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夜獵魂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4572
  夜雨淅淅瀝瀝,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貴人們自矜身份不至於冒雨尋歡,所以這種天氣總會影響浮生軒的生意。閑下來的陸青兒通常會幹些髒活兒,例如杖斃不聽話的姑娘、對手腳不幹淨的手下執行家法。天長日久竟成了習慣,天氣不好的夜裏就是想殺個人消遣一下。

  回頭掃了眼身後黑暗的院落,她不禁充滿了掌握生死的滿足感。屋外的黑暗中默默站著十幾個黑衣人,都是些手上沾滿血的黑道人物,殺人不眨眼,專門為浮生軒幹髒活。

  今天的事情談不上棘手,隻是稍微有點麻煩。麻煩的不是這兩個突厥人,這些個胡人手下有數千人就敢稱王稱汗,什麽使者、特勤,左右不過是些粗魯的蠻夷罷了。

  那小白臉更不值一提,居然想靠拍突厥人馬屁平步青雲,真讓人笑掉大牙,他難道不知大唐突厥必有一戰嗎?

  真正麻煩的是葉念初。這女人確有幾分才情,常有貴人捧場,給浮生軒掙了不少銀子,殺了她著實可惜。可她平日裏自視清高,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今天竟當著客人的麵放肆!無論如何浮生軒的規矩不能壞,可惜歸可惜,隻好把她料理掉了,後山的無主孤墳不差一個葉念初。

  隻是陸青兒想不到葉念初居然要自殺,更想不到冒出來一個年輕人救人!這年輕人身手極快,卻穿著浮生軒下人的衣服,膚色雖曬得黝黑,卻掩飾不住一身英武之氣。但他不是浮生軒的人,絕對不是!

  陸青兒的腦子飛速運轉的同時,兩眼通紅的博古正舉刀砍向方岩。方岩回頭就跑,邊跑邊喊,“突厥人殺人了!”

  似乎是慌不擇路,方岩從陸青兒身邊穿過,博古舉刀緊隨其後。陸青兒隻覺得什麽東西碰了腿彎一下,不知怎麽回事飛起一腳向博古踢去!

  窯子裏的女人居然也敢對自己出手!博古氣瘋了,也不閃避,一刀直往陸青兒頭上劈去。幸好陸青兒練過幾年功夫,閃身躲過,急道:“莫要誤會,是他……”

  博古是戰陣廝殺中練出來的刀法,極為凶悍,此時更是含怒出手,一刀緊過一刀,陸青兒躲閃不迭險些中刀,哪裏還有功夫說話?

  方岩幾步掠到葉念初身邊,拽起她就往門外跑,邊跑邊喊,“救命,救命!”聲音在夜裏傳出老遠。

  黑暗中焦急等待的黑衣人看見了突厥人刀劈陸青兒,又看見葉姑娘和一個下人跑出來狂叫救命,在不猶豫,發一聲喊就衝了過去。這班混黑道的兄弟誰沒有幾條人命在身,難道怕玩命不成?陸老板平日裏白花花的銀子供著,不就是等今天嗎?

  黑夜廝殺用什麽兵器最管用?

  長兵器怕短兵器,被近身了就是死;腦子正常的人都不用劍,殺傷力太差;刀不錯,尤其是有血槽的短刀,這是致命的家夥,但不會讓人立刻喪失戰鬥力。有些夠狠的家夥即使刀傷致命還是有力氣跟你同歸於盡。

  所以,真正的老江湖都知道,殺傷力最大的是鈍器,比如鐵鎚、鐵鐧,隻需一擊就能立刻讓人喪失抵抗力。

  鈍器最大的弱點是笨重,無鋒,容易躲閃。但是有一種鈍器既有殺傷力又靈活鋒利,短斧。更可怕的是,短斧還可以投擲。十餘個配合熟練的短斧手在雨夜中列陣,隻有一個結果,屠殺!

  博古本想砍死這個擋路的老鴇子再去方岩,想不到對方居然會功夫,更想不到幾個黑衣人衝進屋裏舉斧就劈。

  博古本就是突厥勇士,此刻悍勇之氣上衝,吼叫聲中刀光閃閃,一刀深深砍進衝在最前麵的黑衣人的肩膀。突厥彎刀以劈砍為主,極為鋒利但不帶血槽,這深入肩胛骨的一刀被骨頭卡住、血肉包裹,急切間居然拔不出來!

  中刀的黑衣人猙獰一笑,滿嘴是血,猛然回身抱住博古,幾把短斧帶著沉重的風聲當頭劈下!完了,自己居然被砍死在近身搏殺之中!

