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的孩子
作者:
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5:02 字數:5138
安北侯府的車駕安然駛入京城, 這一路原本都順順利利的,怎料進了城卻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場鬧劇。
舟車勞頓,加上明嬈又來了月事, 身上難受。她無精打采地靠在虞硯的懷裏淺眠, 忽聽外麵一陣喧鬧, 她難受地蹙眉,輕哼了一聲。
虞硯低頭看到她難受的樣子, 心疼地也緊緊擰眉, 手掌貼上她的耳朵, 想為她隔絕外頭的聲音。
“唔……好吵。”她無意識呢喃道。
虞硯不耐地衝外頭問:“何事。”
孟久知隔著轎子的窗簾低聲道:“侯爺, 是明家和王家的人。”
虞硯反應了一下, 才想起來是誰。
思考的這會功夫,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淒厲尖銳的哭喊:“王駿陽!你個負心漢!”
虞硯眉頭緊皺, 正要開口說換路走,便察覺到掌心下的腦袋動了動。
女孩睜開朦朧睡眼,晃著腦袋從他掌心中脫離。虞硯撤了手, 把人往上抱了抱,溫聲道:“吵醒了?”
明嬈嗯了聲,茫然地眨眨眼,問虞硯:“我好像聽到明妘的聲音了?”
她還聽到了王駿陽的名字?不是做夢吧?
虞硯張了下嘴正要說話,外頭又是一聲尖叫:
“王駿陽!你就是這麽對我的嗎?!你跟那個賤人怎麽搞到一起的?!說!!”
虞硯微勾了唇角, 又把嘴巴閉上了。
明嬈無奈地歎道:“看來不是夢。”
孟久知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夫人, 咱們抄的近路, 此刻就在信國公府附近。”
明嬈嗯了聲,她看著虞硯。
“我都快把他們給忘了。”
“我想著你難受, 就讓人抄近路想盡快回家, 沒想到遇上。”
明嬈搖頭, “我沒事。”
“啊!!”
明妘撕心裂肺的聲音突然刺破空氣,響徹雲霄。
明嬈愣了一下,從虞硯懷裏起身,趴到窗邊,掀開簾子往外看。
巷子拐角處一男一女在對峙,他們周圍站著兩撥家丁,顯然是明家這邊的家仆多,把另一邊死死製服。明家剩下的人把王駿陽按在地上,都冷眼瞧著明妘把王駿陽的東西扔在他身上。
明妘手裏拿著一根棍子,一邊敲著地麵,一邊哭罵:“我嫁給你才幾個月啊,你就背著我在外偷人?!你對得起我和我爹娘嗎?!”
王駿陽的臉上沒什麽傷,看得出來明妘即便是再生氣,也沒舍得真的把棍子落在他身上。
王駿陽被那一聲棍子響嚇得縮了縮脖子,他驚慌道:“妘兒,莫要在這裏好不好?咱們回家再說啊?”
他說的家是明家的宅子,那裏是他現在住的地方。
事情還要從明嬈去年十月離開京城時說起,那時明妘鐵了心跟王駿陽好,於是陳氏便頂著殺頭的罪過,把明嬈送上了安北侯的喜轎裏。
明妘順利跟王駿陽定親、成親,一切都很順利。
王駿陽家裏沒錢,皇帝惜才,給狀元郎賜了一座府邸。
新婚後,新房子仍在修建,無法住人,陳氏不願自己的女兒跟著王駿陽去擠王家那個小破屋,於是就把女婿接到了國公府住。
王駿陽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仕途上也算一帆風順,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不想讓旁人看他的笑話。
“妘兒我求你了,我們回家去,我同你解釋。”王駿陽懇求道。
他已經看到有看熱鬧的同僚了,他覺得難堪,臉上一陣白一陣青。
因為替嫁的事,明家在京城的處境並不好,但王駿陽的仕途卻分毫未受到影響。
明妘一開始隻以為是她的夫君能力出眾,皇帝不舍得他這顆明珠蒙塵。後來她聽了些閑話,又自己觀察了些日子,才發現自己的夫君不知何時開始,跟尚書家的女兒勾搭到一起了。
原來是攀上了個高枝,怪不得……
明妘扔了棍子,蹲在一旁捂著臉痛哭。她為了這個人付出了太多,到頭來還是落了一場空。
“妘兒,我真的同李姑娘什麽都沒……”王駿陽說到一半,視線的餘光看到一輛華麗奢美的馬車,他看到車窗上明嬈那張嫵媚傾城的臉,頓時啞聲。
虞硯冰冷的目光透過車窗縫隙刺了過去,看得王駿陽脊背生寒,就連臉上突然挨了明妘一巴掌都沒感覺到疼。
她……回來 了?他們回來了!
