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信徒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591
  第三十八章 信徒

    ,他迷戀地仰起了脖頸。,

    蘇臣突然大笑。

    嗤嗤的笑在逼仄的刑室難掩譏誚。

    尹嬋眼眶沁紅, 循著聲音抬眸看向蘇臣,沒成想記憶裏文質彬彬的書生發出與他氣度截然不同的陰冷。

    他的臉已經血肉模糊,身體沒有一處不在汩汩流血, 卻還用力瞪著眼睛。

    尹嬋打心裏感到了寒意, 細眉輕蹙, 從他神情看出了亟待蓬勃的陰鬱。

    像、極像一條陰冷的蛇。

    很難想象, 一派溫儒的青年會在短短時間發生改變,又或者, 這才是他的真實麵目。

    尹嬋頭皮發麻, 不敢看蘇臣, 不敢深思。

    下意識尋求充斥安全感的地界,於是情不自禁地將一雙眼落在了謝厭身上。

    直見他沉晦魔怔的麵容, 才後知後覺方才鞭笞的一幕幕。

    這,何嚐不是讓她不寒而栗的存在。

    尹嬋兩膝一軟, 朝後踉蹌了半步。

    她差點跌倒,謝厭立刻拋去雜念, 眼疾手快要攬腰。

    尹嬋心跟著眼皮一跳,眼神閃躲了下, 避過他沾滿血汙的手,後背靠著牆壁, 勉力支撐。

    謝厭的手尷尬落空, 半晌沒有收回。隔了很久,口中艱澀道:“何時醒來的?”

    “方才。”尹嬋眼睛對著地麵幾處血跡,目光空洞, 下意識答他。

    謝厭無言,卻唯恐無言。

    最怕與尹嬋麵麵相對卻說不出話。

    陌生、詭異的氣息盤繞在逼仄的刑室, 他輕易產生了恐慌。

    如此相顧無言, 與幾年來藏匿暗處覬覦尹嬋、卻不能觸碰她有何異處, 同樣不安。

    原以為早已習慣,可一月相處的點滴,尹嬋一顰一笑,早把貪婪招引,一發不可收拾。

    謝厭承認自己的貪婪無恥,腦子飛快地轉。

    他在想怎麽開口才能阻斷古怪的氣氛,垂下頭時,狹長的眼睛在往上悄悄看她。

    “你、什麽時候來的?”謝厭不敢揮霍時間,更唯恐良久的沉寂會讓雙方的心一沉再沉。

    有些明白尹嬋為何總怪他不吭聲了,安靜是放大焦慮與不安的利器。

    他眉宇早無先前鞭笞蘇臣的暴戾,盡可能讓自己柔和,鬆鬆唇角,繃緊的麵龐也要舒馳,眼梢斂去會嚇唬到她的殺氣。

    就這樣,謝厭努力把自己調整成最適宜擺在尹嬋前的樣子。

    見她沒應,複又問了遍,“這裏髒,怎麽過來了?”

    尹嬋背抵著牆,眼中藏著一絲絲懊惱。

    張張嘴想說,嘴裏卻是發苦又幹澀,折騰她無言。

    認識謝厭這麽久,不是沒見他盛怒或打鬥過,但再是如何震驚,也不敵剛剛鞭笞蘇臣那陣兒。

    說話冷漠,鞭笞狠毒,匕首無情落下時,眼睛都不需一眨,何其果決。

    那蘇臣已不成人樣了。

    她並不知蘇臣究竟犯了多嚴重的罪,亦無資格摻和原州的人如何審訊拷打,但,

    是否這樣的,才是真實的謝厭。

    往日在她麵前溫馴屈膝,或捧著她的手如珍如寶,讓她誤會了,謝厭並非任由撫摸毛發的“家犬”,是可以撕咬獵物、甚至生吞活剖的“野狼”。

    尹嬋深感心慌,盯住地麵一處看,不作聲。

    良久的沉默,蘇臣仿佛看出什麽,陰裏陰氣發出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譏笑。

    萬分清晰地傳進兩人耳中。

    尹嬋輕輕捏著衣角,試探著往謝厭一看。

    他麵龐好似無甚波瀾,但呼吸較此前更加粗重,雙手攥握死緊。在這張不動聲色的臉上,鮮血染腥了疤痕,也赤紅了他的雙眼。

    尹嬋垂目,撇過頭不看他:“我先走了。”

    說得飛快,生怕被聽到了拒絕。

    不能再待這裏,謝厭犯了魔怔,她怕再待一陣,便控製不住難受。

    謝厭下意識伸手,尹嬋轉身,兩片衣袂在他指間穿過。

    像似蝴蝶翩躚而去,絲毫不給他觸摸的機會。

    尹嬋存餘的氣息尤在,是和腥臭刑室截然不同的甘美。

    春雨後的薔薇,微風起,處處香。

    謝厭闔眸,意圖攫取,貪得無厭地輕抬起下巴,細嗅空氣裏的那股氣息。

    癡迷之態沒有掩飾。

    “嗬,”蘇臣將他狂熱的神情瞧得清楚,自知謝厭不會要他性命,輕蔑一笑,“敢把你這副陰溝裏不見人的模樣擺在她麵前嗎?真是惡心啊。”

