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子腳下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3924
  陸青兒見慣了大場麵,此刻卻如闖禍孩童般局促不安,偷眼看著負手站立窗前的消瘦文士,恭謹的說:“不過是跑了一個歌姬,死了十餘個兄弟,大哥何必震怒?”

  “先前便與你說,掙銀子沒錯,但一定要有分數,事情切不可做得太過!”消瘦文士轉過身來,他臉色蒼白,像是許久不見陽光。

  “不過是殺了幾個粉頭,事情做得幹淨,沒留下首尾。再者說巡城司裏有自己人,京兆府也送了不少銀子,死了幾個賤婢想來不會有人小題大做。”陸青兒聲音小心翼翼,雖然消瘦文士並未如何憤怒,但她的懼怕是深入骨髓裏的。

  眼前這個從不顯山露水的中年人,是長安黑道第一人,鬱觀瀾。

  “死幾個人不算什麽,可你不該與那些世家子混在一起!山雨欲來之際,長安上位者都如履薄冰,生怕卷入。你倒好,領著那些名門之後專做惡事,還自以為抓住了人家把柄。莫非你敢要挾朝中公卿不成?”鬱觀瀾的語氣不由帶了一絲嚴厲。

  陸青兒惶恐跪倒在地,“大哥息怒,今後青兒定然低調行事。”

  “你記住,長安江湖上的任何事都可以大事化小,可是一旦涉及修行者、涉及道門,必定會引起無窮的麻煩!”鬱觀瀾搖了搖頭,頗為失望。

  陸青兒跪在地上不住點頭,大氣夠不敢喘。

  “那幫人最近有動靜嗎?”

  “最近消停多了,但我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這些人實在是凶悍絕倫。”

  鬱觀瀾不再說話,轉身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陸青兒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退了出去。昨夜那場腥風血雨看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自己可以放開手腳對方葉念初這個賤婢,還有那個年輕人了。

  哼哼,老娘恨的人從沒有好下場,你很快就知道長安的水到底有多深了!

  ……

  ……

  下雨天除了適合殺人放貨,還適合睡覺。方岩完全沒有浪費這麽美好的天氣,在屋裏睡到日上三竿,讓提心吊膽的葉氏姐弟又氣又羨。

  這姐弟倆哪裏知道方岩從小就沒有睡覺的習慣,他整夜都在吞噬消化忽左的元初之氣。以前方岩對元初之氣懵懵懂懂,如今已經運用的得心應手,最關鍵的是他能夠完美的把元初之氣融入武藝之中。任何人,甚至包括被他獵殺的忽左都以為也是個武藝高超的破法者。

  神清氣爽走出房門的方岩被葉念初嚇了一跳,驚豔至極的大美女頭發散亂,頂著兩個大黑圓圈呆呆的看著他。二十多年的生活中她見過最血腥的場麵大概也就是殺雞,昨夜刀光劍影、肢體橫飛的場景讓她一夜未眠。一個隻擅長琴棋書畫的雋秀姑娘能堅持到現在沒有崩潰已經很不容易了。

  方岩大搖大擺走到葉家姐弟那裏找吃的,葉念初如影隨形緊緊跟隨。鄰居早就起床了,隔老遠指指點點,低聲猜測兩個年輕人之間是不是發生了點什麽,畢竟葉大美女是整個大雜院的焦點。

  “嚇壞了?”方岩若無其事的問身後的葉大美女,還掃了眼正在埋頭苦讀的葉雲帆,發現這家夥眼睛在盯著書,耳朵卻豎得老高。

  沒人吭聲,方岩回頭看到了眼神發直的葉念初,“事情很簡單,突厥人在浮生軒殺了十幾個人,自然不會聲張;浮生軒的人也殺了個突厥使者,更不會聲張。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不會有人提起。哦,對了,唯一可惜的是琴唱雙絕的葉姑娘洗手不幹了,長安少了一位絕頂的歌姬。就這樣。”

