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聽說你結婚之後還沒見過你妻子？”

  “是。”

  張學文離開武昌，往長沙走去。這一次隨著張學文去長沙的有劉靜庵，有朱少屏，有鄧漢祥，有唐生智。劉靜庵開始擔任同盟會西南支部秘書長的職務。

  雖然劉靜庵在監獄裏麵度過了革命黨最活躍的幾年，沒有趕上革命黨起義勝利的日子。但他的資曆在那裏。現在的共進會大佬人物，孫武、居正他們當年都是日知會的成員，而日知會就是劉靜庵一手創辦的。

  不要說湖北革命黨，就是湖南很多革命黨曾經都受過劉靜庵的指導。就是宋教仁還在湖北上學的時候，劉靜庵已經是湖北知名的革命黨。現在大名鼎鼎的吳祿貞、藍天蔚，當年也都受過劉靜庵的指導。

  這就是資曆。

  加上他在監獄裏麵不懼生死，麵對非人的拷問，能夠堅持。光是這個品質，就應該得到所有革命黨的敬重。所以他出獄之後，過來拜訪他的人如過江之鯽。

  就是南京那邊，也有很多人邀請劉靜庵。希望他能夠到新成立的臨時政府擔任職務。但這樣的人物，張學文也不想放棄。

  因此他走出監獄，身體好了之後讓他成為秘書長的位置。

  這可是非常重要的位置。

  本來就是譚人鳳負責的。隻不過譚人鳳現在人在南京，現在參加各省代表會議。而且正在準備迎接孫中山的到來。所以這個位置就由劉靜庵擔任。

  朱少屏，則是擔任張學文秘書組的筆杆子。

  當初馬君武幾個人來到武昌，最後隻有朱少屏願意留在體製之內。也就是願意進入政府機構。柳亞子他們還想繼續在報社工作。

  所以朱少屏就進入張學文的秘書組。

  張學文非常高興。

  因為隨著張學文地位越來越高，張學文也需要一個自己的筆杆子。張學文需要一個筆杆子為自己寫發言報告，寫一些通稿。

  鄧漢祥也好、陳調元也好，都是很出色的人才。但不是幹這種秘書工作的文人。因此朱少屏很快就成為張學文的私人秘書，張學文現在很多報告，都是朱少屏親自潤筆的。

  鄧漢祥不用說，現在是張學文身邊非常倚重的參謀，非常倚重的謀士。而唐生智本來調到張廷輔的武昌城防部隊，不過這一次他的部隊改編為師，唐生智的部隊被調了出來。

  重新來到張學文這裏，擔任張學文的警衛團團長。

  “那天之後，不要說我妻子，就是我父親我也沒見過。”

  張學文苦笑。

  從長沙起義那天開始，張學文一直忙著。在長沙的時候，把巡撫衙門當成是總指揮室。在那裏張學文指揮湖南、雲南、貴州的革命，然後就帶領部隊去了武昌。

  在武昌待了五十多天，快兩個月時間。這兩個月時間，經曆了四川革命，經曆了漢口保衛戰。

  從張學文的長沙起義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時間，張學文還沒有見過自己的妻子長什麽樣子。甚至之後都沒有和自己的父親，還有嶽父家族見麵。

  “你父親是支持還是反對。”

  劉靜庵很好奇。

  張學文是湖南大地主，可以說是滿清的既得利益階層。沒想到出來了張學文這個最大的革命黨，也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貞一兄，我能夠在湖南養那麽多兵，沒有我父親的支持，我哪裏來的錢。沒有錢，我拿什麽養兵。”

  張學文笑了笑。

  為了革命，張學文不知道花了多少錢。花的很多都是家裏的錢，家裏很多積蓄都被張學文花光了。要沒有張學文父親的幫忙，哪裏能撒那麽多錢。

  張學文一人支持幾個學校，幾份報紙，那都是海量的錢。

  張學文在湖南跺跺腳，就能夠讓整個湖南都地震。沒有錢開路，怎麽可能成功。

  “不過這一次過去，估計要揍我。誰讓我搞砸了結婚當天的事情。回到長沙我還要挨個道歉。我可是把家裏的長輩，還有很多世交的長輩都給扣在那裏六天時間。還有我嶽家那邊。”

