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金鈴三
作者:
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5:04 字數:4280
七月底, 安北侯府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聽說你都想起來了?”白衣公子手搖一把折扇,眯著一雙狐狸笑眼,搖頭晃腦, 意味深長。
“嗯。”
裴朔問:“感覺如何?”
男人平靜道:“尚可。”
嘖,尚可。
那就是很不錯。
“真稀奇,”裴朔歎道,“與你才幾月不見,竟變化得險些叫我認不出了。”
他這幾個月一直都在京城,皇宮裏發生了什麽還是聽說了一二的。太後歿了, 景玄帝說是病逝, 可裴朔琢磨著不太像。
想來與眼前這位有關係。
裴朔與虞硯相識已久,可以說除了孟久知以外,裴朔是知曉虞硯秘密最多的人。
甚至有的事他比孟久知了解得都更清楚。
孟久知是安北侯的手下,約束頗多,可是裴朔卻不同, 他好奇心重,且不喜按常理出牌。
當年虞硯在西北一戰成名後, 裴朔便對這位戰神感了興趣,暗地裏查了不少事。
查的結果就是,他千裏迢迢去了涼州,跟安北侯相識, 後來成為了有些交情的朋友。
有一天, 虞硯失蹤了。裴朔在山上找到了他,背著在衣冠塚前跪了幾天幾夜早已發起高燒的人下山, 又把藥給他灌下。
虞硯後來把過去的痛苦都忘了, 整個人性情大變, 裴朔其實挺羨慕的。
總好過他自己, 什麽都記得,卻也什麽都記不清楚,活在糊塗裏,連自己想找的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明姑娘是個好姑娘,”裴朔的目光放遠,語氣豔羨,“若我也能……”
虞硯冷了眸光,手指放在腰間佩劍上,拇指慢慢擦過劍鞘。
裴朔收回目光,餘光瞥見男人的動作,嗤笑了聲。
“侯爺放心,在下不是那位先帝,對別人的夫人不感興趣。”
虞硯淡淡抬眸,“你最好是。”
裴朔似真似假地說完這句試探的玩笑話,見虞硯當真沒有任何的反應,心中愈發感慨。
看來這情與愛力量之大,是他難以想象的。
“此來涼州所為何事?”
據虞硯所知,裴老夫人近來不太好。裴朔從小被老夫人帶大,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出現在這裏。
說起此行來西北的目的,裴朔歎了口氣。
“外祖母的身子愈發不好,她最近總是翻看我母親生前的手記,裏麵總是提到涼州,所以我就來看看能不能……”
能不能找到什麽叫人意外的人或物。
“她上月過完壽辰,我陪了她幾日就往這邊趕。盡管希望渺茫,可我還是希望她老人家能沒有遺憾。”
“家中有舅舅與舅母照顧,但我的時間也不多,若一無所獲,還需盡快再趕回去。”
虞硯還不擅長關心別人的家事,聽罷隻點了點頭。裴朔也習慣了好友這幅冷冰冰又無情的樣子,也沒有多計較。
他搖了搖扇子,望著遠處的月門,嘀咕了聲:“成了婚就是不一樣,連書房都不能進了。”
豈止是不能進,就因為書房中現在有佳人在午睡,他連院子都不能進。
裴朔還未聽說過有哪位大人家的夫人能隨意睡在商議公事的書房裏。
安北侯寵愛夫人甚至到了可以為她委屈自己、委屈旁人的地步。
他們都得乖乖等著那位佳人睡醒、睡夠了才行。
最可氣的是他趕了幾夜的路,到這邊隻換了身衣裳,連覺都沒睡就來看虞硯,結果虞硯無情地把他堵在門口,不許他靠近院子。
兩個大男人頂著盛夏正午的烈日,站在院子門口聊天。
“你身上這衣裳——”裴朔嫌棄地撇嘴,“花裏胡哨的,你何時愛這麽豔麗的顏色了?不是你的風格。”
虞硯微勾了唇角,負著手立在油鬆樹下,眉梢眼角皆能看出他此刻心情極好。
“嬈嬈為我挑的。”
裴朔額角抽了抽,“行,知道了,閉嘴吧。”
“她說我從前的衣裳顏色都太過沉悶,她又知道我不喜淺色衣裳,所以就挑了些鮮豔的。”
裴朔:“……我叫你閉嘴沒聽到嗎?”
