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樁婚事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50      字數:4586
  鐵鏈最終還是在出門之前摘掉了。

  阿青來是要傳話, 說孟久知在院外已經等了半晌,說是有要事。

  有正經事要做,明嬈趕緊催著虞硯把兩個人手腕上的“鐐銬”給解下來。

  虞硯依依不舍地把鏈子放回枕邊, 抱著明嬈又親熱了會, 才帶著一臉被迫上工的不爽,滿身戾氣,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孟久知看到主子這幅要吃人的表情就開始頭皮發麻,但他也沒轍啊。

  若是能自己解決, 他又怎麽會跑這來找罵, 他又不是吃飽了撐的嫌命長。

  孟久知抬頭看著虞硯越走越近, 心頭一喜,心道可終於把這位消極怠工的長官給盼出來了。

  算算日子, 他也好久沒見到虞硯了。

  孟久知目光越過虞硯,還看到明嬈也跟了出來。她隨著他往這邊走了幾步, 像是打算送他出門。

  孟久知聽到她叫了一聲,然後虞硯即將踏出月門的腳又縮了回去, 往回走了幾步, 把女孩抱緊,扣著後腦又深深吻了下去。

  “咳……”

  孟久知尷尬地低下頭。

  色令智昏, 大抵就是這模樣了吧。放在一年前, 誰敢信安北侯也會有這麽鐵漢柔情的一麵。

  孟久知從未這般痛恨自己的耳力超群, 他甚至還能聽到女子嬌弱的拒絕聲, 以及令人耳熱的……那些聲音。

  他耳根發熱, 低著頭強迫自己專心摳衣角,突然身側揚起一陣風。

  虞硯從他身邊走過, 孟久知趕緊跟上。

  “營外抓到了行跡鬼祟之人。”孟久知說道, “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在咱們營外晃蕩。”

  虞硯皺眉, “西戎人?”

  孟久知沒有立刻回答,他猶豫了會,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府門外。

  孟久知搖頭,“京城人。”

  虞硯驀地停下腳步,轉身看他,冷淡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又掃,似乎是在審視。

  一個問題不需要考慮這麽久,除非是有其他難以啟齒的理由。

  “你怎知是京城人?”

  孟久知幹笑,“屬下在京城見過他。”

  虞硯:“……”

  “你見過怎麽不直接說名字?你磨磨蹭蹭什麽呢?這麽閑嗎?”

  虞硯一腔火突然被燎了起來,本來離家去幹活他心裏就不痛快,又聽了孟久知這麽一通廢話,他現在隻想殺個人發泄一下。

  孟久知被訓得頭也不敢抬,心裏直發苦。實在是方才身邊有明嬈在,他不好開口說那人的身份,所以才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

  對於挨罵這種事他有經驗,不能還嘴,隻能先受著,反正主子懶,說不了兩句就累得不想說了。

  果然,虞硯隻一口氣罵了這麽一句話,三個短句,便懶得搭理孟久知,不再開口了。

  一時無話,二人騎馬來到營地,翻身下馬時,虞硯正好在外牆根下頭看到了那個可疑分子。

  虞硯冷肅著臉,大步朝那人走去,手慢慢按在腰間佩戴的寶劍上。

  他最終停在距離幾人兩丈遠的地方,不再靠近。

  “侯爺!”押著那可疑男子的兩名兵衛抱拳行禮。

  二人筆直地站著,手裏的劍連鞘都沒出。

  可疑男子卻渾身是土,臉上也沾髒了,頭發淩亂,像是剛跟人惡戰一場,十分狼狽。

  “侯爺,就是此人在咱們軍營外頭徘徊來徘徊去,鬼鬼祟祟的。”

  其中一個兵衛告狀道。

  可疑男子抬頭,見到虞硯的瞬間,眼裏卻迸發出詭異的光,像是特別期待見到的人終於見到了。

  虞硯皺了皺眉,很厭煩這樣的注視。

  他忍著不耐落下眸光,細細打量,越看,越覺得麵熟。

  但也隻是麵熟而已,打過照麵的人他瞧著都眼熟。能記不住的不多,眼前這號人在他這裏對不上名號。

  肯定在哪裏見過,哪裏……

  虞硯垂著眼,若有所思。

  旁人看不清他的麵容,但隻覺得周身的冷壓更甚。

  那男子突然原地蹦了起來,朝著虞硯就衝了過去。

  不等虞硯拔劍,男子便被離得最近的兵衛給踹翻在地,一個擒拿死死按在地上。

  刀架在男子脖子上,那人突然叫道:“安北侯!我對你有恩!你怎能恩將仇報!!”

  兵衛手一頓,抬頭看向虞硯。

  虞硯倒是來了興趣,挑了下眉,“恩?”

  他低笑了聲,擺了下手。

  士兵鬆了手,男子爬起來,還挑釁地瞪了一眼士兵。

  虞硯沒再看他,而是轉頭瞥了一眼孟久知。

  那一眼意味深長,孟久知頭皮發麻,訕笑著,走上去踹了男子一腳,在男子晃晃悠悠又要栽倒時薅住他的領子。

  “走!”

