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鬆，放鬆“

  吳文君一邊用筆形電筒照亮枯黃的灌木叢和厚薄不一的積土，一邊用柔和的聲調安慰張靜怡。他的聲音是如此的輕柔，似乎稍稍大一點，都有可能震動空氣，從而引爆地雷。

  張靜怡什麽也沒說，她凝神靜氣，好像入定的老僧一般。在雨燕部隊的訓練和戰鬥經曆告訴她，哪怕是很輕微的力量變化，都有可能激發引信，引發連續的爆炸反應。

  終於，吳文君憑借手電筒的光芒，看見了張靜怡此刻的敵人。他沒有馬上做出排雷動作，因為類似的反步兵地雷有近二十種，每一種都有自己的特點和觸發機製。盲目動作，隻能害人害己。

  公路上，小賓也看見了這裏發生的異常情況。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幫助自己的同伴，隻能用不太熟練的庫敘方言安撫車上的醫生家人，警告他們不要離開車廂。

  吳文君抽出匕首，輕輕在張靜怡腳下的浮土中試探著，感受著。過了比一個世紀都要漫長的半分鍾，他抬起頭對張靜怡點點頭，示意自己有把握排除這枚地雷。

  但是吳文君內心明白，自己碰上了考驗。張靜怡腳下的地雷是一枚蘇製反步兵雷，俗稱”跳雷“。這種地雷有三重觸發機製，雷體主要部分包裹在一個圓桶形狀的外殼之中，一旦觸發，鐵通外殼中的拋射火藥會被點燃，產生的燃氣將主體殺傷部分拋射到1米到1米2的半空中，其中600克TNT會爆炸，將內藏的上百枚金屬彈丸，激射而出。其殺傷半徑在10米左右，周圍有生目標無路可逃。

  張靜怡的腳正好位於”反應叉“的當中位置，這是個伸出幾個金屬小腿的半圓形結構物，底下套上金屬彈簧和平衡機構。最糟糕的是，張靜怡左腳稍稍搭上了幾根很像青草的細線，這是”跳雷“第二道觸發機構，不管是截斷還是延伸那些綠色細線，都會直接觸發引信。

  媽的，真糟糕“

  吳文君暗暗咒罵，自己不斷回憶在接受工兵培訓時學到的”跳雷“知識。不由地，細細的汗珠已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是跳雷？蘇製的還是英製的？“張靜怡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沉著，似乎踩在地雷上的不是自己。

  吳文君輕輕點點頭，輕聲回答

  ”俄國貨“

  ”試一試中間的引火管，把管子翹起來一點“張靜怡說。這樣對付蘇製反步兵跳雷的手法，還是已經犧牲了的”蠻牛“傳授給她的。

  吳文君腦中靈光閃動，似乎受到了啟發。他不再理會複雜靈敏的觸發機構，凡是地雷設計師都會挖空心思，把自己所有的聰明才智運用到無法解除觸發和保持觸發靈敏上。

  他用匕首撥開浮土，因為這些地方沒有觸發機關，所以他的動作比較快。排雷過程中，必須保持動作不變的張靜怡，要付出的體力很意誌力是難以想象的，一定得加快這個過程。

  吳文君的匕首接觸到一個圓形外包物，他把匕首擺在身旁，改用手指直接接觸。很快，他的手觸碰到一圈螺紋狀塑料材質，吳文君深吸一口氣，把手深入進去，接著拿起匕首輕輕撬動。這裏是整個地雷最薄弱的地方，插入整根引火管的結合處。在生產製造過程中，這個插入的步驟是最後完成的，然後直接用熱熔膠封閉。

  半分鍾後，匕首似乎接觸到什麽東西。他試探了一下，是根圓形的管狀物。

  他抬起頭，對張靜怡點頭，輕聲說

  ”堅持住“

  張靜怡什麽也沒說，她慢慢閉上眼睛，不再理睬。

  匕首刀尖突然被灌注上很大的力道，隨著一聲金屬的摩擦聲，吳文君感到金屬管子被推動了幾毫米。

  ”鬆開“吳文君對張靜怡說，盡管他盡量裝出輕鬆的模樣，但發出的聲音還是帶有微微的顫抖。

  張靜怡鬆開腿部肌肉，慢慢地挪動了幾厘米。這真是世界上最長的厘米級長度。

  ”反應叉“馬上感受到力量平衡的破壞，擊針在30毫秒內就按設計師希望的那樣，猛然向引火管刺去。

  但是這次，它們的配合稍微差了幾毫米，擊針落空了。

  吳文君反應極快，他馬上伸出強壯的手臂，緊緊扶住張靜怡。兩人散發出的汗水味道，彼此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們就這樣保持了幾秒鍾，直到張靜怡主動邁出腳步。

  他們又小心的檢查了一遍，確保再無危險，才走回長城皮卡車中。

  汽車再次發動了，周圍的空氣既幹燥，又寒冷，向雪花一樣的沙塵不住飄落下來。

  ”哦，又要有沙塵暴了，偉大的真神，希望你保佑我們的旅途“後座上的醫生輕聲祈禱著。張靜怡疲勞極了，似乎馬上就要夢鄉之中。

  ”謝謝你，你救了我的腿，或者還有其他的部件“張靜怡用普通話對正在開車的吳文君說

  ”你請我吃飯嗎？“吳文君笑著問

  ”嗬嗬，吃飯，這個鬼地方？“張靜怡笑出聲，像銀鈴般清脆。

  ”或許，嗯，或許，還有更好的東西“張靜怡不再說話，她輕輕捂起自己的嘴巴。

  吳文君的嘴角翹了一下，很輕微，幾乎無法覺察。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真是一個瘋狂的姑娘啊。