  短斧劈裂身體的劇痛沒有傳來,麵前幾個黑衣人的臂膀還在揮動,斧頭連同手腕卻飛了出去。刀光一閃再閃,幾個黑衣人齊齊斷腕。

  那三個始終麵無表情的衛士終於出手了。心態沉穩,時機準確,出手狠辣,完全是冰冷的殺戮機器。

  攝人心魄的嗚嗚鳴叫聲響起,十餘把飛斧旋轉著向屋裏的突厥人飛去。三個衛士呈品字形保護住主博古和忽左,沉腰墜馬舉刀護住頭麵部,用身體硬接飛斧!

  飛斧撞擊在人體上發出當當的聲響,這三人不但有金鍾罩鐵布衫一類的橫練功夫,居然還穿了胸甲。

  幾個斷腕的黑衣人江湖經驗豐富,趁著突厥人自顧不暇撿起斷腕衝了出去,百忙之中還不忘護著陸青兒。

  沒來得及喘息,第二輪飛斧到了。

  躲閃暗器其實非常難,必須要根據投擲者的動作進行預判,否則麵對高速飛行的暗器根本反應不過來。黑衣人在屋外的暗處投擲飛斧,燈火通明處的突厥人根本看不到對方出手,隻能被動挨打,片刻間連中數斧,渾身鮮血淋漓。再好的胸甲也護不住四肢,再橫練的功夫也不是真正的刀槍不入,何況最致命的是鈍器擊打造成的內傷。

  浮生軒的飛斧之下不知葬送了多少高手,眼看這幾個突厥人就要被砍死在屋裏。燈火突然全數熄滅,乍明乍暗間,屋外正投擲飛斧的黑衣人不由眼睛一花。

  風乍起,幾聲嗡鳴聲傳來,就像撥動金屬片發出的高速震動聲。黑暗之中微微亮起一道劍光,刺穿暗夜的細雨,飛向那些黑衣人!

  隻要劍夠快是感覺不到疼痛的,緊握斧柄的黑衣人覺得胳膊一輕,突然發現自己的胳膊正段段落下,斷口處鮮血狂噴!

  雨水和血水被震為一大團血霧,隨即彌散在初夏的雨夜中,重物落地,慘嚎頓起!

  一片死寂,忽左背著手站在雨中,一抹青鋒猶在空中顫動翻騰,如同靈蛇。看著痛苦不堪的黑衣人,聽著陣陣慘嚎,他臉色平靜神色淡然。

  陸青兒臉色蒼白,顫聲尖叫:“禦劍!禦劍術!突厥人怎麽可能會道術!”

  雨夜中的青鋒不停閃動,黑衣人沒命的瘋狂逃竄,卻無可奈何的任由那抹青芒無情的自身體上掠過,眼睜睜看著肢體、頭顱在空中此起彼伏。

  慘叫聲很快就停止了,雨下的更密了,沙沙的落在地麵,衝淡了血腥味,與血水匯成一股股溪流四下流淌。

  普通人即使再強壯,武器再犀利,配合再默契,麵對修行者隻有一個結果,被碾壓。毫無反抗能力,毫無生還機會,這就是修行者的恐怖之處。

  “道門鐵律,修行者不得對常人出手,有違者必誅!看來今夜你是不打算留活口了。”方岩似乎百無聊賴,東張西望的溜達過來,俯身撿起一把短斧,又隨手砍斷身邊一顆竹子,刷刷幾下削成了一把竹刀,“道門的蠢貨很多,但都有自己的驕傲,屠殺常人這種丟人的事還是不屑去做的。”

  雨還在下,順著瓦片屋簷匯成了水簾,忽左臉上的雨水越來越多,臉皮突然開始變形。他很悠閑的搖晃了下脖子,伸手從臉上揭下了一層薄薄的皮,一個清瘦的漢人麵孔呈現在方岩麵前。

  忽左點了點頭,笑道:“說的有道理,道門確實很多蠢貨。可你是誰?”

  “獵人。”方岩的表情很不正經,像是在開玩笑。

  忽左感覺到了對方的輕蔑,決定結束今夜的一切,他抬起右臂,透過雨幕遙指緩步上前方岩。

  淒厲鳴嘯聲中,那抹青光在夜色春雨中化作一道閃電,破空而至。

  手握竹刀的方岩動了,狂飆突進,氣勢如虹,身體卻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硬生生扭轉。那抹令人絕望的青光居然落空了!

  忽左廝殺經驗極為豐富,絲毫不驚慌,立刻手掐劍訣,“咄”的一聲大喝,那抹青光淩空炸開,爆作了九片極薄的碎片,劃了一個弧形繼續向方岩飛去。

  無中生有,一劍化九,無論禦劍術還是臨陣反應足可登堂入室!

