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100章 互蠱
作者:
晏閑 更新:2022-03-30 12:31 字數:3826
宣明珠聽過他的這番剖白,久久地陷入震驚之中。
她沒有想到,當她折服於他強勢自若的外表時,梅鶴庭內心深處,居然隱藏著這樣多陰晦的溝壑畦畸。
這他若不說,要叫她何處猜度去。
而且——這位閣老大人偷聽壁角的本事可真和小孩兒吃棗一個樣,吃一半吐一半,話都聽不全,專門給自己找委屈受是不是?
“梅長生你的耳朵可真沒白長。”宣明珠揉了把眼,悶頭在他靴尖上踩了一腳,“你隻聽我前半句,後頭還有句好話呢,被你吃了?”
梅長生呼吸頓止,似有一瞬不明所以,而後,他推衍出公主話裏的意思,目光如雲開霽散,倏爾大亮。
他圈緊她的腰肢,有些急切地追問:“什麽話,告訴我,是什麽?”
好話才不說二遍呢,宣明珠嘟著嘴唇,任他勾帶著自己的身子搖來晃去,偏生不說了。
可架不住這人粘纏,最後連探到她腋下撓她癢肉的招數都用出了,宣明珠抵不過,縮著身子笑斥一聲好啦,在他湊過來的耳旁,眨眼將白日在宜春坊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
其實怪羞人的,這話和楊珂芝說了沒什麽,是閨友間的笑語,但當麵對當麵的說,便平添幾分令人臉熱的羞昵。
原來她以為的兩個人已經苦過甘來,在他心裏,仍然自苦如此。既然他都坦承相告,她又怎麽忍心再遮掩。 一秒記住https://m.vipkanshu.vip
梅長生聽罷,在光影裏靜了。
宣明珠心道方才他那番猝不及防的表衷,生生把自己說紅了眼,不會他聽了她的話,也感動得要哭罷?喚聲長生,去瞧他的眼睛,下一刻,身子忽然騰空而起。
梅長生扛起她在肩上,大步走向楠木浮雕拔步床,拍臀將人撂入軟厚的衾鋪,屈膝向前,抵住這柔綿羔羊的鼻尖,“殿下不該告訴我的。”
這強勢的攻掠性令宣明珠眸光瀲灩,咬住自己指節,輕勾腳尖搔他的襪:“告訴你了,又如何?”
“我不信。”
宣明珠婉媚的神態須臾滯住,曲翹的纖睫茫然輕眨:“什麽?”
這雙耀美如寶石的眼眸,當真是世間最清澈最純結的珍寶。梅長生看得沉醉,眸海裏漆黑的暗潮洶湧欲出:
“不敢欺瞞殿下我的真實想法——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即便殿下餘生每一刻都在長生身邊,每一天都愛長生一遍,每一夜都伴長生入眠,我依舊不再信,我擔心下一刻、過一天、又一夜到來時,殿下的心意會不會就此改變。
“殿下啊,我是好不了了。”
她不是他隨身的一塊玉,她是照耀四方天上的朝陽。他寧願如此,讓她此心此身自由自在,不給她一點枷鎖和羈絆。
你不是我的。
我是你的。
永永遠遠都會是。
“但我很喜歡殿下這樣說。很喜歡。”梅長生狂吻著她的頸,將低靡的聲音烙在雪白柔軟的肌膚上,用氣音吹她耳朵:“給我。”
臣會努力讓池塘開遍蓮花。
明明躺著的,宣明珠卻覺得自己腰膝發軟,腦袋也暈暈的。
她很是喜歡看他如此,可是,被情話燒熱的頭腦中卻還記得約法三章,伸手推他:“你忘了,要養一年。”
梅長生撩眼嗤嗤笑:“我答應了嗎?”
