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87章 他的潔癖呢
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28      字數:3667
  小廚房的朝食做好了,篁裏館的房門仍緊閉著。

  眼看日上簾鉤,梅大人在睡榻之側黏乎得不像樣子,宣明珠終於拍開他的爪子嗔目問,“你起不起開?”

  得到的回應是噥噥笑音。

  這人,著魔了吧!他們昨晚並未真做什麽,隻不過一想到……宣明珠臉熱地翻了下眼皮,推開什錦枕,不理會他,起身披上衣衫自去湢室沐浴。

  而梅長生呢,懷裏空了,幽幽歎一聲,雪襟半敞著從榻上坐起,兩腿一屈一箕,露出浪蕩的一麵。

  他留戀地目視她背影,看到女子腕上那條紅繩,英朗的眉眼便溫煦下來,如魅如畫。

  宣明珠舒舒服服泡一個溫湯浴出來時,梅長生也借了一間淨室將自己收拾一新。

  公主殿下一眼看去,公子白衣玉帶,總算有個正形了。她展唇道:“這裏沒預備大人的早飯,家去吧,連著兩日在這兒,該回府看看。”

  梅長生耳根微動,有事喚長生,無事便成大人。他流轉的目光裏多了點委屈,近前低問,“你同我一道回嗎?”

  宣明珠沒應聲。

  昨晚上是興之所至,前頭雖有一程被他蠱惑了心神,後頭圖的是自己受用。並非一晌貪歡後,骨頭便輕成了依附別人的小娘子,她的分寸仍舊拿捏在自己手裏。 記住網址m.vipkanshu.vip

  即使她要去探望寶鴉他們,也不和他一道走。

  弄出雙雙把家還的樣子,什麽趣兒。

  梅長生看到她神情,便明白了,眉宇間故意作出的委屈反而消散,洋然一笑。

  “都依殿下的意思。”

  她如今很難被取悅,他不覺有何不好。明珠是如此驕傲的人,憑什麽受這許多年的委屈?往後他要更熱忱一些更體貼一些才是,哪怕要他用一生一世追逐,隻要她肯給機會,便是甘之如飴。

  也唯有如此,方對得起她。

  出了墅館,看似被攆了出來,男人心底卻滿盛一腔的快活。

  至少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開始。

  昨晚那種嚐試,是她首次經曆,何嚐不是他第一回 將那種隱晦的念頭付諸實踐,到後頭連哄帶騙,才求得她又試了一回。仿佛天地混沌初開,全身血脈噴張,方知從前那個為顧清節一味壓抑的梅長生,原是白活了。

  一路打馬回梅府,衣袂獵獵帶風,連駿疾的馬蹄也張揚得意。

  進了院兒,梅長生直接上正房——母親為了不肖兒子這點事,不惜裝病操碎心腸,有了進展,他第一個應去請母親放下心來。

  提袍三步並兩步地躍上台階,春光滿麵的人等不及通傳便推門入內,“母親,我——”

  那落地罩內漾動的紗帳一靜。

  梅長生蝕住了腳步,當即斂目背身而退,口中低聲如蚊:“失禮。”

  他暗罵著自己輕手輕腳關上房門,垂頭候在階磯下等訓。

  果然不一時,梅父豁開門扇子走出來,手指係著褐紅色長衫領口的瑪瑙紐,冷眉冷眼掃過他:“你幾歲了?”

  “長生毛躁了。”梅長生頭更低,“請父親治罪。”

  父子倆都靜了一時。梅父徑先哼一聲,帶著被打擾的不耐,“什麽急不可耐的事,連禮也顧不上,拾著狗頭金了?”

