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蘇晚意不想提及這些，是因為不想讓人覺得她是個自卑又別扭的怪物，明明吃著葉家的飯受著葉家的恩，還矯情地說這些妄自菲薄的話，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但實際上，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從進葉家那一天開始，往後走過的軌跡就不是她能控製的了。

  “阿非，你忘記了，我是個孤兒，要不是被葉家收留，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或許比清蓮也好不到哪裏去。”

  葉明非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對她拿自己和清蓮相比有些不悅。

  蘇晚意卻並不在意，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她的過去，不是這一身的錦衣玉食可以掩蓋的。

  就像一種獨有的氣味，再多的香水遮蓋，也仍能嗅到那一縷異樣。

  “以前我學習的第一課，叫分寸。與人親近要有分寸，不能讓人覺得厭煩。吃飯睡覺要有分寸，不能擾亂了福利院的規矩。被收養家庭挑選的時候要有分寸，不能表現的大喜大悲，讓人覺得我是個沒有教養的孩子。還有，來到這個家之後，跟這裏的每個人相處，也要時時刻刻把分寸放在心上，因為院長告訴過我，大戶人家規矩多，稍有不注意，就會被送回福利院的。”

  她的聲音低低的，有點微啞，卻並不見悲戚。

  這些聽來有些壓抑的言語，對她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回憶和複盤。

  葉明非的眼眸是鎖緊的。

  蘇晚意接著說：“所以剛來的時候，我整個人無所適從，又不能表現出心裏的慌張，就把自己縮在殼子裏，稍微靠近誰就會膽戰心驚。但很快我就發現，哪怕我再小心翼翼也不行，因為這種怯弱自閉的模樣，跟這個家裏的高貴雍容並不相容，格格不入。

  於是我開始刻意地練習微笑，讓自己變得外向活潑，討你的父母親歡心。同時我還注意著不要變得太過諂媚，那會讓人以為我別有所圖。對你，我曾經覺得很頭痛，因為我們明顯不是一路人，你又沒有大人身上的那種包容和圓滑，我的把戲，對你來說似乎並不管用。”

  她還沒說完，他卻已經不想聽了：“好了，不要說了。”

  蘇晚意也清楚到此為止是最好的選擇，起碼還能保留住一點體麵。

  長久以來，她把體麵作為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任何時候都不想突破這道關隘。

  但其實，在有的人麵前，不需要這麽費盡心思地偽裝，太累。

  她輕輕一笑，一隻手扶住了他堅實的手臂：“沒關係的，這些話我早該跟你說的。可是我錯過了很多說出來的機會，總是怕會被你笑話。我忘記了，你是個很善良的人，善良到會因為憐憫而對我心軟，為我做了那麽多事。”

  輕歎一聲，“阿非，我曾經很羨慕一個人，你知道嗎？”

  不等回答，她就繼續說了下去：“我羨慕的不是你，因為我知道不該對遙不可及的東西有非分之想，除非歸零重來一次，否則我永遠都觸碰不到你的人生高度。我羨慕的……是秦朝朝。

  ……她剛來家裏的第一天，就能窩在你母親的懷裏撒嬌，能讓你的父親用那樣慈愛的目光注視，能那麽自然地同你說話，就好像你們已經相識許久。我站在一旁，就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不由自主地觀察著她的一言一行，明明知道很可笑，卻還是將她的每一個笑容都記在了心裏。

  但我笑不出她那個樣子，也做不了她的那些動作，說不清她的那種神態。當她成為葉家眾星捧月的小公主的時候，我最大的感受居然不是嫉妒，而是覺得理所當然。換做是我，我也喜歡這樣的女孩。一輪明媚的暖陽，才能照亮門楣。一彎清幽的月光，隻能增添暗淡的遐想。

  我變成了葉家的透明人。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去處，卻沒人忍心對我說出來。我知道，他們在等著我主動開口，那會留給我最後的自尊。我卻沒那麽做。

  我不想失去葉家的資助，不想錯過上大學改變命運的機會，更不想回到那個讓人窒息的福利院宿舍。所以我裝傻，我努力，我尋找著機會，就是為了把握住那一點改變命運的契機。

  我還是幸運了一次，因為有了你。”

  蘇晚意的手慢慢收緊，指節緊繃，像是要嵌入進男人堅實的手臂。

  “你說有很多人想從你這裏走捷徑。沒錯。因為這樣的事，我也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