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吃過藥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51      字數:3545
  天快亮了, 鈴鐺鈴鐺還在低低吟唱。

  明嬈又哭了,這次是在床上,是虞硯最熟悉的那個樣子。

  他微紅著眼眶, 低啞的聲音緩緩道來。

  “你不好奇,為何我從前的夢裏隻有父親,沒有母親嗎?”

  明嬈扶著他的肩,身體的浮動叫人分辨不出她是否點了下頭, 隻聽她難耐地從紅唇中溢出一個“嗯”。

  她好奇過, 但她沒敢問。

  因為不知道虞硯的童年是如何過的,所以害怕觸碰到不能觸碰的回憶。

  虞硯知道她此刻說不出話, 用短促地氣音笑了一聲。

  怎料惹惱了人, 啪得一聲, 胳膊上挨了一下。他笑著把她的手攤平,掌心貼上自己的臉。

  “我方才夢到她了, ”虞硯頓了頓, 補充道,“自我長大以後, 今夜是頭一次夢到‘她’,雖然並沒有夢到臉。”

  他小時候那個女人的樣子早已被他忘記了, 他不想記得那張臉, 所以幾年前遇上裴朔時, 托裴朔尋來了一種能混亂記憶的藥, 把和她有關的部分事都忘掉了。

  自那日起,他的夢裏再也沒有那個女人。

  “我並不想記得她, ”虞硯握著她的腰, 往下重重一壓, 他如願聽到了女子的嬌啼聲, 心中的暴戾稍稍減退,“你想知道為何嗎?”

  “……嗯。”

  “說話,嬈嬈,我想聽你說話。”

  他嘴上懇求,手臂卻一次比一次用力。

  明嬈的一滴淚落了下來,她輕哼了聲,順著他的意開口道:“夫君,我想聽你說。”

  虞硯抬眸,對上女子霧蒙蒙的雙眼。

  那雙眸子裏含著濃濃的一層水霧,眼尾氤氳了媚人的紅,隱約露出了點欲語還休的勾…引。

  優美的頸線弧度隨著晃動不斷變化,死死咬著的嘴唇並不能阻攔一些破碎的音節溢出來,她身上無一處不勾得人迷了心竅,失了分寸。

  她太知道何時該做什麽來馴服他了,偏她也不是有意的,總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無辜的純白,帶著一腔赤誠,來靠近他這個一身汙黑的惡人。

  虞硯多希望她對著他能多些“算計”,就像他對其嬌柔的女子所抱有的偏見一樣,她若是能再多像一些那些女子該有多好,這樣他就能少喜歡她一些。

  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法自拔。

  “你說話呀,怎、怎麽,”明嬈哼哼了一會,才勉強續上話音,“怎麽問完又,又不說,說了呢?”

  “好,我說,我全說。”

  男人啞著聲音,交代了他的全部。

  “我說過我的文采不輸於人,可還記得?”

  明嬈點頭,怕他看不清這個動作,又顫抖著嗯了聲。

  “侯爺吃醋時說的那些話我字字句句都記得。”

  虞硯低聲笑了,“嗯,記得便好,嬈嬈,你可知聽話一句話?”

  “什麽話?”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壘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①

  “嗯,自然聽過。”

  “我說自己少年時便能做出好文章,那都是因為我自小便比旁人都刻苦的緣故,當然,不可否認也有一些天分在裏頭,”虞硯低聲道,“學武也是。”

  他抬起自己的手,亮出掌心給她看上頭縱橫的疤痕和繭子。

  “你看,這都是我努力過後的結果。”

  所以他小時候便是別人口中的天之驕子,所以他能成為征戰沙場的戰神,都離不開他自小的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練習。

  “可我本來是不必這般辛苦的。”

  他說著說著,突然又有些委屈。

  他撐著身坐了起來,抱著明嬈躺倒,調換了位置才繼續。

  “她對我很嚴格,她是個對自己和旁人的要求都很高的人,我不想夢到那個女人,我……”虞硯閉了下眼睛,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怕她。”

  小時候那個女人會把他關在那間黑漆漆的房間裏,一關便是好幾天。

  這期間除了有仆人來給他送飯,他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

  “我從前都不知,家裏竟然還有那樣安靜的地方。”

  那個“小黑屋”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被關在裏麵的時候外麵是不會有人走過的,除了每日三餐來人送飯。

  但他被關著的時候也是不會見到送飯的人,他們都是把門打開一個小縫隙,然後胳膊伸進來,放下食盒,很快就縮回去了。

  等他吃完飯以後再把食盒放回原處,下一頓有人來送飯時會一起帶走。

  虞硯也曾經試圖跟來人說過話,有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仆童和他說了兩句話,之後虞硯便再也沒見過他。虞硯出去以後才聽說,仆童被那個女人的人打死了。

  明嬈以為自己聽錯了,“怕”這個字她以為永遠不會用在虞硯身上。

  “她為何要將你關在那裏?!為何不許你同旁人講話?!不說話人會瘋掉吧?!”

