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她不是羈鳥,亦不是池魚
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12      字數:5949
  有梅長生主事,後頭的進程順理成章。

  去往帝姬陵的路上,宣明珠乘坐畫壁車,親衛開路,梅長生與大理寺虞侯則騎官馬。

  而炎炎烈日之下,陸太夫人、陸氏長房夫婦、陸學菡、姨娘趙氏與其餘相幹人等被麻繩縛著雙手,係在開道騎衛的馬尾巴上,像一根繩上的螞蚱,踉踉蹌蹌前行。

  這光景對於簪纓門庭來說,是極大的侮辱,也算叫他們提前領略一番流放的滋味。

  畢竟到時坐實罪名,可就不止是流徒嶺南可以抵償的了。

  陸老太太年老體衰,方又將腹中食兒盡吐了出來,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滑落,麵目土白,搖搖欲倒。

  “殿下!梅大人!各位大人……”陸老爺拱手哀求官爺行個方便,“家母年事已高,天又暑熱,求大人們開恩準家母坐小板車——就是用匹驢子駝著她老人家走也好啊,陸某這廂懇求各位了!”

  無人理睬他。

  白琳陪坐在車廂下首,聞聲鄙夷道:“待會兒活不活得成還兩說呢,可笑這會子還貪圖生前受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為人傅姆,本是主子給的體麵,硬生生被這一家子作個一敗塗地,真真是啖狗腸貪不足的賊齇奴!”

  她這話一語雙關,自知大長公主看重她給小小姐做傅姆,義憤填膺的同時也表忠,自己絕不會如林氏一般背主妄行。

  宣明珠自然不擔心白姑姑的人品,退一萬步說,寶鴉的諸事有她父親照料把關,不會不妥當的。 一秒記住https://m.vipkanshu.vip

  素白的指頭挑開車簾,她望了一眼西郊的碧藍長空,輕聲感慨:“所以說人在做,天在看啊。”

  前頭的盧淳風騎馬隨在梅大人身邊,扡身問道:“大人有信心開棺驗屍,可是看出疑點了?”

  梅長生回眸瞥了眼渾身汗塵如行屍走肉一般的陸駙馬,道:

  “樊城公主當日去蓮池邊,總得有個緣故,據女使蟬兒說,那日是陸駙馬請了她過去的。而陸學菡一口咬定,他隻是想為前幾日與公主吵架之事賠禮,指了那池塘保證,會填土平塘,以後再不惹她生氣。說完話就走了,對之後樊城公主留在那裏做了什麽,一概不知。”

  他徐徐推衍案情的嗓音如沙中金石,雋淡清沉,“落水者死因有三,或被人謀害推落,或不小心失足,或自盡。

  “根據你飛隼傳信上的信息,若樊城公主為自戕,自盡之人不會呼救,但入水後口鼻被嗆堵的感覺無比難受,則人會將雙手向下抓勾,三公主屍身的雙手,卻潔淨無泥汙;

  “若為意外失足,她的雙手該是向上掙紮,更應呼救,陸府家仆卻偏偏無一個聽見。你的調查便陷在這個矛盾點上。”

  盧淳風聽得連連點頭,梅長生轉頭看向他,“你卻忘了一點,陸學菡一麵之詞說他們在池邊隻是說話,便果真如此麽,如果三公主落水前進過吃食或茶飲,那裏頭又‘剛好’多出些什麽……”

  盧淳風“啊呀”一聲拍上腦門:“我明白了,所以大人才會讓我去查當日陸府的廚房裏做過什麽,分別送去了哪一房!”

  這世間有許多藥物未必有毒,卻可令人在服下一段時間後呼吸急促意識不清,便是想喊也喊不出聲。

  盧淳風想通這一切後自惱不已,他怎麽早前便沒想到?跌掌的同時,又心服口服地自我安慰,人腦子和人腦子之間也有天差地別,誰讓人家才是梅鶴庭呢。

  如此一來,他對開棺後能查出真相的信心更增了幾分。

  當陸老太太快被這近十裏路折磨掉半條命時,一行車駕終於到了博萬壇。

  就在這時,側路的園陵道上突然響起一陣滾滾車輪聲。

  “姨母!”