明嬈熱鬧看得好好的,後頸衣領突然一緊。
心情極差的男人揪著她的領子,把人提了回去。
轎簾撂下,男人冷冷地道:“回府。”
明嬈跌進溫暖的懷抱,抬頭看著男人冷硬的下頜,驀地笑出了聲。
“哎呀,好酸哦,誰家醋缸翻了呀。”
虞硯垂眸,淡淡掃了她一眼。
別人害怕這視線,明嬈可不害怕。她大著膽子仰頭,唇在他臉上貼了一下。
看到他僵了一瞬,然後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冷颼颼的酸氣頓時消減了不少。
她又笑嘻嘻地高抬了身,手臂圈上他的脖子,用自己的臉頰去蹭他。
軟聲撒嬌:“夫君,我最愛的夫君呀。”
這麽叫了幾聲,終於看到男人忍不住彎了唇角。
他不想笑得太明顯,還克製著抿平,喉結輕輕滾了兩下,將笑意咽了下去。
明嬈也不戳穿他,捧著他的臉,親了他一臉口水。良久,虞硯再也忍耐不住,終於低低笑了聲。
差不多了,明嬈滿意地退了回去,順勢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待好,又閉上了眼睛。
醋勁兒過去,虞硯又想起來方才的事。
他冷靜下來,問她:“要不要我叫人查查明家的動靜?”
“不用啦,他們的事我不關心。”明嬈無所謂地說道,“我現在有你嘛,旁人我懶得計較。”
她懶洋洋地抬起眼皮,那神態跟虞硯像了八成,“不是你說的,叫我多想想你,我現在心裏就一個你,什麽貓啊狗的,我不看不聽不想。”
虞硯猶豫了下,“嗯。”
明嬈這樣想他很開心,但虞硯還是決定叫人去查他們離京的這段時間,明家和王駿陽之間都發生了什麽。
明嬈不在意從前的事,不代表他可以將那些舊賬都輕鬆地揭過去。
有的事是翻不了篇的,畢竟他最記仇,最小氣,最斤斤計較。
……
侯府的家仆早就知道兩個主子要回來,屋子已經收拾幹淨。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好好地修整一番,睡了個好覺。
等到第二天早上,準備進宮見皇帝太後。
“夫君,你說他們知道你也回來了嗎?”
虞硯一手勾著女孩的長發挽成發髻,淡淡道:“知道。”
陸笙楓就算再無能,也不會連他回京這樣大的事都不知道,若是那樣,他這個皇帝也別做了。
明嬈微蹙起眉,透過鏡子,憂慮地看著男人,“那怎麽辦?”
虞硯笑了下,安撫道:“會沒事的。”
明嬈緩緩眨了下眼睛,“好,聽你的。”
換好衣裳,上了馬車。孟久知駕著車朝皇宮而去,車裏的明嬈突然瞪大了眼睛,叫了一聲,“壞了!”
虞硯握住她微涼的手,“嗯?”
“鈴鐺!忘記摘了!”
京城的夏天很暖和,她穿的衣裳不厚,鈴鐺聲明顯了不少。
她說著就要彎腰去摘鈴鐺,虞硯拉著她的胳膊直起身。
他說:“不必,就帶著,叫她聽。”
“啊??”明嬈訝異道,“帶著不太好吧?”
這畢竟是閨房情趣,是虞硯自己的偏好與趣味,叫人聽著……
明嬈的臉頰微紅。
這怎麽解釋啊!
虞硯瞧出她的羞赧,輕笑道:“就叫他們聽著,無礙。”
明嬈還有些不願。
虞硯又道:“待會或許我們會分開,但我一定不會離你太遠,有這個,我能聽到。若是太後要對你做什麽,你就跑,或者晃它,我能聽到。”
“聽到了……你要來救我嗎?”