  張學文苦笑。

  雖然說張學文非常忌憚湖南士紳力量，所以做了很多事情。但說實話，湖南很多士紳論起來，都是張學文的前輩。都跟張學文的父親他們有交情。

  畢竟張家在湖南也是數得上號的大地主之家，和湖南很多士紳家族都是世交。

  回去還是要挨個道歉的。

  “哈哈哈。”

  劉靜庵哈哈大笑，然後道：“不過，子清。長沙起義一定會成為一段佳話。等到我們革命勝利，就應該讓那些人，好好寫寫你這個故事。寫寫子清你這個總指揮是如何利用結婚的機會，兵不血刃的解決湖南問題。”

  “千萬別。不過這一次回到長沙，還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要從湖南開始丈量土地，要掌握最基本的耕地數據。多出來的，隱匿的都要收歸國有。還有新開墾的耕地，都需要我們統一規劃。開墾出來的耕地，都是國有的。耕者有其田，講了多少年，但什麽時候實現過。我就要實現這句話。”

  “子清，這可不容易。”

  劉靜庵立馬變得嚴肅。

  劉靜庵是出生於文人之家，家裏算是詩書傳家。隻不過棄文從武，加入了湖北新軍而已。劉靜庵從小飽讀詩書，對於中國的很多問題也非常清楚。

  土地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上千年以來，不知道多少人喊過這句“耕者有其田”。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實現過。因為除了戰亂之後的朝代初期，大部分的時候天下的土地都在地主手中。

  不說滿清開國的時候跑馬圈地，就說說南方這些地方的大地主。雖然像張家這樣擁有幾千頃地的大地主不算很多，但是擁有幾百頃地的地主卻是很多。擁有幾十頃地的就更多。

  再往前，明朝時候的皇族占據巨大的土地。

  反正土地的問題非常敏感。那些地主，你說其他的，他們可能答應你。你要是敢動他們的土地，他們就會跟你玩命。因為土地就是他們的命根子。

  可是人這麽多，土地也這麽多。

  你怎麽實現耕者有其田。所以到現在為止，口號喊得很響，但真正實現的一個都沒有。就如孫中山高呼“平均地權”，共進會、光複會他們從同盟會分出來的時候，都把這句話給刪掉了。因為光複會也好，共進會也好，他們的高層都是士紳出身，都是地主出身，家裏有很多田。

  平均地權，不就是要分他們的地，他們怎麽會同意。

  可是劉靜庵知道，中國每一次的動亂，其實身後都是土地問題。到了朝代末期，土地兼並非常厲害。當貧者無力錐之地的時候，就是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的時候。

  然後戰亂，私人，土地重新分配。

  就是這樣的一個輪回。

  “貞一兄，所以需要你的支持。湖南那邊我有安排，但湖北那邊到時候需要你的支持。我第一步隻是丈量土地，查查那些隱匿的土地而已。所以到時候需要你去安撫他們，告訴他們我隻要收稅。那些隱匿的土地，必須要讓出來。不想讓出土地，那麽就隻能是交稅，交罰款，把土地贖回去。”

  劉靜庵就是有這個好處。

  在湖北革命黨當中資曆最深，名氣最大。很多事情張學文不好出麵，劉靜庵卻可以。

  “那第二步呢？”

  劉靜庵是一個敢於為了革命獻出生命的人。當初日知會在的時候，劉靜庵蕩盡家財，就是為了支持革命。甚至出身很好，名氣很大的劉靜庵，為了革命一直沒有結婚。

  劉靜庵今年都已經三十六歲。

  劉靜庵是非常支持耕者有其田這樣一個美好的理想。但對於劉靜庵來說，這隻是一個美好的理想，隻是一個人類對於大同社會的一種向往。劉靜庵從來不認為這能夠實現。

  因為在劉靜庵看來，這是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今天看年輕的張學文，劉靜庵就真的很想問他。你到底用什麽辦法實現耕者有其田。

