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去行宮
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1:59      字數:4281
  去汝州行宮避暑的日程, 是早便定的。

  洛陽之南的汝州,不是長公主的封,僅是封“之”。當宣明珠尚未及笄時, 晉明帝便為她在輿圖上劃汝州、禹州、滎陽處封。

  州, 皆為圍拱上京的富庶之城。

  其中又以汝州城盛產美玉,晉明帝便在此為長女大興土木修建行宮, 取意“玉汝於成”。

  如愛美玉般愛護支持你,句,寄予了位帝王深切的愛女之心。要知當時宮中尚未有得封的親王,朝臣紛紛進言此舉不妥, 晉明帝卻笑哂之。

  再諫, 便內庫的百萬珍玩都隨意賜予長公主玩兒,再敢諫, 好,旨左春坊, 為長公主做身金蟒袍玩兒。

  凶猛的雄獅在外掃平疆土,回到領護起犢來,同樣獨斷專行。

  禦史台自此鴉雀無聲, 宮裏倒衍出了場鬧劇——有位輩份高的宗老, 琢磨出個法子,悄悄給長公主驗明正身。

  因他無比懷疑宣明珠其實是位皇子,否則無法解釋, 何以如此受寵。

  此事最後當然未遂,成為皇室的樁趣談,長公主的受盡寵愛卻由此見斑。

  行宮建成後,父皇和母後帶著她去遊賞小住過次。 首發網址https://m.vipkanshu.vip

  也隻那回,是難得家子闔樂的時光。

  母後去世後, 她便再去過汝州。因她對父親的感情實在很複雜,既敬,又怨,便也無法直麵父皇為她興建的宮城。

  如今趁著身子骨還撐得住,宣明珠,是時候該帶個孩子去領略番昔年風光。

  多留與他們相處的時光,也約略彌補她的不舍之心。

  至於為何夜半出發——

  駕駟馬紫帷厭翟車駛於綿延夜路之上,寶蓋四角燃犀,其香如麝,其明通幽。

  寶鴉在車裏半個身子都探出帷簾去,梅珩從旁牽穩她的衣擺,不住說,“小妹回來,小妹小心。”

  宣明珠坐在雕檀輦座的中央,身著襲蹙金霞帔,頭戴八翬四鳳冠,駢腿嗑著金粟糕瞧著他們笑。

  梅豫在車外騎著玄驪駒,望著那顆小腦袋也笑。

  寶鴉的眼睛卻已不夠使了,隻見星夜之,鳳輦前方開路甲胄百餘行,後方殿後軍衛又百餘行。人人身上皆佩有顆拳大的夜明珠,懸於文繡刀畔,與鐵甲蔽膝相撞,鏘然璫然,如金石遇,如水龍『吟』。

  前後之間,又有華紗茜履的宮蛾百餘人,人人手執金蓮寶炬、紈扇宮燈,連成片浩大的光海。

  眩然極望,便隻覺天上千盞星,上千片金,遙相呼應,若在天。

  眼前之景,不正是梅寶鴉最神往最豔羨的“龍王夜遊”的景象嗎!

  然書中景象,夢中景象,終究隻是泡影,突然化為實物出現在眼前,真比書中夢中,更盛大絕倫百倍千倍。

  俄而,小姑娘耳邊響起片悅耳空靈的風鈴之音,硨磲水晶自成曲調,仿若山中半雨擊玉,月在樹杪,百泉響。

  她已經不敢呼吸了,扒著車邊的窗欞竭力側耳,怕漏掉任何天籟之音。

  俄而,又見數匹銀練當空而起,如銀河落於九天,橫亙人頂之上。

  隨著天宮仙樂般的清音,有小蓮輕足在上起舞。

  燈火珠光映透素錦,不見人麵,唯見清影,輾轉婉動,颯若流星。

  俄而,舞影與長練頓作收,風鈴清曲頓作靜,宮娥手中燈盡熄滅,甲士腰上珠盡覆蓋,行駕四周的光、聲、形、影,頓時皆無所覓蹤。

  仿佛方才所見所聞,不過場極端的美夢,此刻,隻剩片浩瀚的黑夜還原眼前。

  兩行眼淚從寶鴉眼中直直流。

  她看見,在片無聲無光中,萬千紛飛的綠螢星火鋪滿天間的幕布,曆曆在目。她輕顫著伸出手去,隻小小的精靈便落在她掌心,如縷小小的星魂。

  “螢火蟲,麽多麽多的螢火蟲……我不是在做夢吧。”

  那雙淚水浸濕的眼裏充滿了光芒,回身把抱住宣明珠:

  “阿娘!多謝你!寶鴉好開心,寶鴉輩子也不忘記今夜,永永遠遠都不忘!”

  她知,切定然是娘親為了自己準備的。

  她喜歡的山靈異誌,天馬行空,阿娘全部幫她變成了現實!

  宣明珠拍去手裏的碎屑,給那張小花臉抹淚,“阿娘就是為哄著寶丫頭開心的,以後寶丫頭每起今夜,便要歡喜,好不好?”