  卻是陸紅纓乘青繒小車追趕了來。

  宣明珠聽見聲音要下車,梅長生當先下馬,來到車邊安撫住她:“眼下日光正烈,殿下莫動,臣去支應,無事的。”

  宣明珠頓了一下,道也好,畢竟他最擅長的就是講道理。

  而梅鶴庭給總角小姑娘說文解事的口才,早早就被古靈精怪的梅寶鴉鍛煉了出來。

  梅長生迎向小車走去,陸紅纓適時也急急下了車,瘦瘦一個女孩子,一看見梅長生,沒斷過淚水的眼眶又紅了。

  她絞著帕子埋低頭:“是我不好,我對不起母親……”

  梅長生靜靜地待她哭完,而後彎身,平視她的眼睛,聲音和緩道:

  “姑娘何錯之有?換作任何一人,恐怕都無法對查驗親人屍體之事做到無動於衷。在姑娘這個年紀,想要尋出一點對抗長輩的勇氣,是莫大的不易,姑娘敢於隻身趕往汝州,已經很是了不起了。”

  他眼裏蘊著溫煦的光芒:“姑娘隻需記著,今日樊城殿下的玉棺,是梅某強行決定開的,為的是還冤者一個公道,而不是姑娘的決定。姑娘年小,左右不得,記住了嗎?”

  紅纓明白他說這樣的話,是為將自己的愧疚減到最低,含淚道謝,斷斷續續地說事關母親身後大事,她想要在場。

  梅長生同意了,將她送到宣明珠的車上。

  “纓兒!纓兒!”二人路過馬尾巴後拴著的陸學菡時,後者眼裏迸出一點絕處逢生的光亮。

  他心想,女兒到底是與大長公主連著血脈的,希冀她能幫自己這當爹的求幾句情。

  紅纓聽見這道呼喊,眼淚掉得更凶了,卻咬牙目不旁視登上壁車。

  梅長生側眸盯了他一眼,陸學菡立刻噤若寒蟬。

  宣明珠見了外甥女自然憐惜,尤其當小姑娘怯怯紅著眼問她,姨母是否生我的氣了,宣明珠的一顆心宛似浸在了梅汁子裏,輕撫紅纓的後背。

  “傻姑娘,我的好孩子,我疼惜你還來不及,怎麽會生氣呢?為你母親查明遺願的事,是姨母定下的,與你的心不相幹,你不許將愧疚長長久久地存在心裏,聽見沒有?”

  陸紅纓使勁點頭。她知道好歹,姨母的話,與方才梅大人說的大同小異,他們雖然和離了,卻都是這樣好的人啊。

  霎時間,陸紅纓忽然對表妹寶鴉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她閉著眼靠在溫香的懷抱裏,感受這一刻的倚靠,默默飲泣。

  車外頭,梅長生正要回鞍上馬,陸學菡忽嘶啞地道了一句:“你我本是一路人,都知道做駙馬的難處,為何不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梅長生陰惻地轉頭,像是看著一隻鬼在開口。

  陸學菡被這個眼神刺激了,握緊雙手道:“說句戳心的話,梅大人是被公主休離的,暗裏定有許多難言的苦楚。公主是金枝玉葉,規矩嚴明,連幸一個女子也要看她的臉色,你我都是男人,這樣的艱辛你一定能明白吧!”

