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106章 服侍
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33      字數:3363
  宣燾困於鬥室不得出,對那一去不歸的人,想出去找她都做不到,心頭躁懣且不提。卻說宣明珠與梅長生過正殿,轉過藏經輪,走入國寺最裏進的院落,睿德方丈已在廊下等候。

  “老衲見過大長公主殿下,見過梅大人。”身披絳紅蓮雲袈裟的僧人見這二位貴人攜手同來,不以為異,合掌見禮。

  宣明珠轉頭看了梅長生一眼,後者穩穩牽著她的手,對她點頭。宣明珠頃刻間定下心神,對方丈道:“帶路吧。”

  睿德引大長公主去的地方是一片青泥塔林,這個幽深的所在,平日非但香客信眾不會來,連本寺僧人也極少涉足。塔林旁有一石池,據方丈說,夏日會自然湧出泉水盈滿,此時深冬,隻見抔雪,二龍王石像在池前,跪而守護。

  再向裏,曲檻通到一間狹長的丹室,簡單無飾的白泥牆麵,虛掩的破子欞門內隱約透出青色光火。

  睿德方丈比手道:“便是這裏了。”

  宣明珠道聲有勞,輕吐一口氣,推門邁入檻中。

  第一眼,她便被燈室內遠超出想象的長明燈盞眩花了雙眼。

  隻見對麵檀台上下層疊,供奉青燈不計,綿長向西排宕開去,一眼不見盡頭。

  迎麵燈火重重,宣明珠猝不及防地想念起母後,轉身閉目以額輕抵梅長生肩頭。

  “醋醋,我在。”梅長生未動未碰她,以身為撐,輕道一句。 一秒記住https://m.vipkanshu.vip

  “阿彌陀佛。”睿德見狀目色慈悲,又似在回憶當年的景象,“好教殿下知曉,當年明帝陛下秘令老衲為柔嘉娘娘建長生殿,言道,朕崢嶸此生,征戰四方威服百姓,惟認不清此心,愧對一人,明悟晚矣。唯願禱她生生安泰,世世無憂。

  “且陛下特別吩咐了,柔嘉娘娘不喜奢靡,殿室不必寬大,更不必浴金漆朱,隻要供足千盞燈,令其長明便是。此事,除老衲外別無人知。”

  方丈說罷,宣明珠仍抵麵默然。梅長生側眸,字音輕吐:“出去。”

  睿德便頷首而退。

  梅長生低頭輕輕的攬住她,“醋醋,先人之事,我不知內情不好評判,隻一點,你想,若你父皇真對柔嘉娘娘無情,何以寵你如珠似寶。”

  宣明珠動了一下,抬起頭,那雙明澈的眼裏並無淚痕。

  她背對著滿室青燈,許久輕道:“你不必寬慰我,他們的事,你不知,我其實又知道幾分呢。我母後,她是個溫柔之極的人,平生未在背後道過他人短長,更何況對待父皇,隻有敬慕。

  “我方才在想,我曾真心切意地怨過父皇,那麽母後呢,她心裏可有過怨懟?若母後知道父皇在她去後生悔,若在天有靈,又會作何感想?”

  可母後是那般溫情如水又與世不爭的心性,她也許無怨吧,然而宣明珠作為女兒的立場,卻不能代母親去原諒什麽。

  她默了默,輕勾手指,“長生,你陪我走走吧。”

  梅長生道好,兩人便沿著這條長似無盡的檀台緩緩而行。

  燈芯瑟瑟青碧,隻因長明燈的油膏中加入了夜明珠粉,所以長燃不熄。

  燈燈受華色,宛此一室蓮。

  行到中半,宣明珠仰麵看到燈火間供奉著一盞泥胎觀音像。

  那正是母後生前慣常所拜的施藥觀音,菩薩拈指倚膝,姿態恬逸從容,低眉慈悲而笑,極似母親音容。

  宣明珠突然便覺釋然。

  她麵佛,無奈而笑:“補償得這麽晚,再用心,又有什麽用呀?母後你說,父皇他是不是呆?”

  想起方才見過的四哥,還有從前的梅鶴庭,她脫開他的手,扭臉戳梅長生肩膀,“你們怎麽都這樣子,女孩兒對你好,便覺是應該的,便覺不值錢,是嗎?是嗎?”

  梅長生沒想到她在這時翻舊賬,且是在供奉嶽母的燈堂中。無措一霎,她戳一下他便後退一步,“不是,是我呆,是我蠢,醋醋,我錯了。”

  宣明珠撲哧一樂。

  這是她自法染坐化後,第一次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見逗笑了她,梅長生目光蓄滿溫柔,重新牽起她的手。

  他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心底的傷,肯說出來,那結仿佛便也解了。走到青燈盡處,宣明珠拉著梅長生在蒲團坐下。

  倆人背靠著背,宣明珠抱膝忽而感慨,“其實我很羨慕梅老爺和梅太太。”

  梅長生明白她的意思,她生於皇家,是大晉最尊貴的女孩子,然而心底卻隻是向往著一段簡單美好的感情。她活得熱烈又純粹,亦期待一個人,帶給她熱烈又純粹的感情。

  他從前沒能做到——往後,“我們也會那樣好的。”

  頓了一下,那把鄭重清徐的嗓音又糾正道:“不,為子不必不如父,我們會更好。”

  宣明珠將頭向後抵在寬實的肩頭,笑意皎皎複狡狡,“好啊,這句話下回我見著梅老爺,會幫你轉告的。”

  “還是別,千萬別。”梅長生連忙揪緊她的手指頭,搖一搖,“殿下疼我,別讓我挨家法。”

  青燈古佛下,宣明珠笑靨若景明春日裏的桃花。

  這個人改了許多,唯獨懼父,還是和從前一樣。她想起一事問:“薑瑾說那日梅老爺將你背出祠堂,你醒後,父子閉門長談了一日,梅老爺教了你什麽?”