    謝厭斂袖轉身。

    蘇臣笑愈張揚,目光逐漸渙散:“我家主子身邊也圍著不少你這種人,自以為深情的躲在陰溝窺視,好好當一棵草不就成了,竟妄想摘下太陽,你這樣的、這是種病,拿自己當狗的病,”

    他聲音沉啞,似要廢了,謝厭幾乎聽不清。

    朝蘇臣走近些,聽這一番話,難得的沒有生氣。

    “嗬,誰會看得上。”蘇臣理智幾近潰散,喃喃著說完了,“驕傲的人,豈會看上一條狗,他們不過是享受被仰望,不可能彎下腰,知道,知,道嗎。”

    蘇臣再也撐不住,鬆鬆垂了頭。

    昏迷的前一息,沉默許久的謝厭終於賞賜般回答了他:“的確,太陽從不彎腰。”

    “但它會西斜。”

    ,

    尹嬋走到刑室外的路口,楚楚便追上來了。

    見小姐雖脊背挺直,目視前方,無頹喪之態,卻滿麵魂不守舍,顯現著病態的蒼白,似心事重重。

    楚楚立刻迎去:“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尹嬋無法將心思說與旁人,便是同她最親近的阿秀也難以道明。

    她搖頭,故作著輕鬆,將眉眼的倦怠壓去:“沒事。”

    走出州牧官邸,樹影斑駁在官邸院牆,煞是好看。

    她步子一頓,仰頭眺望京城的方向,低低一聲喃道:“有些想回家了。”

    “這就回。”楚楚忙著牽馬繩,應道,“阿秀在院兒裏給小姐做了點心,回去便吃。”

    尹嬋輕輕一笑,沒有反駁,登上馬車。

    阿秀手藝好,能與酒樓大廚媲美。

    隻是,尹嬋還來不及品嚐,卻先聞到一陣濃鬱的甜香。

    竟是謝家人要見她。

    楚楚道:“謝三姑娘的丫頭來了,說有件事想和小姐談談。”

    謝三自然是為賞春宴,還帶了北街新出的糕點。但怕遇上謝厭,不敢過來,因而喚了最倚重的丫頭替她下帖。

    將請帖奉上後,尹嬋猶豫不決。

    來原州多日,實則,並未想過與此地女眷深交。

    畢竟謝五姑娘的身份是假。

    有意拒絕,卻叫楚楚看出她心神煩鬱,勸道:“小姐整日悶在宅院可不好,”

    阿秀心想也是,待著怪悶的,便跟楚楚一起勸。

    尹嬋本就心不靜,被兩人夾在中間不停勸說,很難招架得住,無奈莞爾,終是點頭應了。

    丫頭回去交差,尹嬋吃了兩塊糕點填肚子,思及仍在獄裏的謝厭。

    拉著楚楚的衣袂,眉間一蹙,躊躇問:“楚楚,你殺過人麽?”

    楚楚臉色霎時凝重,左瞟右看,望了尹嬋許久,在尹嬋頓覺這問題是不是冒犯了楚楚時,她小聲,煞有其事道:“數不勝數。”

    尹嬋:“,”

    “我先、先回屋了。”尹嬋心裏微微有些涼,頭皮也稍稍在發麻,喉間輕動,沉默半晌,抬腳往裏屋走。

    楚楚大惑不解,想了想,約莫明白了,忙跟去:“小姐想聽殺人的故事?”

    便自告奮勇:“楚楚給您說,那,我陪小姐躺著,正好我說故事,小姐的睡意或許還來得快些。”

    尹嬋皺起臉,看向楚楚飽含期待的眸子。

    關門前,艱難地拒絕道:“楚楚好意,我心領了,下回吧。”

    她端端正正躺好,兩手交疊平放在腹處,指尖揪著床被,怎麽也睡不著。

    很想知道自己在顧慮什麽,明明早就知道謝厭是哪種人,不是麽。

    一刻鍾過去。

    窗外時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尹嬋在別扭中緩緩入睡。

    醒時天還沒暗,她犯懶,不想起,在床上攏著薄褥子發怔。

    一翻身,忽的碰到枕邊一冰涼的物件。

    正是謝厭先前寄放她處的那柄匕首。

    牢獄裏謝厭狠命將匕首插進蘇臣掌心的畫麵,在腦中來回反複,尹嬋指尖被燙了一下,逃避似的把匕首塞至枕下,歎著氣起身,靠坐床頭。

    自顧糾結了會,關在屋裏總是庸人自擾,還是到院子散散氣。

    推門前捧著臉揉了揉,盡量別叫阿秀和楚楚多想。

    到院子了卻沒看見兩人,她找了會,原是躲樹後說小話。

    尹嬋笑笑,沒有過去,站在泥窪塘邊吹風醒神。

    樹後。

    楚楚在牢獄那會兒便發覺尹嬋情緒不對,尤其她問自己殺過人沒?