  如果說除了金銀宮闕冰冷之物,還有什麽是她能留給寶鴉的,無過於她親自為女兒造場永生難忘的美夢。

  父皇如何寵女,她便如何寵女,管他張揚乖張驚人眼,管他奢靡胡鬧悖世情。

  她隻自己的女兒開心。

  梅豫卻知母親心裏的另層用意,是在病去以後,在寶鴉心裏種顆永存的希望種子。

  念母之愛,不至傷毀。

  無數螢火蟲自他馬旁夾飛過,少年心頭難過,隻能生忍著別開頭。

  梅珩眼尖,“哥,你也開心得哭了?”

  “去!”梅豫忙掩住心思,『揉』弄鼻子,“又不是鍾馗嫁妹,我哭個什麽。”

  然而般的出行,如此的手筆,豈不比鍾馗嫁女還氣派,縱使遍數兩京,也是獨份兒了。

  “天人若見,應羨人間……”

  寶鴉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憾與驚喜中,無法自拔。心神澎湃不表,唯有捧著臉叨叨咕咕:

  “世間兒女皆看我,都來羨我梅寶鴉。”

  宣明珠聽著小兒女之言,心懷大暢,命隨行燃火把。散去了那添場麵的宮娥回城,隻留北衙軍繼續護衛。

  萬千螢蟲盡歸山林時,天也明。

  寶鴉目睹盡場夢幻奇景,而後便直緊抱著娘親的腰不放,漸漸窩在她的懷裏睡著。

  蜷團的身上蓋了張祥雲錦的薄衾,睡夢裏唇角也微微上翹,纖長睫『毛』偶然輕顫,像隻受用的『奶』貓兒。

  宣明珠輕撫她的頂發,不知小姑娘此時在做什麽美夢,隻望她能夢得長久點。

  撩開車帷,縷清亮的天光『射』入輦中,她命車駕放慢行速。

  左右行宮跑不了,出門遊玩不必急著趕路,待寶鴉睡足醒來,京郊的驛館也到了。

  宣明珠命眾人在此休整日,明晨再出發。

  那驛丞先前未接到上京的指令,乍聽聞長公主殿鳳駕蒞臨,忙攜館內大小執事迎出。

  但見金葆璿蓋扈從如雲,百餘鐵甲望之不盡,陣杖之大,都勝過前年皇孫出京祭廟的規製了,驛丞心不敢怠慢,揖首伏叩拜。

  宣明珠免禮,早有婢子紅茵鋪在輦,梅豫馬親母親扶來,梅珩則牽住妹妹立在旁。

  母子四人便如那訪仙圖中走出的人物,長公主簪裙燦若明星,紅痣映眉,華藻玉章,為子者則神骨清肌,眉目豐靈如畫,脈潢潢天家氣象。

  澄兒等女史擁簇著公主與小小姐至榻處,各司其職去『插』花薰香,收拾帳帷不提。

  畢長史則惴惴的驛丞請至側。

  交給他半袋金錁,告訴他長公主隻是在此歇站,應食宿有府中詹事料理,全不用他『操』心。

  驛丞暗鬆了口氣,自然無不稱是。

  而後畢晉山又來到北衙軍休整的側院,找到了正在朝陽擦拭鎧甲的林都尉,拱手笑:

  “殿說,軍與麾身負護禦京畿的責任,此番卻被她大半夜裏抓丁,胡鬧了場,很過意不去。殿讓大家夥兒好生休息補眠,午膳為眾軍宰牛加餐。”

  林故歸爽朗笑:“殿之言便是軍令,此,太過折煞卑職了!昨夜哪裏是鬧,長公主殿天家手筆,煌煌仙宮的景象都引了凡,底的兄弟們方才還在回味,吾等糙人何德何能啊,有機大開眼界見此奇景,世都有得說嘴了。請長史轉告,卑職必殿與公子小千金安然護送至行宮,請殿放百個心。”

  畢長史答應聲,樂嗬嗬走了。

  諸事安排妥當,夜未眠的宣明珠,時也感到有乏困,隨意進了吃食,便在館內的精舍憩息。

  寶鴉睡飽了,反而有精神,忽兒說看看拳頭大的夜明珠什麽樣兒,忽兒又去追問迎宵姨,昨夜在綢練上跳舞的是不是她?

  邊等撂,她又對身處的小小驛館來了興趣。

  此番是小姑娘第次出京,身邊全是鮮活野『性』的事物,哪怕見著棵歪脖老樹、麵掛滿外番旌羽的牆壁也覺新鮮。

  宣明珠不拘著她,隻管把小女兒扔給兩個哥哥帶去,命鬆苔雪堂跟在左右,便安心補眠了。

  睡直到後亭午才醒,金燦燦的日光透過窗紗,帳中人發出聲足愜的呻息。

  偏臉兒,見崔嬤嬤在榻邊的圓杌上,安靜做著針線。

  宣明珠握發起身,趿著鞋子:

  “寶鴉的貼身衵衫我都不動手了,皆交給繡娘,她那樣嬌氣,嬤嬤當心傷眼。”又問,“寶鴉呢?”