  梅長生回想起那日,恍如隔世的神情,默笑,“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就這一句。”

  讀書隱士的秉性,說話就是這樣利索。他當時傷口疼得厲害,更疼是傷口下的那顆心,聽到這句熟爛到百無一用的詩,梅長生隻覺父親是想往他傷口上撒把鹽。

  分明說了等同沒說。

  然而卻也是憑著這句話,他硬是熬過了西蜀雪山的那場嚴寒,熬過回京以來的惴惴難安,熬到見陽春。

  一個熬字,底下那四點水,生生是一波一瀾以心作楫捱過來的。

  宣明珠拿後腦蹭蹭他,“真就這一句?那怎麽談了一日。”

  梅長生失笑,望著頭頂的藻井,“父親說關門的時間越長,母親越放心。”

  宣明珠也失笑,“還能這樣啊。”

  “是啊,怎麽還帶這樣的。”

  他們在她父親為母親建造的燈室裏,一遞一聲談論著他的父親與母親。曲折的長廊外,銅鍾點點,曼青色的塔林間又簌然颺落下一場雪,沆碭出安謐如畫的詩情。

  “你在想什麽?”

  “在向嶽父嶽母保證,餘生長生會照顧好他二老的掌上明珠。”

  過了一會兒。

  “你在想什麽?”

  “唔,我想著閣老今日嘴也很甜。”

  “還有呢?”

  “本宮今日亦甚喜閣老。”

  出了正月,梅長生正式入閣處政務,漸漸便忙起來。

  二月春蒐,三月春闈,皆由閣相梅長生為皇帝主持。

  宣長賜少年立誌文治天下,是實幹派的君主,而梅長生師從帝師,才識通瞻,操履堅貞,君臣可謂如魚得水。

  有朝以來最年輕的閣老如日中天,一時間風頭無二,樹大招了風,亦難免受到質疑。就說他主考過春闈後,擇門生二十餘人,除於各縣任職,禦史諫議大夫高蓿便上書禦前,道梅閣老提拔之人多是相識親故,恐有私心。

  皇帝見到了奏書,在朝堂上例行問詢梅長生,可有此事?

  身著一品紫綾具服腰跨躞蹀的梅長生,執白玉笏出列道:“回稟陛下,吏部任命庶官,需通內閣兩省批議。臣以為委任官吏必先識其才行,臣不敢擅專懈怠,對之考察問談,這也許便是高大人口中的‘相識’,青眼勉勵,便成了高大人口中的‘親故’。倘若臣每日坐於高閣,足不出檻,隻管等著批示下頭整理送上的折章,想必便不會受謗了。”

  此番言論一出,皇帝深以為然。諫議大夫的老臉則被嗆得紅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

  下朝後有朝友勸高蓿:“梅閣老清慎如玉,能力出眾,口鋒亦不輸禦史台,別見他年輕,那是個四角齊全的。您老有什麽想不開,非和他較勁去?”

  這話傳到大長公主耳朵裏,宣明珠將那“清慎如玉”的評價念叨了幾遍,付之一笑。

  其人如玉嘛,卻是不假,但要分時候。他在人前的那份矜貴冷持,入晚到她這裏,便隻剩下惡劣了。

  禦史台隻顧盯著這位閣老大人的公事看,怎不見他在宅邸後頭新括了一個後花園呢?梅宅與公主府同屬一坊,本離得不甚遠,園子落成後,緊挨梅園的巷口悄無聲息開了家古書局,平時無甚客人問津,也便無人知曉,從書局裏間的密道正可通向公主府的後園。

  好個清正無邪梅長生,將小時候自學的那點機關術,全用在這上頭了。

  不用再拿子女做幌子,他來去越發肆無忌憚,見她麵後自然唇舌纏綿,百般親昵。

  宣明珠令他養身一年,以安固中元根本,這個底線,她是咬定了不鬆口的。梅長生也不強求,一條巧舌,十根玉指,照樣將她服侍得受用無邊。

  到後來,那冰魄蘭香的胴體無一寸未在梅閣老手裏細細把玩過,嬌主子這才尋思出不對——她約定此章,仿佛是為了讓他保養,並不是為了圖自己舒坦呐。

  再者,梅閣老對此事好似有著無盡的精力與花樣,她常常招架不住。

  紅燭深帳裏,直弄得無力慵移腕,多嬌欲斂身,他這時候最壞,摁著不許她躲,直直瞧著她不著寸縷的身,看夠了,再將她揉進懷裏,胸膛貼上來,愉悅的低笑帶出陣陣震動。

  說了幾次,他總不聽。宣明珠有一回都不禁生疑,掬他流淌的墨發在掌心嗔問:

  “你說老實話,內宮金閣的秘戲圖,你是不是借閱過?”

  帷幌中男子雪白的襟衫半敞,叼一縷發,靡麗深黑的目光灼灼盯住她,邪惑到極處,連胸口的刀疤都風流。

  “不曾。”他吐發為笑,目光幹淨儒雅,“什麽醃臢東西,長生不屑看它。殿下在長生眼裏是天女仙娥,不容褻瀆。”

  說罷埋下頭去,尋溪飲流,將她褻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