  **

  一炷香後,那男子被五花大綁,扔在虞硯與副將議事的帳中。

  虞硯有潔癖,外麵來路不明的人他不想讓人踏足自己的領地,於是叫人抬了塊獸皮毯子鋪在中間,把那人扔在上頭,不許他出那個圈。

  那男子實在太聒噪,吵吵嚷嚷著讓虞硯“報恩”,虞硯嫌他煩,讓人往他嘴裏塞上了布條。

  孟久知把人弄老實了,末了又偷偷補了一腳。

  他走到虞硯身邊,這才低聲將此人來曆講明。

  ……

  虞硯十九歲時一戰成名,先帝封其為安北侯以示嘉獎。原本打算那時回京行封侯禮,離開前夕,好巧不巧地又遇上西北不寧,再度陷入動蕩。

  封侯的旨意早早地傳到了西北,但是虞硯卻仍然不能離開,這一拖便又拖了五年。

  自從虞硯十四歲離開京城跑到西北參軍,他再回京時已經二十四歲了。

  時隔十年,走時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再回來已過了弱冠,重權在握,大霖的半壁江山都要依靠他來守護。

  他第一次回到京城時,當時的陳貴妃和康成帝想給他指一門婚事,放眼各世家,陳貴妃挑來挑去,最終選中了耿太傅的親孫女。

  這本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虞硯素來都沒有要成家的念頭,孑然一身,他覺得很好,並不需要旁人參與進他的生活,所以他當即回絕了康成帝。

  可惜陳貴妃一意孤行,執意要讓耿家女嫁過去。

  康成帝寵愛貴妃到了荒誕的地步,也不聽虞硯的意見,直接下了賜婚的聖旨。

  虞硯心裏清楚他們想要用姻親來牽絆他,防止他權力過大而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他沒有再拒絕,懶得再去計較。

  他隻在京城待了一個月就又要回西北去,離開前,有個自稱姓耿的年輕男子找上了他。

  那人聲稱是來告訴虞硯真相的,說是要跟虞硯揭開與他訂婚女子的真麵目。

  虞硯的手指隨意搭在劍鞘上,笑了笑,“若你所言為真便罷了,若為假,你會死。”

  他笑著說的,仿佛是在玩笑,那位耿公子沒放在心上。

  耿公子帶著虞硯去了一處私宅,推開門走進了院子。

  那是虞硯第一回偷聽別人的牆角。

  他聽到屋裏是一男一女在說話,女子是他定下婚約的對象,男子是她的情夫。

  那對男女在屋中火熱纏綿,耿公子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虞硯。

  誰能想到他們來得這麽不是時候呢。

  虞硯卻一臉淡然,麵無表情地聽著。

  等屋裏的動靜歸於平靜,耿公子的腿都站麻了。

  不一會,聽那女子輕聲哭泣:“我不想嫁給那個什麽安北侯,聽說他殺人如麻可怕得很,我害怕,你帶我走好不好?”

  男人安慰道:“皇命不可違,為了你祖父,為了耿家,莫要說這樣的傻話。”

  “可是我真的不願啊,貴妃娘娘怎麽能這般獨斷,全然不聽我的意願呢?”

  男人歎息一聲,“律法如此,誰叫你沒有婚約在身呢。怪我,應當早日迎你過門的,誰能想到出這橫禍。”

  女子哭道:“不怨你,怪緣分,是我們相識太晚……”

  耿公子聽著男女肉肉麻麻互訴衷腸,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突然,那男子的一句話險些把耿公子嚇得魂飛魄散!

  那人道:“這東西你拿著。”

  “是什麽?”

  “鶴頂紅。”

  “什麽?!”

  那男人笑了聲,嗓音溫和:“安北侯為人謹慎,又挑剔得很,他不會輕易叫人近身,新婚夜他唯一不會防備的就是你。你把這藥抹在酒杯上,隻需一點,入口即死。”

  女子驚得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男人又寬慰了她幾句,“莫要害怕,這婚既然一定要成,那麽就要狠心一些,這樣才能救你自己。安北侯死了,西北不能無人鎮守,我會向陛下請旨去西北鎮守,到時候我們雙宿雙飛,再無人能管了。”

  “可是……可是我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女子似乎有信心動,“他死了我便是寡婦了,你真的還要我嗎?”

  男人應允下來,“不論何時我都要你。幫幫我?你知道的,我本事不差,若不是他,西北的功勞本該是我的。”

  女子猶豫了片刻,最終答應下來。

  耿公子被人送回去時,雙腿還在發軟。

  那女子是他的嫡姐,他恨嫡姐害死了他的姨娘,於是跑到安北侯麵前揭穿嫡姐與旁人私通,他可從來都沒想過嫡姐竟然要串通情夫害死安北侯!

  他回想起來聽到此事時安北侯的反應——

  安北侯他似乎隻是挑了下眉,還笑了下。

  他說:“原來是他。”

  安北侯知道那情夫是誰!