    這不像尹嬋會在意的,便認定牢獄時發生了什麽。

    尹嬋回屋小憩,她便趕了一趟官邸,弄清原委了。

    雖說這種心態楚楚不曾經曆過,但轉念想,小姐長在深閨,即使口中不怕,正經看到時,還是會膽怯。

    她到底是謝厭的屬下,不好去寬慰,便尋了阿秀。

    暗忖一二後,正經著臉道:“阿秀,你不知蒼盤山情形,公子若不狠些,咱們如何活命?”

    她故意沒有細說經過,隻道那方是敵人,對他們心慈手軟,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果真把阿秀唬住了。

    阿秀道:“我聽將軍說起過戰場,兩國交兵,最怕人猶豫心軟。”

    “正是這個理呢,姑息隻會養奸。”楚楚提議,“要不,你去勸勸小姐,請她別惦記這些,公子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日子平平安安。”

    阿秀附和點頭,扭頭向塘邊尹嬋:“,那我去?”

    楚楚遞了個鼓勵的眼神。

    可尚未走近,尹嬋便眼尖地發現謝厭又進了對麵舊院,不知在裏頭做什麽,好久沒動靜。

    她起初不為所動,定定在塘邊,麵上當真是雲淡風輕。

    可隨著阿秀的腳步聲越近,嗵嗵嗵的似舉著木槌在她心裏擂鼓,終究沒忍住。

    一轉身,阿秀呐呐道:“小姐要去哪?”

    “沒。”尹嬋帶著一點點慌張,“隨便走走、唔,你和楚楚玩,不必侍候。”

    阿秀隻聽她話裏奇怪,等小姐說完,才哦了一聲,讓開:“小姐別走遠,待會要用飯了。”

    “好。”

    尹嬋臉熱,二話不說點了頭,快步走出院子。

    阿秀沮喪地回到楚楚跟前,歎道:“對不起楚楚姐姐,阿秀無用。”

    楚楚也歎,眼睛卻發亮,挑目看對麵的院子,悠悠道:“是我多事了,果然世事不能強求,任其自然才好。”

    ,

    尹嬋方一踏進院,便知謝厭在做什麽了。

    這裏窄舊,又多生雜草,謝厭卻盤腿坐在院子地上,對四周的髒汙渾不在意,低頭很專注。

    沒有再束髻,和往常一般披頭散發。

    低著頭,一半發垂落,隱沒了輪廓,尹嬋隻見他黝黑發亮的烏雀眸子,眨也不眨盯著麵前的東西。

    那是,

    數十柄短小鋒利的匕首。

    尹嬋稍怔,快步走去。

    正是這時候,謝厭執起一柄做工精致的,拿在手裏把玩,指腹輕撚著柄部凹凸紋飾。

    尹嬋以為他在鑽研利器,誰曾想,他竟徒手捏成了兩半。

    破損的匕首扔在一旁,謝厭垂著目,認真繼續。

    轉眼又有好幾柄被無情丟棄。

    尹嬋不遠不近地站在院門口,不知為何,見謝厭這副古怪執拗的行為,宛如一頭身軀淌血的狼,縮成一團獨自療傷。

    約莫意識到他這麽做的原因了。

    尹嬋心裏一陣酸澀,忽的跑過去,站在謝厭的麵前。

    視線被遮擋,陷入魔怔的謝厭手上一停,緩緩抬頭:“你,”

    她站在迎著光的方向,麵容被暖陽青睞,眼裏盈了淡淡的水霧,似要哭。

    但沒有哭,淚噙在微紅的眼眶裏。

    尹嬋自上而下俯視著他,聲音輕柔,卻不容抗拒:“起來。”

    謝厭沉默不語,帶著仰望天神的目光,虔誠地看了看她後,低下頭,複拿起旁邊的匕首。

    尹嬋索性一傾身,奪過他手裏的。

    謝厭兩手空空,想重新再拿。

    尹嬋立時深吸一口氣,收緊抓著匕首的右手,看著男人披頭散發,落拓散漫,心口便撲通撲通跳。

    “謝厭。”她輕喚,一邊眼含疼惜,直勾勾盯住謝厭的雙眸,與他目光相纏。

    一邊伸出手,用匕首勾住了他衣襟。

    手腕加勁,一步步後退,也一步步牽引著他站起來。

    謝厭瞳孔輕顫,眼前的美麗湧進他五髒六腑,她俯身垂頭,離自己很近,能數清那濃密的眼睫。

    他迷戀地仰起了脖頸。

    追著、沉溺著,細看尹嬋溫玉白膩的下巴,粉潤的唇瓣,秀挺的鼻尖,呼吸不由紊亂。

    著魔一般循著她牽動,站了起來,與她越來越近。

    謝厭突然想到和蘇臣的談話。

    他說對了。

    太陽西斜時,總會漏下餘光,偏愛長在牆角的爛草。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atoshi女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撒花】

    【嘖嘖嘖,對味了~太太加油寫】

    【快點開始甜甜的戀愛 我迫不及待了 太好看了】

    【打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