他的眼神不再如方才沉鬱,明亮閃閃地望住她。
“嗯?”宣明珠預感前頭有一個陷阱等著自己,徒勞地想攏好衣襟,“你那日分明應好的,說若違背——”
“若違背,便要殿下拿小閣老開刀問罪。”梅長生低聲幫她回憶,身子越沉越低,“殿下可聽過一句話麽,色是刮骨刀,煩請殿下用這把刀,刮刮我。”
宣明珠長嚶一聲,偏頭捂起臉。她此刻承認了她確實不該惹火,又勾出這人這副腔調來。輕踹了他一下,竭力做出正經的聲口:
“我那日可是當真的。長生,你我來日方長,身體為本,不可不重視。還是那一句,你若真心想同我朝朝暮暮,便聽話頤養。‘秦之銳士,不可當桓文之節製’,這個道理你比我更懂得。”
梅長生見身下之人的神色亦莊亦媚,言語難描,一時心神搖蕩,如何能夠不聽從她?隻得輕吐薄息坐起,待狂囂的心恢複平靜。
宣明珠也理好了衣衫起身,瞧著那張忍耐矜欲的臉,沒忍住貼近促狹:“你說你好不了,我來治你。”
梅長生胸間一口深吸吐納的氣頓時大散,不自禁地從鼻間悶溢出一聲,目光危險:“你再說。”
宣明珠掩唇忍俊,不再逗他了,看一眼水漏,問他晚間的藥用了沒有。
梅長生搖頭,用過晚飯便帶孩子們回來了,急著想見到她,何曾還記著別的。她說得是,唯有她是他的解藥,除此外,別無良方。
宣明珠於是便命泓兒煎了藥來。周太醫開的那副養元方子,她這裏和梅宅那廂是人手一份的。
一時藥來,梅長生服下了,泓兒又將滴眼用的牛乳也送到暖閣兒。
宣明珠淨了手,拈起竹筅來為他塗眼,梅長生卻將頭向後仰了一下,自行接過竹簽子,“我自己來吧。”
他說:“殿下往後不需這麽費心周全我。”
這是他千求萬求的福分,他的心裏比誰都歡喜。可如果,令她和過去一樣對自己付出,他會覺得她受委屈。
所以:“我會為了殿下,多惦記殿下惦記的這個梅長生,我會照顧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顧殿下。”
宣明珠耳根子發熱:“你這好口才,還是留著朝堂晤對吧。”小嘴叭叭的,沒完沒了了還。
她從前對他好,是發乎本心,自己挑的駙馬自己寵,捂不熱他,那麽她說走便走,絕不留情。
如今是千帆過盡,病木前頭又逢春,她要留便留,圖個自己高興,更不要別人安排她該怎麽想怎麽做。
她往那隻爪子上拍了一下,撣開他,彎身給他上了藥,再取托盤上一條兩指寬的白綾緞纏在他眼上係好。
這也是周太醫給的法子,說上藥後眼中會有異物感,閉不了多久便睜開,不利調養,而如此便可以閉目多養息一陣。這位太醫在將功贖過這條路上,也可謂是不遺餘力了。
梅長生都依著她,眼睛係著綾緞不聲不響地坐在榻旁。
然而宣明珠的目光無意間下掃,才發現滿不是那麽回事,愣道:“你怎麽,還沒?”
梅長生安靜坐著,隻是聲調有些發啞:“方才好了,你剛才又挨近了。”
倒怪起我來?宣明珠又氣又笑,你怎麽不說你自己心思不老實呢。卻別說,燈下賞佳人,見他素衣緩帶,白綾封目,烏發紅唇,真有些好欺的樣子。
她玩心忽起,抿笑下腳踏去,擷來了花觚中的那枝墨梅,因白日帶回府後是用清水養著的,此時尤其顯得枝遒花潤,風骨飄香。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梅長生,將花送到他唇邊。
梅長生眼不能視物,隻覺唇畔微癢,不解地喚道:“殿下?”
趁此隙,宣明珠再向前遞,那花枝便恰恰讓梅長生叼住。她伸手一推,梅長生向後倒在了她方才枕臥過的衾上。
公主殿下得逞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哼,回回是他欺負她,也該輪到她討回了。且見梅長生似有所悟,呼吸窣窣拂動了那墨色香梅,花瓣瑟瑟,媚也清媚出塵。
她撫袖在他身邊坐下,目光上上下下地欣賞,指尖輕輕劃過那白綾的邊緣,促狹地打著圈,描畫他眉梢。
綾子是半透的,宛如一層若有似無的水霧,將那雙快速顫動的黑色睫毛困住。他叼著殿下賞賜的花枝,仰麵暴露出輕抖的喉結,發出含糊的一聲,似在喚她。
宣明珠的喉嚨更癢了,輕笑道:“美人,你怕不怕?”