  “可是那個突厥人是你殺的啊。”葉念初聲音嘶啞,不幹眼睛活泛了起來,方岩說的不無道理。

  “死的那個不是突厥人,是大唐的逃犯,我認識。”方岩絲毫不擔心昨夜那場血戰的後果,陸青兒要是敢來惹自己,大不了平了那個窯子。

  “對了,葉姑娘,那浮生軒欠你工錢嗎?”饑腸轆轆的方岩現在最關心的是銀子。

  “算了,不要了。那個,秦……那人還活著嗎?”善良的本性占了上風,葉念初雖然恨秦典,終究還不希望他丟了性命。

  “那小子早跑了,而且他是最不希望昨夜的事情傳揚出去的。”

  就在這時劉五慌慌張張回來了,在屋裏翻箱倒櫃不知道找什麽。

  “五哥,找什麽呢?”

  “哦,方兄弟啊。”劉五做賊似的嚇了一跳,趕緊把從牆角拿出來的碎銀子揣在懷裏,支支吾吾的說:“老家來了個親戚,我這幾日陪著四處逛逛。”

  “哦,那你忙吧,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言語一聲。”

  “嗯。”劉五也不多說,低頭出了大院。

  “不對勁。”看著劉五的背影方岩暗自嘀咕,這廝把壓箱底的錢都取出來了,不打算過了?

  一陣呼喝打鬥聲傳來,剛剛出去的劉五去而複返,滿頭滿臉是血,手裏還拽著一個妖豔女子。幾個彪形大漢衝進大雜院,手持兵刃,氣勢洶洶。

  方岩一抬頭正看見前幾日被他痛打的那位“黑臉大哥”。熟人見麵方岩心情大好,高聲喊道:“黑頭!”大步上前要給他再長長記性。

  黑頭看見方岩立刻往後竄出幾步,瞅了眼跟自己一同進來另外幾人,梗著脖子高喊:“諸位哥哥,就是這廝前幾日打了我。”

  一個周身錦緞的中年漢子橫了一眼黑頭,嚇得黑頭渾身一哆嗦,此人不再理會黑頭,對方岩抱了抱拳,“私人恩怨,還請這位兄弟莫要插手。”

  中年漢子身後也戰了幾個人,都穿著同樣顏色的錦緞,表情凶狠。

  劉五這家夥不過是個賣苦力的,能有什麽私人恩怨?肯定是手裏拽著的那個女子惹來的禍,那女子穿了件紅色羅裙,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風塵女子。

  不過這女子披散這頭發擋住半邊臉,原本姣好的麵容上隱隱約約有個十字交叉的刀疤。傷雖不重,下手卻極為惡毒,這種十字疤就是專門破相的。刀疤還沒收口,顯然是新傷,而且這女子胳膊腿上盡是傷痕淤青,密密麻麻慘不忍睹,更嚴重的是半露的酥胸一片血紅,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這時葉念初的聲音傳來,“桃紅姐,你這是怎麽了?”

  那桃紅姐循聲望去,看見葉念初立刻淚如雨下,她嘴唇不住哆嗦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事情明擺著,這是浮生軒裏逃出來的姑娘,不知怎麽著陰差陽錯跟著劉五跑到了大雜院。劉五這種窮的叮當響的家夥怎麽能認識浮生軒的姑娘,說不定還真是他的老鄉!方岩大步走上前去,這事他管定了。

  領頭的中年漢子眉頭一皺,不再多話,抽刀上前就要動手。他身後另一個錦衣漢子伸手拉住了他,低聲說了些什麽,邊說邊偷眼看方岩,想必是認出眼前這個正是昨夜斬禦劍者的年輕人。

  中年漢子抬頭看了看方岩,陰鶩的眼神透著憤怒。然後不甘心的一揮手,帶領眾人退出了大雜院。這時桃紅姐再也支持不住,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葉念初急忙扶起桃紅姐,急聲呼喊。桃紅姐幹裂的嘴唇微張,“後山…都是姐妹們的屍體……都是陸青兒……殺的……”