虞硯把佩劍挪了挪,露出了他腰間佩戴的那個荷包。
鳳眸稍揚,嗓音愉悅:“嬈嬈親手縫製的。”
他瞥了眼裴朔腰間的配飾,諷笑道:“千篇一律,毫無新意。”
無新意,更無心意。
哪裏像他這個,全天底下僅此一個,價值連城,還傾注了滿滿的愛。
裴朔突然覺得眼前酸臭熏天,他攥緊了拳頭,深吸了口氣,沒來得及說話,又見虞硯抬了下手。
很刻意的動作,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冠。
裴朔一言難盡道:“發冠也是明姑娘給你戴的?”
虞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這不是廢話?
他見對方詫異震驚少見過怪,彎了下唇,故意又晃了晃手腕。
裴朔這才看到這個腦子有病的男人是什麽意思。
所以重點是在手上!
金色的什麽玩意兒啊那是?好像是個鈴鐺?不能吧!
安北侯大概是被人奪舍了,絕對不是裴朔認識的那個安北侯,那個整天都好像別人欠他八百兩銀子的棺材臉絕不會露出這樣欠打的表情!
明家兄弟跟在孟久知身後走進院子時,就聽到虞硯的下一句——
“這鈴鐺,也是一對。”
再一次受了刺激的明卓錫:“……”
啊!可惡!
這已經是明卓錫最近幾日不知多少次聽到虞硯炫耀了!在秦家聽到過,在軍營也能聽到他到處說,來到他府上也不能幸免!
明卓錫決定從今日起,不再崇拜他了!!
虞硯晃了晃手腕,突然想起來什麽。鈴鐺是一對,這衣裳……也該是一對才是。
回頭再做一身一樣款式的,送給嬈嬈一起穿。
這般想著,男人如沐春風般滿足地笑了。
明家兄弟今日來是被秦氏打發給明嬈送東西的。
“姓沈那個富商又去給秦姨送東西,東西扔在宅子門口就跑了。”明卓錫冷笑道,“他倒是聰明,知道秦姨家沒幾個家仆,沒辦法找人把這麽多東西給他退回去。”
秦氏節儉,也做不出糟蹋東西的事,她更不可能親自去沈府,實在沒辦法,還是把明家兄弟叫了過去商討辦法。
明卓錫跟明遲朗知道了秦氏的事,兄弟倆親自上沈府警告了一番。
沈南合還算講理,知道了秦氏果真非單身後,震驚之餘,遺憾地放棄了。
雖然不能再與秦氏有何瓜葛,可是沈南合顯然還沒有死心。
他不再明目張膽地騷擾,找出的由頭都叫人無法反駁,就連送東西都偷偷摸摸,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要不怎麽說那姓沈的聰明呢,他送來的東西都不止是秦姨用的,找的理由也五花八門,拐彎抹角地往侯爺您身上扯呢。”
孟久知點點頭,“主子,有一些是夫人喜歡的,還有您的。”
虞硯不甚在意,擺擺手,“拿下去給將士們分了。”
至於女子用的東西……
虞硯沉吟片刻,“拿去典當了吧。”
孟久知雲裏霧裏,分給將士們他還懂,但當了……他不太懂主子這安排是何意。
人群最後一直沉默的明遲朗突然淡聲開口:“去城西的當鋪。”
虞硯瞥了對方一眼,又冷淡地收回了視線。
明遲朗又道:“用安北侯的名義。”
孟久知想了想便明白了,明卓錫也笑出了聲。
城西隻有一家當鋪,是沈南合名下的。由秦氏的女婿安北侯出麵退掉東西,這是明晃晃的打臉與警告。
送東西給秦氏隻是叫秦家人和明嬈不痛快,但送東西給安北侯夫人,那惹惱的就是一個小氣、記仇、醋意與占有欲都極強的男人。
明卓錫回頭看了兄長一眼,頭一次覺得自家大哥有時候算計起人來,那心思一點都不比虞硯少,不然怎麽隻有他一下就懂了虞硯是什麽意思。
明遲朗說話時,也吸引了裴朔的注意力。裴朔總覺得眼前的青年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明遲朗常年在外辦差,一年當中沒幾天在京城,裴朔以前也經常不著家,兩個人從未見過,但裴朔依舊覺得對方很麵熟。
裴朔暗自打量,明遲朗望著油鬆樹發呆,明卓錫跟孟久知湊在一起數著攤了一地的賠禮,商量著哪些營中用得上。
隻有虞硯把玩著手腕上的鈴鐺時,突然皺了下眉。
他沉默了會,突然轉身往院裏走。
院外的四個男子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紛紛看過去。
隻見虞硯快步往回走時,剛走進院子,書房的門被人打開,有人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男人頓時加快了步子,很快的步速就到了女孩麵前。
“醒了?”