  這些心事梅長生也許能同母親透露兩句,麵對家嚴,能免則免吧。他唯諾認錯而已,隻是洋溢的心情到底無法完全掩飾,沒忍住,羞澀笑了一下。

  梅父何等精明的眼力,瞧見他這副神態,撇唇道了聲“出息”。

  負手向庭前走了兩步,梅父道:“六家分宗的事我聽說了,你還是心軟,別說三七二八,便扒得他隻剩一層皮,我看哪個疵毛。別怕不能服眾,家主令既給了你,你便能坐穩,放手去做。”

  梅長生斂神色跟步上去,點頭稱是。

  雖然話音還是硬邦邦的,但得了父親這句話,他便有底氣。還欲聆訓,梅父手一揮,“忙你的去。”

  梅長生不敢多逗留,告退後去往隔壁。

  這廂院兒裏卻熱鬧得很,寶鴉正叉腰數落梅大呢,梅二就在一旁吃著葡萄瞧他們笑。見父親過來,寶鴉一下子藏起手裏的戒尺,顛顛跑過去撲到他懷裏。

  “爹爹!”

  聽聲音可是真乖,梅長生蹲身接住女兒,“又欺負大哥哥?”

  “哪有,是他欺負我哩!”寶鴉在阿耶懷裏牛皮糖似的扭,大告其狀:“梅二可以作證的,他又笑話我名字!”

  原來這三小隻碰在一塊商量中午吃什麽,起先好好的,直到寶鴉說想吃醋溜藕,旋即想到她的口味和娘親近似。娘親有個小字,寶鴉是知道的,自己卻沒有,這怎麽成呢,於是想讓有學問的二哥幫她也取個好聽的。

  話音落到梅豫耳裏,他頓時不服氣,“為何讓書呆子取,怎見得我就沒有好的了?”

  說著嘴欠地胡謅不如叫酸酸、甜甜、醯醯、鹹鹹,越說越離譜,又翻出他們四舅爺取的響亮大名“梅趴針”來打趣。

  寶鴉哇呀呀叫了一聲,不讓份,便不知從哪翻騰出祖父的戒尺來對付他。

  梅長生聽罷始末,拍拍寶鴉的頭,嗓音含笑:“想要小字,‘遂遂’可好聽?”

  寶鴉念了兩遍,小雞啄米地點頭。兩個哥兒對視一眼,覺得今日父親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近午時分宣明珠過來了,寶鴉很開心,晃著羊角辮和阿娘顯擺新得的小名兒。宣明珠聽後眉心微動。

  若有深思地看了梅長生一眼,後者邀功地挺直身板。

  當著孩子們,什麽都不說,什麽都在那雙含笑的眼裏,看得宣明珠袖下皮膚直起栗。

  梅太太聽聞公主到府,也忙忙的攜婢過來見過。見著兒子,太太理簪輕咳一聲,“早晨時我還睡著,聽你父親說你來請安了,往後不必這麽拘禮。”

  可見這位夫人真不是個會說謊的主兒,自己把自己說得臉紅,還以為遮過去了。

  轉眼,見公主殿下正有些疑惑地看她,梅太太忙又將帕子往唇邊輕掩,咳兩咳,“這病勢總不見好,殿下別見怪……”

  “母親,”梅長生咳嗽得比他娘還厲害,隱晦搖頭,“殿下……都知道了。”

  啊,這是漏餡了?梅太太臉色懵然。

  宣明珠難得瞧見梅長生發窘,唇角似笑非笑。按理,她該為此事治他一罪,可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就算看在梅太太這麽個實誠人苦心遮掩的份兒上,她也不好意思說什麽了。

  何況梅長生這張臉,別的不說,生得賞心悅目是真,叫她下不去手。

  就這麽著,五口人一起進了頓膳,梅老爺梅太太都識趣未出席。午後,宣明珠陪著寶鴉,梅長生則接到了林州牧具的拜帖,想是這些時日梅少主的雷霆作為,終於讓這位地方官看明了局勢,下定決心要與梅家三爺徹底分扯開了。

  梅長生將那薄薄的名刺在手心掂了掂,告訴明珠一聲,出府談事。

  一晃到掌燈時分,梅府請大長公主留宿在暢和園。

  宣明珠道不必,還是那句話,君駐臣家沒有道理,叮嚀寶鴉乖乖早睡,而後便起駕離府。

  梅長生回來得挺是時候,這廂才出府門,他那邊正巧公幹回來。

  一身挺括的大料繡鶴玄色具服,見到她,頓時溫順得沒有棱角了。門楣上水紅燈籠圈口打下細膩的光暈,柔柔落在他臉上,宛如夕下的一泓清泉。

  見車馬陣仗,他不挽留,隻是掉轉了方向,意思是和她一道走。

  “做什麽?”宣明珠見他麵上仆仆有風塵,“外頭奔波一日,不嫌累的?大人進門好生歇下吧。”