  方岩此刻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低頭檢查桃紅姐胸口刀傷,又看了看她的瞳孔,並未擴散,人還沒有死。這一刀正中心口,按理說應該立刻斃命才是,怎麽會堅持這麽久,看這狀況是失血過多的昏厥。

  多年軍旅讓方岩對於刀傷太過熟悉,又在黃昏山穀跟隨沈老頭多日,了解人體結構,略一試探就知道這桃紅的心長的略微有點偏,那刀口看起來深,不過是皮肉傷失血過多而已。但是桃紅姐滿身傷痕,應該是長期被虐待,所以身體極為虛弱,如果不好好將養恐怕這條命也就沒了。

  “大人,你們可是來了,他們還在裏麵。”房東那尖利猥瑣的聲音非常好分辨,然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直奔劉五的屋裏而來。

  門哐的一聲被踹開了,房東領著七八個人亂哄哄的衝了進來。

  一個身穿衙役服飾的漢子嘩啦一聲抖開鐵鏈,就把劉五鎖了起來。其餘幾個衙役走上前來,把手中鐵尺舞的虎虎生風,目露凶光打量著屋裏眾人。

  一個小頭目眼睛直勾勾的瞅著葉念初,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然後看著屋內眾人道,“劉五拐賣人口,我們是來捉拿的。你們都是什麽人,為何逗留在人犯房內啊?”

  “她在浮生軒差點被人打死,你們不去捉拿打人的,為何來抓我?”劉五大聲質問,弄得鐵鏈嘩嘩直響,“還有王法嗎……”

  啪的一聲,鐵尺結結實實打在了劉五臉上,劉五被打得滿嘴是血,幾顆牙齒也掉落在地。其他衙役也沒閑著,七手八腳拽起倒在地上的桃紅姐,就要綁了出去。桃紅姐早已昏死過去,四肢軟軟的垂在地上嗎,任憑他們擺布。

  方岩再也忍耐不住,踏上一步就打算把這些衙役都收拾了。

  卻聽那頭目一聲吆喝,“這裏有趕考的生員,毆打官差可是重罪,你們想明白了!”

  方岩生生忍住胸中怒火,他知道自己過癮很簡單,打了官差跑就是,可葉家姐弟怎麽辦?葉雲帆如果被抓了,這科舉還考不考?

  房東在一旁抱著胳膊嗬嗬直笑,就是他把葉家姐弟的情況透露給官差的。

  那頭目麵帶得意之色,色眯眯的瞅著葉念初,“我們也是秉公執法,若是情況不明還是要查一查滴。再說了,法理不外人情,我們也是講人情的,不知道你們講不講人情啊?”

  他一口一個人情,哪個聽不出來是在要銀子,抓拐賣人口是假,敲詐勒索是真!可屋裏幾個人都窮的叮當響,哪裏有什麽銀子?

  葉念初摘下了手腕上的銀鐲子,伸手遞給了那頭目。

  “姐,那是娘留給你的!不能給啊!”葉雲帆著急大喊。

  頭目用手掂了掂鐲子的分量,搖頭晃腦的說,“你可知道這位受傷的姑娘叫什麽?”

  “這是桃紅姐。”葉念初壓抑著心頭怒火,低聲回答。

  “哦,既然知道名字那便是熟人,這拐賣人口可能是誤會。哈哈,兄弟們,走!”頭目心滿意足的帶著人走了,房東趕緊跟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敢怒不敢言,他們終於知道,原來天子腳下也是藏汙納垢的地方,這世道原來如此!

  就眼前這幾個衙役,方岩絕對能在一轉眼的功夫裏全部放倒,可是葉念初回頭就會被抓起來,葉雲帆十年寒窗的苦讀付之流水,劉五和桃紅姐說不定性命都會丟了,為了他們,為了這幾個相識不久的朋友,他隻能忍!

  原以為隻要一身武藝就能走遍天下,快意恩仇,可方岩很快就發現,這個世界遠比想象中複雜,這世道遠比想象中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