  “我不大明白。”梅長生冷漠地打斷他,頓了一頓道,“還是要感謝你自己啊,生了個好女兒。”

  陸學菡愣愣地看著男人冷白玉似的側臉,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梅長生歪歪頭,望著他,輕笑了一下,“本官之所以插手此事,一來為我家殿下,二來,她喚了我一聲姨父。”

  為這聲千金不換的稱呼,小姑娘做不了的抉擇,他幫她承擔也就是了。

  守陵吏早已接到令,引著這一行貴人到園陵的下榻處。

  自然,誰也不是來這兒賞景喝茶的,梅長生淨手後,戴上魚膘做的薄手套,便帶著盧淳風與仵作去往樊城公主的停靈殿。

  紅纓含淚要跟著,被宣明珠阻了,宣明珠自己要跟過去,又被梅長生給阻止了。

  “雖知殿下手足情切,然此間陰氣重,未免衝撞,殿下姑且稍安在此,靜候臣等佳音便是了。”

  宣明珠先派女使將紅纓安頓在隔壁,怕她無意聽見大人的什麽話,存在心裏,而後板眉瞧著他道:

  “樊城是皇家的人,是我妹妹,你們一群男子,畢竟要剖開……有我在場守著,總能為她身後留一份體麵尊嚴。”

  他這些年做慣了仵作的活兒,她可曾嫌過他?這會子倒拿陰煞來蒙人。

  梅長生仍舊搖頭,柔和的語氣中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拒,“不行。”

  那是什麽樣的場麵,豈能讓她近前的。

  宣明珠眯縫起眸子,“梅大人說什麽?”

  梅長生頓了一下,目光從她的臉上收回,斂睫頷首:“方才是臣衝撞了。臣啟殿下,臣說,不行。”

  “……”宣明珠睜大眼睛瞪住他。

  梅長生且那麽禮儀周正地立著,決定的事卻巋然不動。

  最終,還是宣明珠沒強過他,大事當前,不好在此事上爭執不休,撇頭擺了擺手。

  梅長生卻行而出,來到樊城公主停棺的地宮。

  守陵官吏與工匠合力,將槨與棺層層開啟。當最後一蓋黑檀木板打開,即使棺內存放著許多避腐丸,依舊有一股惡逆之氣襲鼻而出。

  平冤錄集中關於檢屍的緒論,第一條便是:驗者不可掩鼻。

  ——對於熏香用毒或屍腐時間的判斷,大多便在這片無形的氣味之中。

  四周的人都下意識皺眉屏息,品級不夠的小秩更是推開棺後就連忙低頭退出,不敢冒犯公主的鳳軀。隻有梅長生麵不改色,仿佛嗅不見那氣味,又似司空見慣。

  他從仵作手裏接過了薄刃刀。

  長睫下斂著望向棺中,男人仍按在大理寺時的習慣,在心中默道:某非得已,亡靈昭冤。

  盧淳風無論目睹梅大人驗屍多少次,每一次依舊像第一次見到時那般感慨,平素愛潔成癖的一個人,麵對屍體卻無絲毫回避,心無旁騖,甚至神情間帶有幾分敬畏與虔誠。

  梅長生雙眉微凝,過了大約兩柱香的功夫,方起身,將外頭的人叫進來,說可以重新封棺了。

  盧淳風連忙端著浸泡了白術與艾葉的水盆子過去,梅長生道,“豈敢勞盧兄如此。”

  “嗐,大人這會兒就別客氣了,大理寺底下那幫子吏秩,哪個不想跟著梅大人偷師學本事,不以能伺候大人洗回手為榮?”他轉而輕問,“可查明了?”

  梅長生將雙手浸入水中,目光暗熠,點了點頭。

  出地宮至旁館換了身衣袍,再出來時,宣明珠已在外等著,也如盧淳風一般問道,“可查出來了?”

  梅長生肅容道:“查明了,樊城殿下腹內含有草烏頭,此為令人心跳加快,意識模糊之藥,也有……近兩月的身孕。”

  宣明珠聽了,靜默良久,一忽兒森然轉頭,看著殿廡外赤日下那排跪地待罪的陸家人,沉聲問:“按罪,當如何?”