明嬈揉了揉通紅的眼睛,伸出手就往男人懷裏撲,“虞硯……”
嬌滴滴的一聲呼喚,清晰地傳到了後麵看戲的幾個人耳中。
孟久知非禮勿聽,默默捂住了耳朵,還好心地提醒剩下幾人,不想影響心情的話就不要聽。
裴朔挑了下眉,覺得稀奇,好奇地看著。
明卓錫下意識看向兄長,對方麵不改色,隻看了一眼就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樹上。
沒人搭理孟久知,他自己捂嚴實了。
“虞硯,虞硯嗚嗚我做夢了……”
明嬈心有餘悸,手緊緊圈著男人的勁腰。
男人溫柔地扶開她額間濕發,嗓音柔得能滴水:“夢到什麽了?”
明嬈閉著眼睛搖頭,不肯說。
她上午跟劉大寶聊天,知道了劉大寶跟虞硯相識的過程。
聽劉大寶是被虞硯從坑裏救出來時,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
劉大寶是被養父母遺棄的孤兒,被虐待,被厭棄。若是沒有虞硯將他帶回家,劉大寶麵臨的又會是什麽樣的生活?
劉大寶人緣好,知道很多小事,他又告訴明嬈,安北侯手下的大多數護衛都是被他隨手帶回去的孤兒。
下屬們都感恩安北侯的恩情,死心塌地跟著他,人人都說安北侯並非外傳的那般無情冷血,說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隻有明嬈知道,那不是溫柔,那隻是沒能從過去走出來。
虞硯記不得過往,卻忘不掉被人遺棄的感覺,於是他下意識就排斥、討厭。
他有許多討厭的事都弄不清緣由,他一向懶散,弄不清就作罷,隻憑著心情與感覺做事。
見不到小孩子被拋棄,他便順從心意,將那些人都收到自己的府上。
他明明可以是個很溫柔的人,畢竟他有一個那樣溫柔又強大的父親。
可是他隻能任由歲月苛待,變成了如今這般。
明嬈心疼得不行,一想想就紅了眼圈。
她方才夢到了小時候的虞硯被陳琬柔虐待又拋棄的畫麵,哪怕知道那些可能是假的,她也不敢再回想。
“虞硯,你親親我好不好?”
男人愣了下,側了下頭,好像是有所顧慮。
他挺直了背,默不作聲地移了兩步,把她整個人都擋住,嚴嚴實實。
明嬈以為他不願意,委屈地噘了下紅唇。
“你怎麽能拒絕我。”她不滿道。
“我沒有,嬈嬈,我們先……”
虞硯試圖解釋,可話都沒說完,女孩就勾著他的脖子用力往下拽了拽。
然後,柔軟又香甜的唇,帶著虞硯最熟悉的氣息,貼了上來。
男人身形高大,將嬌小的女孩包裹嚴密,外人瞧不出一絲端倪,可那截白皙纖細的手臂高高掛著。他彎了背脊,頭微微偏著,任誰都能猜到他們在做什麽。
裴朔抱起肩膀,看得津津有味。明卓錫紅了耳朵,低著頭看著地上的東西,半晌發不出聲。
孟久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尷尬地咳了聲。
聲音不大,卻能叫虞硯聽到。
虞硯克製著起身,唇上渡上了一層水光。
掛在他懷裏的女孩卻依舊不依不饒,“別跑嘛……虞硯,我還想唔……”
明嬈的嘴被男人的手一把捂住。
她瞪大了眼睛,才剛偷偷哭過的眼睛紅得像隻小兔子,她說不出話來,控訴地瞪著他。
怎麽嘛,她都主動到這個份上,他還能坐懷不亂?
他是不是有秘密了?!
虞硯見她要急,低低笑了聲。
“也不是不能在旁人麵前與你親熱,但……隻怕你害羞。”染著她氣息的薄唇溫柔地貼在她耳畔,若有似無的吐息輕輕撩過耳骨,啞聲開口,“更怕旁人看到你最美的樣子,那樣我會吃醋的。”
他意有所指,想到某些時刻女孩的嬌態,眸光漸漸暗了下去。
從前他曾怒意上頭,當著外人的麵要了她,可現在他不會再做那樣的事,舍不得她哭,見不得她惱。
“什麽?”明嬈茫然了一瞬,突然想到了什麽,瞬間又睜圓了眼睛,她歪著頭要往後看。
虞硯輕笑著,彎下腰一把將人打橫抱起,腳步穩健地往房中走去。
他說:“剩下的事,我們回去再說。”
明嬈的目光越過男人的肩膀,看到了神色各異的幾人。
明嬈:“……”
嗷嗚一聲,紅透了臉,埋進男人的肩膀,再也沒有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