效鎮靜劑。這足以控住住一個成年人的心智。

  “去哪兒?阿邦(大哥)“張靜怡問阿富。

  “哦,帶你們去做個按摩,壓壓驚。“阿富笑著回答

  “不,不,不,我不去。“冷不防顧純不住搖手,頭也晃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別誤會,按摩師傅是華人,在此已經開業三代人了。正宗的唐山國醫按摩,很能放鬆身體、“

  阿富知道顧純是誤會了,他解釋按摩師用的是來自中國的中醫按摩技術。

  “我也能按摩?“張靜怡笑著問

  “哦,他們也有女士香熏SPA,你一定要嚐試一下,很有特色的哦“

  幾人一路笑著,輕鬆地到達位於唐人街中心部位的一座店麵前。

  張靜怡抬頭仔細打量,藍色落地玻璃門上掛著一個褐色木製招牌,金色油泥大字寫著

  “張氏祖傳唐山國醫正骨按摩,南洋第一,別無分號“

  不遠處小一些的是個霓虹燈,不斷跳躍的光影顯示著另一塊招牌

  “現代女士SPA,健身美容,重塑青春“

  阿富似乎和店主人很熟悉,他與一個皮膚黝黑的富態華人老太太用閩南語大聲說笑了一會兒,就領著顧純上樓。

  “阿妹,來,女賓在樓下,和我走“老太太微笑著,禮貌地指引張靜怡方向。

  穿過供奉著關公牌位神龕的一堵隔牆,是一條亮著黃色燈光的狹窄過道。老太太走到過道盡頭,掏出鑰匙打開一扇淡藍色鐵製防護門,然後進門將一個小櫃子移除開,露出奶油色牆紙。她摸索了一會兒。不知怎麽弄出一個閃著亮光的鍵盤。

  “吱呀“一道暗門彈開,露出窄窄的樓梯。

  “你上去吧,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總部領導要求你馬上匯報“約會”情況。“

  說完老太太止住腳步,示意張靜怡獨自上去。

  原來,這棟小樓進行過特殊改造,在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道獨立的夾層空間,而連接的通道就是老太太開啟的暗門。

  張靜怡踏上台階走到頭,她看見一個房間的門虛掩著,裏麵擺放著三台大屏幕顯示器和幾台電腦主機,以及一個黑色的通訊機櫃。

  阿富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房間的椅子上了,他招呼張靜怡進去,並簡單介紹了一下正在忙碌中的吉隆坡工作站的技術人員。

  “都準備好了,衛星載波信號正常,加密完成,可以開始“年輕的技術專家報告。

  阿富點點頭,和年輕人一起走出房間,然後帶上沉重的隔音屏蔽門。

  張靜怡坐在椅子上,她稍微向後靠了靠,以便放鬆有些僵直的背部肌肉。這是她受傷的後遺症,一緊張勞累就會出現。

  三個大顯示屏一個顯示張靜怡的正麵特寫,一個顯示她的全身鏡頭,正中間的則是遠在幾千公裏之外總部。

  崔勇出現了,除了他,張靜怡看不見別人。但她幾乎可以肯定,至少有幾十人在注視著鏡頭中的自己。

  “開始匯報吧,詳細一點,不要遺漏任何的細節”

  崔勇的聲音聽上去顯得疲憊,蒼老,又不失威嚴和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