  兩輛車在空曠的公路中飛速行駛，周圍是黑沉沉地大地，除了天上的星光和月光之外，似乎這裏並不屬於現代文明的邊界之內。遠方的天際線上，逐漸浮現出幾團閃爍的亮光，漸漸地，燈光勾勒出現代城市的基本輪廓。

  ”咱們快到安全區了，最多20公裏“

  吳文君的口氣中帶著如釋重負地味道，畢竟看見光明，總是令人高興的事。

  醫生一直緊鎖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張靜怡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麽，不過她卻沒聽明白。

  ”您說什麽？醫生“張靜怡直接發問

  ”哦，沒什麽，一句古老哦格言。“最壞哦事情往往在最後發生”“醫生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車子又開了幾公裏路，原來在地平線上的燈火不斷升高，越來越清晰，耀眼。

  ”呼，呼，呼，呼“

  空氣中傳來陣陣破空之音，聲音異常勁急，幾乎緊貼著車窗玻璃飛過。

  ”媽的，我操“

  吳文君暗喝一聲。踩下離合器，掛上高速檔。長城皮卡突然加快車速，隨著方向盤的轉動，左右搖擺。

  透過車內後視鏡，他看見小賓也在做同樣的動作。可能是醫生的日產汽車保養不當，車子搖晃地很厲害，車速也上不來。

  ”怎麽了？“醫生嘴唇顫抖，牙齒不住打戰。

  張靜怡用力把醫生推到在後座椅上，她邊伸手去拿剛剛繳獲的81-1式自動步槍，邊大聲回答醫生的提問

  ”沒什麽，隻不過您的格言實現了“

  說完，她用伸開折疊槍托，用力擊碎後車廂後的擋風玻璃。然後低下頭，俯下身體，把自動步槍的槍管伸出破碎的玻璃。

  張靜怡看見，兩輛車後麵不到幾十米遠的距離，射來一道道白中泛黃的光柱，幾輛看不出型號的貨車和越野車正從左側沙漠地帶急衝過來。一串串拖著明亮尾跡的彈頭，像無數的螢火蟲漫天撲來；幹冷的，混合著沙塵暴的空氣裏，”嗚嗚“的摩擦聲不絕於耳。

  張靜怡對準燈光的大概位置，猛烈地扣動扳機；她窈窕的身影，因為後坐力的緣故，一頓一頓地前後移動；黃色的覆銅鋼製彈殼，嘩啦啦地滾落到車廂地板上，有些跳落在座椅中，又彈跳到醫生顫抖的軀體上。

  小賓的車也在左衝右突，吳文君幾次想掩護他衝到自己前麵去，但都因為日產汽車車況不好，無法有效提速而作罷。

  ”堅持住，省點彈藥“

  他對張靜怡大吼，前方安全區的燈火掩映下，那座斜拉索大橋的已經曆曆在目。他們就快到了。

  十幾米遠的大橋南岸，到處漆黑一片，與對岸安全區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吳文君緊踩油門，朝著大橋衝去。

  ”格格格格“

  ”啪啪啪啪“

  ”噠噠噠噠“

  用爆豆來形容此時的槍聲是很不恰當的比喻，張靜怡覺得，現在的聲響比起小時候大年三十的零點時分，還要更勝十倍有餘。

  南岸黑沉沉的夜幕中，冒出無數急飛地光點；這些光點匯合在一塊兒，形成一張密集的火網，這些火網正迎頭撲上兩輛飛馳中的皮卡車。

  接著火網明暗閃爍的光芒，張靜怡分辨出這些不同口徑的子彈，來自三座連在一起的混凝土建築群。這些地方是原先的南岸變電站和泵站，現在成了極端武裝分子設伏的陣地。

  ”操，本姑娘今天要了賬了“張靜怡的心底發出絕望的吼聲。

  就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從斜拉索橋的中間位置，以及北岸安全區的河堤上，冒出一串串綠白色火球。火球飛過平靜地運河，飛進正在編製火網的變電站混凝土小樓中。

  ”哐哐哐“

  ”轟隆，轟隆，轟隆“

  整個大地都在不斷搖擺著，嗚咽著。混凝土牆麵成塊的飛迸出來，攪爛的鋼筋在火焰裏到處亂飛。

  ”是我們的戰車，是30毫米機炮，不，還有100毫米突擊炮“

  聽到這一切，看到這一切的吳文君興奮地吼叫著，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部隊裏。

  突然，他們的身後似乎冒出一陣火光，伴隨著火光的，是小賓駕駛的尼桑皮卡車；它已經分解成幾大塊，足足騰起十多米高，又帶著燃燒的火焰，撲簌簌地落回地麵上。

  張靜怡秀美的雙眸中，倒映出一團黑色的物體。它毫不理會燃燒的殘骸，嘎吱吱地慢慢壓過來，像個猙獰的怪獸。

  ”坦克，T72M坦克，我操他媽的“

  張靜怡的聲音回蕩在吳文君和醫生的耳膜裏，她是用母語在叫罵，所以吳文君的血液像凝固住似的，醫生則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