  可是為何又默不作聲地悄悄離開了呢?難不成還有什麽後招嗎?耿公子不敢再想。

  日子一天一天過得太平,但耿公子知道,有人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嫡姐的那位情夫自那日之後就再也沒露過麵。

  情夫不知所蹤,嫡姐整日以淚洗麵。到了大婚那日嫡姐上了喜轎,離開京城,去到西北大婚。

  再傳回耿家的,便是喪報。

  與此同時還有虞硯的一封手寫信件,以及一瓶鶴頂紅。

  虞硯給過耿家姑娘機會的,他已殺了那個情夫,若是她能就此收手,虞硯會找個由頭,將新娘子送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除了留在西北,任何地方他都可以派人送她去。

  可惜,她仍是選擇將鶴頂紅帶上了喜轎。

  耿家上下都知道了事件始末,他們送過去的新娘意圖謀害安北侯,這樣的罪行若是報到皇帝那裏,耿家的下場必定淒慘。

  新娘子“因病暴斃”在路上,耿家人不敢多說什麽,他們隻求此事都盡快平息。

  耿太傅怕虞硯以後會對耿家下手,於是帶著一家人回了老家,往後多年再不踏入京城。

  耿太傅過世後,耿家便再也沒有耿公子的容身之所,他一個庶子本就不受重視,更何況他還是告密者。

  剛正不阿的祖父不在了,再無人能護著他,他想起姨娘慘死的模樣,連夜逃離了老家。

  他不知該去哪,隻能來西北找虞硯,畢竟若不是因為虞硯,他還能待在耿家做一個不受寵的公子,起碼不愁吃穿餓不死。

  ……

  “所以他以為那件事對於本侯來說,就是恩了?”虞硯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

  他以前是從來不在意娶到的是誰,若是可以,他倒是想一輩子不成婚。

  他所在意的是背叛二字。

  虞硯不屑地冷笑了聲,拿眼睛睨著耿公子,“你當真因為那女子能害死我?”

  虞硯的本事,也隻有他身邊的人才最清楚。

  這普天之下若有人能害他,怕是隻有明嬈一人。

  孟久知想起陳年往事,緊張地閉了下眼睛。

  那個“情夫”他也認識,那是他們當初一同參軍時的摯友、夥伴,起碼那件事之前,孟久知把真心那人當朋友。

  卻不知朋友何時對天資和能力都出眾的虞硯生了嫉妒之心,起了背叛他、要害他的心思。

  背叛是虞硯最不能容忍的,於是那人第二日便被虞硯從被窩裏薅了起來。他把人帶到暗牢,然後親手剝掉了那人的皮。

  完完整整的皮,沒有一處破損,。

  骨肉扔到野外,被野狼野狗一夜蠶食幹淨,皮被好好地保留了起來,仍掛在暗牢裏。

  那是孟久知第一次見識到虞硯的殘忍,殘忍到令人懼怕。

  他能冷靜地動手,然後在事畢後,麵色平靜地走到池邊去洗手。

  那天他洗手花了小半個時辰,搓到手指都發紅發紫,指肉都泡得浮腫了才停下。

  孟久知回神,“侯爺,此人如何處置?”

  虞硯懶洋洋地靠在座位裏,手撐著下巴,思忖片刻,“找上了門,是想從本侯這要錢?”

  他淡淡掀了眼皮看向耿公子。

  耿公子還被塞著嘴,說不出話來,他忙點頭。

  “哦,要錢啊……”

  那還算好辦。

  虞硯衝孟久知揚了揚下巴,“給他五百兩,不,一千兩吧。”

  耿公子眼睛發亮,忙要磕頭。

  虞硯又道:“拉下去,割了他的舌頭,省得他在嬈嬈麵前亂說話。”

  能找到軍營來敲詐他的錢,想必也能找到侯府去跟嬈嬈胡說八道。

  要不再挑斷了手筋?畢竟不能說話還能寫字,若是一封書信送到侯府,那虞硯也吃不消。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以前那些事被明嬈知曉,他是不想叫明嬈心疼他。

  她最心軟,若是聽到有人曾要害他,必定要心疼的。

  她要是心疼、不開心,虞硯心裏也難受得緊。

  “嗚嗚嗚嗚!”

  耿公子嚇得臉色慘白。

  虞硯起身,慢慢走過去,在他一丈遠外地方停下腳步,“你想說你不會再來,不會亂說?”

  “唔唔唔!”

  虞硯低聲笑了起來,“本侯可不能放任這樣的隱患,誰也別想去騷擾她。”

  一千兩買一條舌頭兩條手筋,不虧不虧。

  虞硯今日被迫想起來那些令人討厭的往事,心裏愈發渴望明嬈的安撫。

  他歸心似箭,不願再多說一句,匆匆回府去了。

  孟久知把人拉了下去,動手前,語重心長道:“你該慶幸先來了營地而不是侯府。”

  若是直接去了侯府,那丟的就不隻是一條舌頭了。

  若是直接去了侯府,那丟的就不隻是一條舌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