  帶著劃破空氣的嗤嗤響聲,九片飛劍從不同方位射向方岩,完全封鎖了他全部的行動路線。這是忽左的絕招“九虛幻劍”,他出手全無禁忌,這是必殺之劍。

  忽左被道門追殺多年,一直托庇與突厥人羽翼之下,他有個原則,知道他身份者必死,他出手狠辣,絕不容情。在他看來,修行者是淩駕凡人之上的存在,自然能決定凡人生死。修煉道術者若不能隨性而為,何必多年苦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九抹劍光完全沒入方岩體內。

  方岩的熾魂之力催動到了極致,一連串的虛影在空中浮現,這是高速移動在人眼中產生的錯覺,雨簾被急速而至的身影撞碎,緊握刀的手鋼鐵般堅定,斬!

  竹刀破開喉管,斬斷頸骨,不過隻留下一道紅色的痕跡,隨後血水從那道極細微縫隙中湧出,然後噴濺而出。

  刀光收斂,雨落如故。

  方岩竹刀輕甩,一串血滴落地。然後麵無表情的摳出嵌在體內的劍片,扔在地上。帶著血跡的劍片就掉落在忽左頭側,細小的水花甚至濺在臉上。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

  道門秘術九虛幻劍就這麽簡簡單單被破了?忽左難以置信,對方出手的隻是普普通通的招式,好像沒有任何奇妙之處,不過就是極致的快速、準確。

  方岩緩緩俯身下去,直視對方眼睛:“恃道法為禍人間者,皆斬之!”

  忽左徒勞的張了張嘴,竭力想問為什麽。如果簡單的以傷換傷就能破法,道法豈非一文不值?有原因的,一定有原因!他眼中流露出渴望答案的神色。

  方岩半跪,沉默的望著他,直到對方眼中最後的光芒逝去。這不是尊重,這種恃強淩弱的修行者根本不配稱為戰士,他隻是在吞噬修行者死後的元初之氣。

  現在,元初之氣對方岩身體的改造已經初見成效,速度、力量、反應都遠超常人,道法進入體內都會分解為元初之氣。換句話說,他的力量、敏捷、魔抗等各屬性極高,修行者如果把他看做普通武者就會吃大虧!

  陸青兒望著眼前一切,腦子裏一片空白。自己最後的底牌,戰無不勝的飛斧手象小雞一樣被禦劍者虐殺,禦劍者又在一個照麵被這年輕人斬了,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輕人用的就是武功,不是道術!

  武者能勝過修行者?這絕不可能!

  博古也一臉震駭的看著方岩,道:“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之前說自己是獵人並非戲言,他已經完全參悟了吞噬元初之氣的秘密,離開無色界天之日起他就是是世間修道者的天敵,是吞噬一切道法的持劍者。

  方岩扔掉竹刀,走到一處角落裏扶起了葉念初。這秀外慧中的姑娘麵色蒼白,嘴唇在輕輕顫抖,今天夜裏發生的這一切完全超乎她的想象,生活清苦但平淡的她一時間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方岩對著木然站在遠處的陸青兒招了招手,這個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女人乖乖走了過來。方岩問:“多少錢能幫葉姑娘贖身?”

  陸青兒嘴唇無力的張合幾下,嘶聲道:“念初妹妹尚未入籍,算不得浮生軒的人,自然、自然不需贖身。”

  方岩點了點頭,“把葉姑娘的工錢準備好了,過幾日我來取。”

  “工錢?”陸青兒蒙了,完全不明白方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舉手間格殺禦劍者的年輕人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窮光蛋。

  扔下石化在原地的陸青兒,方岩搖搖晃晃走進屋裏,拖死狗般的拖出一個人,正是秦典。這廝身上散發著一股騷臭味兒,原來早已嚇得尿了。

  方岩拽著秦典的頭發拖到葉念初麵前一扔,大聲道:“葉姑娘,你看我是殺了他呢還是殺了他?”

  葉念初搖了搖頭,“方大哥,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出口惡氣。既然我已看清他的為人,就饒了他吧。畢竟有多年情份,我不忍心看他受辱。”葉念初看著方岩,眼中全是淚水。

  方岩長歎一聲,不再多說什麽,拽了葉念初揚長而去。至於秦典何去何從、陸青兒如何收場、博古等突厥人是死是活,這些問題他毫不關心,他隻想領著葉家姐弟趕緊回大雜院,明天還得早起去西市卸貨呢。

  這時候浮生軒後院突然騰起了一陣火苗,在細雨中火勢並不大,似乎不用救火也著不了多久。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著火了!快來救火啊!”

  方岩的好心情立刻氣急敗壞,在心裏狠狠罵道:“葉雲帆你這笨蛋,連放個火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