  梅長生說不累。

  “嗯?”宣明珠鼻腔嗔出一聲對反駁的不滿。瞅他一眼,伸出食指抵住他肩膀,便似施了定身法一般,把人留在原地。

  她去了,梅長生站在燈籠底下垂睫,指尖小心撫弄著肩裘上留下的印記,既甜蜜又惆悵地目送儀仗去遠。

  回到別業,宣明珠向住館走的青石路上,瞧見出門前責罰打掃庭除的澄兒,還在那裏執帚掃地。

  她駐了足,澄兒忙落帚過來福身。宣明珠問她,“知錯了嗎?”

  澄兒鼻尖有點紅,點頭,蔫聲蔫氣地說知錯了。

  公主平時看著好性,可決定的事亦是說一不二,容不得人置喙。殿下的這份脾氣,澄兒知道,也是作好了被責罰的準備的,沒有怨言。

  泓兒跟她說知錯還得改,下回別自作主張了,不然看公主還要不要她。這話澄兒也聽進去了,隻是心裏有點委屈,此時見到宣明珠,自然不敢表達委屈,隻是紅著眼向公主傾訴衷腸。

  打小跟著自己的人,宣明珠瞧她這形影,也覺得可憐,往她腮上擰了一把,“記著自己的話,可別就飯吃了。行了,別在外頭杵著,去問問崔侍衛,我明日登山的弓子箭簇備好沒有。”

  澄兒噯一聲,當即去辦,泓兒陪同殿下回房,為殿下沏上茶問:“這時節還有獐子可獵嗎?”

  宣明珠脫了外衣,將茶杯手裏捧渥著,淡笑道:“小姑娘愛戎裝,做個神氣樣子也高興。我看眉二姑娘不比上京的閨女們遜色,若非她家裏人舍不得,我倒想帶她回洛陽住上一程子。”

  泓兒笑道:“殿下成日價說這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的,倒怕是忘了,您自個青春正茂呢。”

  宣明珠被奉承得熨帖,一開懷,眉心的朱砂熒熒豔麗,“寶丫頭都這麽大了,敢情我還是個小姑娘呐?”

  說著,想起白天梅長生給寶鴉取的小字:遂遂。遂願的遂。

  心裏有點嫌棄,這人忒不知含蓄,卻彎著嘴角,一口一口合手抿著茶,品味回甘。

  沒留意泓兒何時退去的,宣明珠從寶鴉身上想到身在嘉興的紅纓,不知那孩子在成玉那裏過得舒心不舒心,便打算離開揚州回京之前,先繞路去看看這個外甥女。

  想得出神,後窗子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她起先沒聽到,直到餘光裏掠過一道黑影,宣明珠驀然扭頭起身。

  與從窗子攀進屋的梅長生對了個正臉。

  宣明珠驚詫得半晌說不出話,末了道出一句,“梅大公子你可真長本事!”

  她捂著自己胸口緩氣,甚至沒去想他何時會了爬窗撬鎖,而是先想起後園子裏種著五色菊,前兒剛下過雪,泥土正濕,他既是從那扇窗進來的……

  宣明珠順著那張純良無辜的臉向下一瞧,嗬,這人靴底子果然踩了兩腳泥。

  他的潔癖呢,他的操行呢?她氣得反笑,咬牙錯齒:“敢弄髒我屋地,你看我依不依。”

  梅長生從夜色中來,燈火中見到了她,微笑不說什麽話,原地褪了靴,踩著一雙白羅襪向她走來。俯身抱住她。

  “想你了。”

  不是剛剛才分別嗎?

  宣明珠心裏昏曖曖的,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他的懷抱很輕盈,像一片幹淨的羽,一掙便會開,許是正因如此,她姑且任他輕浮了,站在那兒輕霎眼睫,鼻尖聞到一絲絲混著秋夜清風的龍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