男人頷首,“自然。”
“你要是沒聽到,或者來不及趕到怎麽辦?”
虞硯笑道:“隻要我還活著,便不會有這些可能。”
他說得篤定,叫人無緣無故就有安心的感覺。
明嬈緊張地抿了下唇,她閉上眼 睛,深吸了口氣。
她將手攥成拳頭,貼上了微微抽痛的腹部,“好,我相信你。”
虞硯把人攬進懷裏,手包裹著她腹前的那隻,有些涼。他皺了下眉,溫柔道:“還在疼嗎?”
疼,不僅是月事在疼,離皇宮越近,似乎又有前世殘存的疼痛又冒了頭。
喉間似乎又湧上來腥甜的血味,她抖了下,往他懷裏鑽了鑽。
輕聲開口:“疼啊,很疼。”
虞硯把人抱緊,“我們回家。”
“別!”明嬈按住他胳膊,“有些事還是早些解決比較好。”
“好,聽嬈嬈的,我們盡快,好嗎?”虞硯低頭吻了吻。
疼痛隨著親吻的到來而逐漸消失,明嬈愣了下,緩緩笑了。
“虞硯。”
“嗯?”
“我真愛你。”
虞硯:“……”
猝不及防又有些莫名的表白直擊男人的頭部,砸得他眼前發昏。
虞硯迷茫地垂眸,對上了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呼吸停了一瞬,喉間幹澀,他咽了咽嗓子,又舔了下幹澀的唇,深深呼吸,仍是抵不過她的熱情帶來的悸動。
終是紅著耳根,偏過頭不敢再看她。
車內突然陷入寂靜,半晌,才聽到虞硯小聲回應:“嗯,我也是。”
小夫妻二人被請進思政殿時,隻有皇帝一人在場。
陸笙楓一見虞硯,愣了一下。
陸笙楓的目光落在明嬈身上,眼中流露出了然的笑容。
虞硯不喜歡他的嬈嬈被人這麽看,他才不管對方是誰,往前邁了一步,擋住皇帝的視線。
他不耐地“嘖”了一聲,冷冷地看著對方。
陸笙楓並不在意,搖頭低笑了聲,“阿硯,快坐吧。阿硯的夫人也坐吧。”
阿硯?
明嬈詫異地看了一眼虞硯的背影。
他們之間好親昵,是什麽關係?
明嬈心中存了疑惑,暗自思忖,因為關係好,所以他前世殺了太後還能免去死罪,這並不是很難的事?
虞硯坐在靠近皇帝的一側,冷淡地問了聲好,便不再看他,沉默地垂著眼睛。
陸笙楓早已習慣虞硯的冷淡,笑著說道:“聽說阿硯回京那日便遇上了狀元郎?”
虞硯沒有言語,倒是明嬈的頭往皇帝的方向偏了下。她才動了一下,便意識到不妥,又慢慢轉了回去。
陸笙楓瞧見她的小動作,覺得有趣,手撐著下巴笑道:“看來阿硯的夫人很感興趣?那正好,你們若是需要朕幫忙便說出來,朕樂意之至。”
“是罷了狀元郎的官?把他趕回老家?哦不,他老家在涼州,阿硯應當不希望他回去吧?”
“說說吧,朕能做到的都會盡力而為。”
虞硯冷笑了聲,轉頭看他,“陛下能做主?”
皇帝攤了攤手,“朕可以試試,阿硯啊,母後也並非完全不講道理的人。”
“說真的,你走這段時間,母後很是想念你,她是後悔的,朕能看出來。”
又來了,又是一套說辭,每一年他回京,皇帝都會搬出來一樣的話來,見縫插針地替太後說好話。
說什麽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多親多近,不要總是敵意太深,針鋒相對又有何好處呢?
虞硯不懂,陸笙楓為何就這般執著改善他跟太後之間的關係呢?
虞硯猛地站了起來,冷著臉朝皇帝走去。
明嬈嚇得心跳停了一瞬,緊張地攥住衣角。
“阿硯?”皇帝倒是不怕,鎮定地坐在原處,看著男人氣勢洶洶地靠近。
虞硯並未顧忌著君臣的距離,他走到了離陸笙楓很近的距離,已經遠遠超過了安全的距離。
他高大的身子擋住了明嬈探究的目光,微微彎腰,似笑非笑,低聲道:“ 陛下不用再替她說話,我知道你喜歡她。你喜歡,但我不喜歡,你覺得她好,不必再告訴我。”
陸笙楓在他靠近時嘴角還噙著從容的笑,這話一出,笑容凝在唇角。
他眸底的笑意淡了下去,眸色慢慢發暗,一抹陰鬱染了上去。
他啞了聲音,“你怎知……”
話才開了個口,便有小太監大聲喊到:“太後到!”
