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德天尊有智慧相、憤怒相、慈悲相三麵，諸相悉圓滿，眾生所見皆不同。玉虛子看到的是憤怒相，鬱觀瀾看到的是智慧相，而其他道士看到的是慈悲相。

  蓮花山的這些道士整日見的都是長安的達官貴人，所以除了道法精深外眼界也非常高，但他們從未見過真靈顯化這般神跡，麵對大威德天尊降臨有頂禮膜拜的、有呆如木雞的、有渾身發抖的，平日裏的仙風道骨早就沒了蹤影。

  山腹裏的怨氣更濃重了，片刻後凝成了似有實質的濃霧，周遭一切模糊起來，隻能勉強看到人影。這種情況下人的聽覺變得更敏銳起來。一種陌生的咒語恰在此刻響起，在空曠的山腹中回蕩撞擊，然後匯成了排山倒海的聲浪。這不是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卻能直接在內心引起共鳴。按理說道士們最為熟悉咒語，可麵對這種咒語毫無抵抗力，片刻間全部拜倒在地。

  宏大的咒語聲浪完全淹沒了道士們，甚至在經絡中與日常修煉的道法共鳴起來。他們仰望大威德天尊，身心全然放開，處在一種完全不設防的狀態。這是一種奇妙的境界，如飲佳釀、如聞大道，口中不由念誦咒語。隻是這咒語究竟從何而來他們全然不知，好似是自心底自然流出。

  ——是無量天，往古諸神，為度眾生而現。是故汝等，可依本心，唯觀法身莊嚴。

  與眾道士不同，玉虛子看到的是天尊憤怒相，此時跌坐在地運功抗衡，才能保持心頭清明。隻有看到智慧相的鬱觀瀾不為咒語所動，悄悄的退出了山腹。

  此刻咒語念誦聲與空中咒語混為一體，愈發宏大響亮起來。濃霧中的道士們模模糊糊看到大威德天尊像竟然動了起來，雖說看不真切，可這種神靈近在咫尺的感覺足夠更讓他們欣喜若狂！

  濃霧中的慈悲相還在念誦咒語，仿佛俯瞰眾生的神祇。道士們變得狂熱起來，冰冷怨氣中的他們非但不覺寒冷，反倒一個個麵色通紅，鼻尖見汗，更加大聲的念誦法咒。

  ——於我像前，令此諸天皆大歡喜，一切眾生皆得歡喜，我亦歡喜。

  就在念誦聲到達最高，眾道士在這狂熱氣氛中激動忘我、不能自製時，一聲仙音如醍醐灌頂。

  ——若汝隨順，我及汝說，義理如是，真實不虛。

  眾道士瞬間有種頓悟的感覺，感覺到自身法力無比充盈飽滿，無不麵露狂喜之色，有幾個更激動得涕淚縱橫。

  天尊顯聖，大道無非如是！其中一個道士突然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向霧中走去，神色間莊嚴堅定，正是先前指揮安置人俑的方臉道士。

  “天尊。”霧中方臉道士恭敬虔誠的聲音傳來。

  ——汝向道之心在否？渡劫之心堅否？犧牲之意決否？

  天尊居然回話了，居然向凡人回話了！眾道士運足目力仍然看不真切濃霧中的情形，隻得側耳傾聽。

  “吾心如磐石，縱萬千劫不易！”方臉道士的聲音低沉堅定。

  霧中的大威德天尊好像俯下了巨大的身形。隨即方臉道士飽含痛苦的聲音傳來，“仙人撫我頂，得道伴長生……”緊接著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就像隻雞突然被扭斷了脖子！

  雖看不清霧氣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這分明是垂死之際的慘叫！但眾道士卻如中邪一般，臉上露出呆呆的笑容，爭先恐後想霧氣中的天尊走去。

  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但那些道士還是麵帶笑容的往前走。能清清楚楚的聽見卻看不清發生了什麽，這種感覺簡直讓人發瘋，玉虛子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掙紮著想起身逃走，卻如夢魘般動彈不得。他強自按捺心中驚恐，卻發現自己身上道法真氣無一異常，這不是什麽定身咒或者法術，純粹是上位修行者的威壓讓他定在原地！他雖不到先天境界，到底是坐鎮長安的大修行者，對方是何等境界，何等神通？

  叮的一聲脆響傳來！就像是一件精致的瓷器被砸裂，濃霧散盡，血腥味盡去，大威德天尊仍然矗立在那裏冷冷的俯視世間，天尊像周身布滿金色的花紋，更添威嚴。不對，這不是花紋，而是裂縫！天尊像渾身漲裂，金光不住從裏麵射出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突破出來。

  玉虛子咦的一聲叫出聲來，發現自己能動了！但他此刻全無喜悅，因為看到了方才走進雲霧裏的那些道士們。準確的說道士們已經不見了，隻剩十餘灘幹癟扭曲的血肉，像在血水裏泡變形的木頭傀儡，呆滯的眼睛仰望天空，泛著死灰色。他們變成了沒有生命的軀殼，精血全無！

  啪嗒一聲，天尊像剝落的一片碎屑打在方臉道士頭上，他的身體立刻崩解成了無數顆粒，但是沒有一滴血液流出，就像用極細的灰堆砌而成的土人。片刻前還生龍活虎的道士全都爆成了灰燼。

  碎屑繼續掉落，終於發出巨大的轟鳴，一個縱貫全身的巨大裂縫出現在天尊像上，緊接著金光大盛、裂縫綻開，天尊變成一地的碎片。圍繞天尊像平衡怨氣的兩儀法陣也隨之崩解，玄冥寶珠從空中直墜下來。

  玄冥寶珠是兩儀法陣的核心，也是玉虛子性命交修的法器！法器震蕩，玉虛子隻覺識海劇震，哇的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一隻水晶便嶙峋剔透的手輕輕接住了玄冥寶珠，燃骨仙就站在天尊像垮塌的廢墟中，額頭正中一點殷紅閃閃發光。骷髏頭一陣波動，皮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轉眼間現出以個清臒長者的模樣，隻是自脖頸以下還是一幅骷髏的樣子！

  “精血塑形，殘軀浴火，善惡兩麵，皆是真我！”燃骨仙淡淡歎了口氣，似乎對自己的重生並不激動。

  “精血化符？你、你、你竟使用此等邪惡手段，吸取我門下弟子的精血！”玉虛子畢竟是玄都觀住持，眼界見識不凡，詭異的一幕幕串聯起來隻代表了一件事，吃人！

  燃骨仙瞥了一眼對方：“這是修補法身最直接的辦法，此等手段雖粗陋，倒也直接有效。我事先問過他們可有犧牲之心，也不算是強取，再說我也不曾象人吃牲畜般弄得血肉飛濺、屍骨分拆，你有何必如此驚異？”

  “再怎麽說你也是前輩高人，行如此手段不怕天譴嗎？”

  “天譴？人以牲畜為食，我以人為食，此物競天擇之道，有何不妥？若是說起不同，那些豬羊雞鴨不過是供給些力氣，又怎能比得人的精血神魂？”燃骨仙清臒的麵孔可以稱得上鶴發童顏，隻是頂在一具骷髏白骨上顯得十分詭異。

  “任你巧言令色，還是在吃人！你還有人性嗎？”玉虛子再也壓抑不住心頭恐懼，歇斯底裏起來。

  “人性？我本就不是人……”這具白骨嶙峋的骷髏可以說醜陋無比，也可以說完美無暇，是超越一般生靈的存在，“我化作這具皮囊隻是習慣而已，畢竟我的孩提時代是在人間渡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