嘴裏調笑,心中胡想:她聽聞那樣忍久了也不好,一年的約定是她自己定下的,不能出爾反爾,這應當卻也不能算破格。於是便伸出了手,想起他對她施展的手段,學著他的語腔向他耳中吹氣:“用你的表情取悅我。”
“髒。”
這下子宣明珠聽清他低哼的話音了,怔營一下,貓兒似的眯眸搖頭:“不是髒,是你太幹淨了。”
這樣漱玉飲露的人物,活了二十來年,從未餞行過指頭告了消乏之念,細想一想,真覺得不可思議。
蓮花是從淤泥裏開出來的,他呢?紅燭短爇,一枝墨梅在白齒紅唇間隱忍地抖簌,當真是場視覺的盛宴。
行到最後,宣明珠抬手掀了白綾,直直觀瞧他此刻表情。梅長生恥得雙目水紅,卻又痞氣地歪頭吐掉花枝,胸膛起伏,聲喑如沙:“姐姐……喜歡我吧?”
宣明珠臉麵亦紅,聽到這聲“姐姐”,心悸難名,撐不住酸脹的臂腕與他並肩躺著。
偏頭耳語:“嗯,本宮甚喜。”
如此良宵,二人相擁而眠。
翌日天明,宣明珠在他的懷裏醒來。
彼此皆是和衣睡的,隻是那交頸相擁的樣態卻親密。
梅長生睡得再熟,隻要懷中的人微微一動,他便醒,摟著她的手臂無意識收緊,蹭蹭她的鼻尖,“殿下。”
“閣老。”宣明珠笑著回應他,“起來了梅閣老。”
梅長生不情願地抱緊她,埋頭說不,嗓音沙沙低沉:“陛下許我歇到龍抬頭,再陪長生睡會兒。”
那卻是雙關,宣明珠聽懂了,更聽出他聲音裏的忍笑,哪是還有睡意的樣子。
她無奈輕翻眼皮,有心踹了他起身洗漱,一念回想起昨夜他的神情……男子力氣分明比自己大,她不叫他動,他便就真的順從她。宣明珠彎彎唇,覺得自己不虧,好生又在腦海回味了一番。
這時她忽想起另一事,推推他,表情嚴肅了些,低問道:“為何不夢我了?”
在他失去音訊的那一個月裏,她夜夜焚香期待一夢,卻是未能。
“離開揚州後便夢不到了。”梅長生沉默片刻後道,“我不知是何緣故。在西嶺那間茅屋養傷期間,我每夜都想夢見殿下,卻夢不到。大抵,這件事說破以後,便不靈了。”
“那也便罷了。”宣明珠聽後不置可否,若非遠隔千裏想知他安好,她本也不喜歡那種在別人夢境裏被牽製的感覺。
往後他們人在一起,也用不著這項累贅了。
“那位白茅屋的恩人呢,是留在蜀州派人照顧,還是接來洛陽得好?之前林將軍說他與人溝通不便,也不知恩人的心思。”
梅長生指尖繞弄著她的發絲,“若無恩人,我眼下隻怕白雪埋骨了,自是要好生報答的。他與外界隔絕太久,神智有些混亂,聾啞之外,又不懂得手語,我尋了幾名照料天殘者有經驗的醫士搬到鄰旁,先好生與他接觸一段日子,待漸漸能比手交流了,再試著將情況說明。到時便看恩人之意,他願怎樣都好辦。”
還是他想周到,宣明珠聽罷點點頭。
又說了幾句閑語,可要真的起了,梅長生還是抱著她不放。
宣明珠無可奈何地咬他耳朵:“今日我亦甚喜閣老。”
懷抱一鬆,眉目清湛的男子滿足地頷眸,瞳中蘊生幾許璀璨的光暈。
昨兒梅長生去了護國寺,宣明珠打算今日也過去一趟,這是她早擬定的章程,有一件事,她想當麵問一問皇叔。
她出門時沒說自己要去哪兒,梅長生也沒問,賴在她寢室裏不出去,含著笑說等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