  “殘害皇室血裔,犯了十惡之中謀叛、大不敬、不睦三罪,按罪,”梅長生道,“絞。”

  案情查明了,可人的心緒,不能如同落定的塵埃般平複如初。

  陸氏之人自差役口中聽到結果,一個個像麵口袋軟在地上,那模樣不見可憐,隻覺可惡可恨。

  宣明珠安排人先將紅纓送回,自己沿著園寢中路,漫漫踱到西山腳下的水湖邊,撚著菩提珠消化沉悶的心情。

  微風習來,白雲倒映在碧波,女子的衣帶隨清漪飄動,背影似一聲默歎,盈盈獨立。

  梅長生在水邊找到她時,入眼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麵。

  此般令人不忍打擾的景色,卻不知觸了他哪根心弦,緊張脫口道:“殿下離水邊遠些!”

  宣明珠尚未轉過頭,右手的腕便被人向後輕帶,等她詫然地扭頭,那隻手又已然鬆開她了。

  隻是手主人臉上還掛著謹慎的神情,挨近了,那雙臨川湛湛黑亮的瞳孔落在她眼裏,又低低重複一遍:“殿下往後莫要離水這麽近。”

  宣明珠眉頭微挑,隨即失笑,他莫非覺得她會重蹈樊城的複轍麽?

  掩飾般勾過鬢間一縷碎發,掖在耳後,隨口問:“大人事畢怎麽不回城,走到這裏來了?”

  她方才一個人在想,她在不久的將來,也會來到這裏,躺在冰冷的木石中,枕著這片山水長眠。

  所以今日來此是事出有因,也算冥冥注定吧,活時來踩個點兒,挑剔挑剔風水,熟悉熟悉環境,墓外人是墓中人,也算做了回荒誕放曠的名士。

  隱約的恐慌當然有,隻是這些生死煩憂,是自說自話的心事,僅適合一個人沉思,不好在人前露了矯情。

  她耳邊是汩汩若縷的水聲,天地走到這分割生死的地界,仿佛也隻剩下清風流水可以回響。

  惟因大寂靜,反而成了充斥耳中的大喧囂,連梅長生回答了什麽,她也未留神聽清,隻聽到他後頭輕輕的帶著些小心問:“殿下方才在想什麽?”

  宣明珠看他一眼,知道這人善察人心,唔了一聲避開眼風,敷衍著:“本宮想著大人之前那一箭,準頭極好。”

  提起這茬兒,梅長生頓時想起那聲“小淮兒”,眼前一川煙草盡數塞住心竅,點一把火,就能燒卷起黑焰通天的嫉妒。

  可他隻能將幾乎硌穿喉嚨的暗瘡往更深處埋葬,再開口,又是那個儒雅端方的梅鶴庭:

  “臣準頭不好,是特意照著那老婦的腦袋射的。”

  聲文雅,話卻狠。

  宣明珠意外了一下,這不大似梅鶴庭口吻的一句話,瞬間將她的傷情愁緒攪散,不笑也笑出來了,“那大人的膽子可真不小。”

  梅長生見她展顏笑了,暗鬆一口氣,心緒稍定,貪念便起。兩人沿著水岸慢然向前閑步,他站在靠水的那一側,覷著她的臉龐含糊道:

  “臣箭準差,因為沒有明師教我。”

  “嗯……”宣明珠沒聽出他九曲十八彎的言下之意,低著額麵,隻是臨水漫行。

  她的鈿珠與耳璫,明閃地墜墜悠悠懸晃著,珠光引來湖水的澄光,交織映回那張暖脂玉般的臉上。

  是一張此時明顯不大想費力說話的冷美人麵。

  鑲珠的繡舄卻執著將腳下的蔓草趺踩成一條筆直的線,不自覺透出幾分孩子氣。

  梅長生知她隱憂。

  他不再似從前了,隻顧自己向前,將背景留給她追逐。而今他,目光所及無論看不看得見宣明珠,一扇心窗都時時為她敞開。

  他看得到她內心的驚慌與恐懼——從紅纓去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被一種物傷其類的念頭壓住了心。