  明嬈很生氣,她氣得連聲痛斥,一聲比一聲響亮,顯然被氣得不清。

  她帶著氣說話就會突然收緊腹部,這便迫得男人不得不停了下來。

  虞硯猝不及防地繃緊了肌肉,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他狼狽地喘了聲,笑道:“嬈嬈,放鬆些。”

  等她情緒稍安,他才繼續道:“關起來便心無雜念,可以安心讀書。”

  明嬈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從未聽過這般離奇的觀點。

  “她為了我專心念書,想了許多法子。”

  比如關在漆黑的屋裏,隻留一盞燭燈,四周都是黑的,隻能看到眼前的書與筆。

  比如幾天不許他與旁人交流,直到寫下一篇能看得過去的文章。

  比如他不好好做的話,就一直罵他,說他是廢物,說他沒有前途。

  那個小黑屋不僅沒有聲音,所有門窗都被封死,他隻能困在裏麵,要想出來唯有一種途徑,便是做到令那個女人滿意。

  她滿意了,虞硯才可以從那道門裏走出來,才能再看見太陽。

  虞硯曾在無助的時候問過父親,他是不是很糟糕,不然為何總是不能叫人滿意。

  父親說他很棒,叫他相信自己。

  虞硯還是更相信父親,所以在父親走了以後,在那個女人又一次把自己關起來時,他反複地告訴自己,自己是很棒的。

  虞硯那時年紀很少,他那般努力不為了那個女人滿意。做得好了能得到什麽呢?

  做得好了他就能從那個房間裏走出去。

  自由。

  那是小時候虞硯最渴望的東西。

  “所以我後來離開京城,選擇了西北。”虞硯低頭吻了一下她,“西北漫天黃沙,天高地廣,人少,最自由。”

  明嬈聽到這,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她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臉,“你父親不知她這樣對你嗎?”

  “他知道。”

  父親都知道,但那是他此生最愛最愛最愛的女人,他不舍得說她一句重話,隻能加倍對自己的孩子好。

  父親曾懇求過那個女人,叫她不要再那樣,叫她對虞硯不要那麽嚴格,可是那個女人卻不以為意。

  她說男孩子就該受些苦,這樣以後便能少吃苦了。

  “他們在我學文還是學武這件事上出現了很大的分歧。”虞硯笑道,“他們甚至為此事吵了一架。”

  頓了頓,他補充道:“我父親很愛那個女人,那是他們婚後這麽多年第一次吵架,是為了我。”

  “她想讓我走文官之路,說那樣才有出息,你知道的,大霖朝重文輕武。”

  明嬈冷笑了聲,“輕武?有什麽臉。”

  虞硯也笑了,手指緩緩劃過她的鼻子,掐住鼻尖,親昵地輕輕捏了捏,“是啊,有什麽臉。”

  最後還是得靠著武將來守衛家國,文官能做什麽,隻不過是寫寫文章罵罵人,頂多在國破家亡時撞個柱子以示忠誠。

  “後來呢?”

  虞硯的頭突然疼了一下,他疼得停了下來,閉了下眼睛。

  明嬈忙起身,手撫上他臉頰,擔憂道:“怎麽?”

  虞硯皺著眉緩了緩,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他淡淡笑了下,“無礙,大概是後遺症。”

  “什麽後遺症?”

  “嬈嬈,我吃過一些藥去忘記和那個女人有關的事情,所以我的記憶並不全麵,隻保留了一小部分。”

  虞硯覺得他很倒黴,大概隻留下了最痛苦的那些回憶,將其他美好的事全忘了。

  雖然他並不覺得和那個女人之間會有什麽美好的回憶。

  忘了也好,無用的事,就該忘掉。

  “後來的事記不太清,但我應該是在失去父親以後,也失去了……”虞硯頓了頓,還是不太想用母親二字來稱呼那個人,他含糊地道,“失去了她。”

  那個女人如何死的,他有些不記得了,大概是她的死並未在他心上留下痕跡吧。

  虞硯現在想想,甚至覺得她死了是件極好的事,他試著代入小時候的自己,若是看見那女人的屍體,他大概會笑出聲吧。

  “你何時吃的那些藥?對身體有無損傷?”

  虞硯搖頭,“沒什麽大礙,我吃藥好像是……好像是十九歲那年。”

  十九歲那年發生了很多事,那年封侯的旨意送到了西北,那年又正好在西北認識了遊曆的裴朔,他正好有那種藥,虞硯便求了一份。

  虞硯不太記得十四歲以前的一些事,尤其是十歲那年父親去世前後,那段時間的記憶都很模糊,但他能記起十四歲那年以後。

  他記得十四歲的時候身邊是沒有“母親”這樣的角色的,他獨自生活在以前的那個宅子裏,每日依舊保持著原來的作息,早起習武,白日讀書,夜晚練字,日複一日。

  他那時似乎已經習慣了獨自一人,所以虞硯幾乎可以確定,那時自己是一個人長大的。

  也是十四歲那年他離開了京城,他記得很清楚,走得時候虞家是沒人的。

  他想若是那個女人還在,一定會拖著他不許走。

  還好的是父親死後的那些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不然他也不能多睡了那麽多年的安穩覺。

  “你時常做夢嗎?”

  “不,隻有最近頻繁一些,”虞硯把人抱了起來,手指撫過她被汗浸濕的長發,溫柔道,“大概是那些藥過了效用吧,因為你來到了我的身邊。”

  明嬈來了,所以他不再懼怕麵對過往,塵封的記憶慢慢被掀起,他又憶起了部分從前。

  “不過不怕,我現在有你了。”他額頭抵住她的,低聲笑道,看不出任何難過,“你不要心疼我,你心疼我就紅眼眶,可我看你這樣,又要心疼你,還有完沒完了?”

  明嬈揉了揉眼睛,“我不心疼。”

  她從人懷裏掙脫出來,爬到床角,把虞硯埋起來的那條金色鐵鏈又薅了出來,一言不發就往虞硯身上綁。

  語氣豪邁,像極了女中色鬼。

  “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