  “減租減息。我要發布減租的命令，然後提高農稅，稅就是誰的土地誰交稅。讓利給底層貧民，讓地主在土地上的收入慢慢的減少。慢慢的讓那些人知道，種地並不賺錢。這樣聰明的地主，會把錢和精力從土地上擺脫出來，開始找其他收入高的行業。”

  劉靜庵皺了皺眉。

  減租減息，劉靜庵都支持。有些地方的地租不高，但有些地方的地租就非常高。當年康熙年間的時候，京城地區本來就有地租在三成，四成的。而離開京城，有些黑心的地租在五成，甚至超過五成的。目前壓榨比較嚴重的地方，甚至達到六成，七成的。這完全是沒有人性。

  地租高，到了一些荒年的時候，為了活下去隻能是借高利貸。因為利息太高，普通人根本就還不起。到時候自耕農就隻能是賣地，貧農隻能是賣人。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可是劉靜庵不是很明白，這個和耕者有其田有什麽關係。

  “第三步呢？”

  劉靜庵聽得入神，不由自主的問了第三步。

  “有計劃的開墾新的耕田。然後慢慢的收購大家手裏的耕地，特別是那些自耕農的地。我最終的目的是讓整個中國的地都成為國家的。然後國家按照農村人口，把地租給農民。然後國家從農民那裏收租，換句話說就是收農稅。這些地一旦分給農民，那麽就幾年、十年不變化。國家隻收稅，讓農民隨便種地。除了不能賣地之外，其他的都有農民做主。實現真正的耕者有其田。”

  劉靜庵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雖然自古以來都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樣的話。但從來沒有哪個皇帝敢說，這天下的土地都是我的。以後種田的農民，隻要給我交租，隻要給我交稅就行。

  因為那樣就會得罪全天下的地主。

  一個皇帝如果敢得罪全天下的地主，他的皇位也會不穩。因為他們才是這個天下的根基所在。可是張學文就要有計劃的把天下的耕地都變成國家的。

  這個想法很大膽。

  “子清，你覺得可能嗎？”

  “當然。”

  張學文很肯定。然後道：“貞一兄，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我對於總理說的‘平均地權’，是非常肯定，而且一定會實施的。隻不過這個過程有可能需要十年，或者二十年。但不要說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五十年，我也要去實行。”

  “子清，如果真能實現，那麽我願意全力支持。”

  劉靜庵今天真的是被張學文大氣魄給震撼住了。心底裏對於張學文更加佩服。如果說之前的劉靜庵對於張學文多少有一點報恩的想法，畢竟把自己從監獄裏救了出來。

  那麽到了這個時候，劉靜庵是真的驚駭莫名。

  雖然孫中山高呼那句“平均地權”，但誰真正想過這個問題。其實同盟會的這個口號，和當年李自成、太平天國他們的口號沒什麽區別。忽悠大家而已。

  這一點很多人清楚明白。

  劉靜庵甚至認為，孫中山喊這個口號，都隻是說說而已。根本就沒有想過如何平均地權，也根本就沒有想過任何的步驟。

  可是劉靜庵沒想到，還真有人敢這麽想，而且都已經有了足夠的想法，甚至實施的步驟。如果真的能夠實現耕者有其田，在劉靜庵看來絕對是中國曆史開天辟地的大事情。

  想想就讓人激動。

  “貞一兄，你一定會看到結果的。不過這事情不能張揚，這個……”

  “子清，我明白。你放心，今天你我的談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劉靜庵知道，張學文說的這番話如果傳出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肯定會有一大批人成為張學文的死對頭。

  會有很多地主開始反抗張學文。

  “好。貞一兄，你就拭目以待。看看耕者有其田是什麽樣的社會。”

  “行。子清，那我就真的要好好看看，未來的中國到底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