  她看見失去母親的紅纓,便想到了寶鴉,每見紅纓哭一回,她都會聯想到,將來寶鴉失去她會如何傷心。

  而麵對樊城公主的死,宣明珠代入了自己。

  沒有人麵對將死能夠心如止水,這一點梅長生最清楚。

  除非將這種心情隱藏起來,不讓人知,這一點,他也很清楚。

  他更清楚,宣明珠此時需要的不是任何言語開解,是一個倚靠的肩膀,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想給,卻給不了她。

  因為她不稀罕了。

  一旦越過雷池,與她此刻相處的這份難能可貴的平靜,便會蕩然無存。

  梅長生忽的一勾手將宣明珠扯進懷裏。

  帶汗的掌心實實扣住她纖細後頸,壓在自己胸口。

  身體一向更快更誠實。

  宣明珠前一刻還在往前漫步,身體忽然後仰,眉心的朱砂驚得一跳,未等呼出聲來,便落進一爿緊實的胸懷中,貼耳心跳,咚咚作響。

  混著冷鬆氣的瑞腦香一霎籠罩住她,讓人頭腦遲鈍,因這過於陌生的香氣。

  “梅長生?”

  她反應過來,臉盤被男人身上的體溫熏熱,摁在她腕子上的力道卻不鬆。她糊塗地氣惱,氣惱著糊塗:“你做甚!”

  久違的溫軟肌膚膩在手心裏,梅長生貪,不願再放開。感覺到她在掙,他屏息用了點力控住女子,一手攬頸,一手扣腕,就似想那般姿勢將她嵌進身體。

  鼻尖飄溢著足以酥骨的馨香,他心跳如兔如鹿,認了命,蹦躂不出她給的這彈指須臾。

  腦中卻在飛快草擬借口,出來的聲音讓他自己都讚歎真是道貌岸然:

  “臣看得出,殿下在傷心。臣上回說過,臣的理智已將殿下與過往盡數放下了,卻尚有些私心。即便不能與你結兩姓姻好,但我,依舊見不得殿下傷心。”

  癢麻顫栗的心腔,粉飾出故作鎮定的低語:“肩膀算臣借給殿下的,殿下且靠一靠。”

  宣明珠聞言,安靜下來。

  她覺得這是異樣的,可一時沒法子抬頭確認他的異樣從何而來。耳邊的低語,仿佛有種蠱惑人心的魔力,讓她那顆疲憊的心當真想停憩片刻,就歇在額頭抵住的這片肩頭。

  她當然知道,這片布料下的肩頭有多雋雅,就有多穩重。

  人本能是對舊窩有一種眷戀的。

  但那陣溫暖斑斕的迷惘甚至沒過一息,宣明珠便清醒過來,向後仰身,與他間隔開一分縫隙。

  雖掙脫不開他,她亦不觸碰他,輕擦在錦服上的睫毛下,眸色幹淨無塵。

  她平靜地說:“你先放開。”

  故淵舊林雖好,然她不是羈鳥,亦不是池魚。

  宣明珠從小到大,從來沒向人“借”過東西。

  富有四城的鎮國大長公主,想得到手什麽物件,需要用借的麽?

  借來的東西,她會稀圖麽?

  梅長生聽見那道冷靜的嗓音,心裏猛地一沉。

  就在方才,他懷抱著她,時光靜好,感覺到體內某種朽寂的,被他親手掐滅的生機又在複蘇,他甚至不禁開始暢想這可能是他們之間一個神跡般的轉機。

  可此時此刻,那粒複燃的火種再度因她的一句話而熄滅。

  風是熱的,湖是熱的,她的身子是熱的,她的心卻如此冰冷。

  梅長生眸色蒼涼,傀儡一樣鬆了鬆手指。

  就在他將放未放之際,倏爾一陣富有韻律的木魚聲傳入耳中,莫名惹得人心躁。

  宣明珠的鳳釵髻抵在他下巴邊動了一下,梅長生撩眸,見對麵十丈開外的蓮花墁石路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海青佛袍的和尚,合掌含笑而來。

  宸寧無塵之相,頭頂無戒點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