虞硯直起身子,冷淡地看著皇帝。皇帝眸光晦暗地回視,沉聲道:“與朕出去說。”
陸笙楓率先往外走,與太後正麵相對。
隻一瞬功夫,他又換上了乖巧的笑容,“母後。”
太後卻沒看他,視線投向他身後的人。
“去哪?”她問。
虞硯冷笑了聲,沒搭理,他走到明嬈麵前,彎下身子,當著眾人的麵,在女孩的額頭輕輕吻下。
嗓音輕柔,含著濃厚的愛意與眷戀,“我去去就回,你記得……”
說著,往明嬈的腳踝看了一眼。
明嬈羞赧地抿了下唇,心裏的懼意與不安散了大半,她軟聲道:“嗯,等你。”
虞硯徑自往外走,沒有再看任何人。
陸笙楓安撫地攬了下太後的身子,“母後莫要看了,那兒還有位佳人在等您說話呢。”
太後麵色不虞,冷著臉走到龍椅前坐下,目光不善地看向明嬈,挑剔又冷漠。
……
殿外,所有宮人都被皇帝遣散。
陸笙楓淡了表情,冷聲道:“你是如何發現的。”
虞硯覺得好笑,他抱著肩,懶洋洋地靠在柱子上。麵衝著皇帝,眼睛卻不離開緊閉的殿門。
“我從前看到過你對她露出過那樣的眼神。開始不懂,但是後來……”他笑了下,慢聲道,“後來成親,便懂了那是什麽。”
陸笙楓有些煩惱地閉了下眼睛,“阿硯,朕不是故……”
“陛下對臣說什麽抱歉?你的事與臣何幹?沒必要。”
“怎麽沒必要?朕……”陸笙楓歎了口氣,“她在乎你,朕便隻能順著她。”
“陛下為了她對臣百般忍讓?”虞硯笑道,“那更不必了,太後恨不得殺臣而後快,陛下在中間周旋,是兩邊不討好。”
陸笙楓捂住了頭,“阿硯,你莫要這樣講她,她……她很愛你。”
愛?
虞硯先前隻是覺得好笑,眼下卻是實實在在笑出了聲。
“陛下,她討厭我,我也厭惡她,這些皆是世人皆知的事,你真的瞧不出來嗎?”
陸笙楓放棄了說服他,“你真的不在乎朕對母後存了那樣的心思?朕以為能瞞一輩子,從未想過誰會看透……”
虞硯搖了下頭,他一邊與皇帝說話,一邊還分出一半心思聽著殿內的動靜,不知聽到太後說了什麽,他眉頭皺了一下。
站直了身子,正打算推門進去。
皇帝突然低聲呢喃了一句:“這麽多年你都在躲著,就真的不能原諒她嗎?朕希望你可以與她重歸於好,她隻要一個機會……”
虞硯轉頭,微眯了眸,“原諒?”
“難道不是嗎?你不肯原諒,所以怎麽都不願回來,不願見她。”陸笙楓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滿臉懇求,“阿硯,這麽多年朕從未在你麵前說這些,但今日既然挑明,那我們都別再逃避,行嗎?”
他在說什麽,虞硯一個字都聽不懂。直覺告訴虞硯不要再繼續停在這裏,不要再聽下去,但卻一步都走不動。
陸笙楓眼眶微熱,“可你終究是她的孩子,她怎麽可能真的要你死啊?”
虞硯的瞳孔驟縮。
心髒在這一刻像是被一把刀給刺穿,疼得他意識恍惚了一瞬,世界一片寂靜。
頭劇烈地痛了起來,腦海裏突然有許多陌生的片段一股腦塞了進來,又很快如潮水般退散,記憶不再,隻留下了刻骨銘心般撕扯的疼痛。
他像個枯死的木頭,呆愣地站著。
半晌,才啞著聲音:
“你說……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