  崔嬤嬤笑,“殿莫說嘴了,小小姐不嬌氣,殿也不動針線,隻不過是弄出點‘小動靜’哄著姑娘玩兒。”

  宣明珠隻管笑。

  “殿放心,驛館邊廂有幾棵西府海棠開得好,小小姐帶著大公子去挖花了。”

  宣明珠聽就按腦仁,“嬤嬤別忘告訴長史賠人家錢。”

  又問珩兒在做什麽,崔嬤嬤說小公子在屋裏讀書。

  宣明珠點頭,個孩子中數老心最靜,無論到哪都有坐便能讀得進書的本事。

  “張餘位詹事在做何事?”

  崔嬤嬤聽見便,“殿回去行宮,身邊帶了多少人,個個關心過去還得了?”

  雖如此說,還是方才迎宵回進的字不錯轉述給殿,“張先生與公子樣,到了驛館略作休息後,便捧書而讀。餘先生在驛館各處查看了圈,到廚檢過飲食,兒應在偏院,同林都尉討論什麽……軍伍用槍的材料比。”

  “個餘清原倒是文武全才,連軍製也有涉獵?”

  宣明珠眉心輕揚,了番自語,“再看看吧。”

  人是她事前囑咐迎宵留意的。

  從前,她身邊有梅鶴庭,在私為夫君,在公便是個頂級智囊,自然動過培養幕僚的心思。

  如今回,她實在太過依賴於他,目光短淺了。

  自己身邊總要有幾個遇事能商量對策的人才,她雖不醉心權力,身份卻不回避,掌握的兵權與財庫,心熱眼熱者大有人在,總得有備無患。

  “回出來,我盼著京中有人坐不住呢……”

  個時候,迎宵在外輕敲門扉:“殿,護國寺來人了,說那日殿有東西落了拿,意送來。”

  宣明珠聞言有意外。

  走了夜的行程,離洛陽怎麽說也有幾十裏之遠,她怎不知自己落什麽金貴物件,值當巴巴的追送過來?

  長公主於是換衣梳發,召見來人。

  來者卻是法染身邊的侍者,懷捧條長匣入門見拜。

  “尉遲軍?”

  宣明珠再過在裏見到他,詫笑:“怎麽是你,九叔讓你來的嗎?”

  侍者身僧衣還帶著風塵,低眉了聲佛號,“殿喚我智凡便是了。尊師命我匣『藥』帶給殿。”

  宣明珠問:“是什麽?”

  智凡餘光掠過屋裏的那位嬤嬤,頓了,推開匣。

  兩排十八枚蓮子大小的黑『色』丸『藥』映入眼簾。

  智凡:“是,避子丸,吾師取了個名,叫棘無薪。”

  宣明珠摩挲腕間菩提串的動作滯。

  她僵硬抬起脖子:“你說,是什麽東西?”

  “哦,殿萬莫誤。”智凡解釋,“此為男子服用的,顆以避子月。吾師言,殿目的身子不宜成孕,更不『亂』用湯『藥』,有此物,隨心所欲。”

  和尚說,原本奇怪且唐突,他語氣平常,臉上坦『蕩』,仿佛奉命送來的隻是匣子治風寒的『藥』,別無齷齪。

  宣明珠沉默許,麵上,作出派優雅鎮靜之『色』:“知了,有勞你。咳,嬤嬤。”

  崔嬤嬤應聲,走去替殿收了那東西。

  崔氏出身於後宮,見多了花紅綠俏的事,非那等老古板,凡事自以殿心意、殿身體為首要。

  ——那個叫張浹年的小後生不是被殿帶上了嗎,保不齊就能用上的。

  而後客氣送智凡出門,邁出屋門時,崔嬤嬤回頭瞧了殿眼,忍俊,體貼為公主闔上門。

  那門關,宣明珠當場就掌不住了,踢鞋捂臉氣嗬成,抹止不住的紅暈,自她耳根底直躥到黛柳眉梢。

  ,也是他宣靈鷫個出家人該說的,當行的事?

  她不由起當年不到十歲便被九叔帶去坊司的往事,那美貌婀娜的胡姬,有著與皇叔樣顏『色』的瞳眸,有人,比得過皇叔容『色』冶豔。人人爭相敬酒,九叔她眨眼,枚小丸噙進嘴裏,悄聲告訴她:

  “是辟濁丸,有此物,千杯不醉。”

  模樣的口吻……

  虧她還以為九叔真參悟,修得個六根清淨了,那日連玩笑也敢多開句。

  野狐禪!野狐禪!

  宣明珠的熱臉埋在掌間,輕嗚聲。

  非羞於那男女之事,而是有種自己的心事被長輩家發現的羞與臊。

  偏生九叔是為她的身子著。

  如此清風明月式的坦『蕩』,又人無從怪起。

  獨自紅了子臉,那遮麵的香袖底忽咕噥出聲,“唔,東西麽,倒是好東西。”

  聽說,汝州的月旦評上青年才俊輩出,熱鬧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