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同生同死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49      字數:2548
  明嬈著涼了, 晚膳後服了藥,她很快睡著。

  虞硯給她掖好被子, 輕手輕腳地出了臥房。

  他叫來禾香,叮囑她照看好明嬈,若是有事,就去書房找他。

  那條金色鐵鏈被虞硯拿回府後,便直接鎖進了書房的暗室裏。

  虞硯也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去定了這條鐵鏈,更想不通為何拿回來時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生怕被明嬈發現。

  他既做了,便該有勇氣承認和麵對, 可是對著明嬈的時候, 總是多了那麽幾分小心翼翼和膽怯。

  虞硯又帶上手套,拿著布,認認真真、裏裏外外地擦拭好盒子,打開。

  從裏麵拿出鐵鏈,每一寸都擦拭幹淨。

  反複擦了又擦, 清潔掉所有外人的痕跡,他才脫下手套,手指覆了上去。

  金燦燦的鏈子說不上有多好看,看著倒是確實比黑鐵的顏色好看不少。

  虞硯閉上眼睛, 幻想著明嬈白嫩的肌膚被這鎖鏈給緊緊纏繞的樣子,渾身的血又朝著某處奔湧而去。

  他驀地睜開眼, 從旁邊拿過一個木匣,把鏈子放了進去。

  **

  夜晚降臨, 虞硯懷裏抱著睡熟的女孩, 再度陷入夢中迷霧。

  在虞硯過去的二十多年的人生裏, 他最不願意回顧的就是九歲的那一整年。但他最開心的, 也是在這一年。

  九歲那年,北邊的戰爭結束,父親結束了邊疆的守衛工作,回到了京城。

  虞父向先帝康成帝上書,請願解官歸家,一心一意回去照顧兒子,康成帝答應了。

  從年初到七月,這幾個月時間是虞硯最快樂的日子。

  每日清晨父親帶著他習武,早膳過後又督促著他念書,虞硯每天都和父親形影不離,他小時候每年生日許下的願望終於在九歲這年得以實現。

  虞硯那段時間訓練得愈發刻苦,他想要叫父親看到自己很努力,很棒。他想得到父親的肯定,因為父親是他最崇拜的人。若是能得到他的誇讚,虞硯會很開心。

  父親從前休假回家時,對虞硯一向不吝誇獎,父親總說阿硯是他的驕傲,阿硯最聰明,做什麽都能做到最好。

  他原本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親。

  可是他這次辭官歸來,人卻好像變了。

  就算虞硯做得再好、再努力,父親的眉間始終縈繞著淡淡愁雲,他總是愁眉不展的,看著虞硯的時候,總是很勉強地笑。

  虞硯不懂為什麽,隻當是自己不夠聽話,不夠優秀,於是他更加努力更加勤勉。

  睡覺的時間又少了一些,早點去練劍,晚上練字練到深夜。他讀了很多書,看了很多劍譜。他成長地比別人的都快,可父親的誇讚卻一直沒有再來。

  一個很普通的早晨,虞硯再一次與父親對劍,他終於能在父親的手下打過五十招。

  他甚至還將父親的劍挑落在地上!

  “父親!父親!!”小男孩十分興奮地揮舞著手臂,眼裏閃著期待的光,隻等著父親滿意的笑臉以及他讚歎的話語。

  可是虞硯依舊沒有等到。

  虞硯看到父親揉了揉手腕,恍然回神,呆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劍,然後毫無征兆的,突然落了淚。

  虞硯手足無措,害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了父親生氣,驚慌失色地走了過去。

  他早就感覺到了父親心不在焉,若不是父親的心思不在對劍上,他隻怕也沒辦法在五十招之內將父親打敗。

  是他下手重了,把父親打疼了,所以父親才哭的嗎?

  是了,肯定是這樣,畢竟他每次練劍受傷,也是疼得忍不住落淚。

  他時常躲在角落裏哭,有時是因為習武太苦,有時是因為文章太晦澀難懂,有時則是因為練字練到手握不住筷子。

  “父親,父親,你怎麽哭了?”

  “你別哭,我錯了,別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

  虞硯腦子裏突然浮現這句話。

  他不知道自己觸到了父親什麽傷心事,叫一個總是笑嗬嗬的硬漢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父親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一個輸給兒子的早晨裏,驟然爆發。

  後來父親的身子愈發不好,他的手受了傷,再也拿不起劍,他開始酗酒,再也不能陪虞硯練劍。

  這樣糟糕的日子很短暫,好像隻過了一兩月,又好像隻過了短短幾天。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虞硯知道了原因,知道父親最在乎的東西被人奪走了。

  那一日他的天塌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

  父親……

  “唔……”

  虞硯知道自己在做夢,他不想再夢下去了。他強迫自己醒來,可是意識與身體都不由他支配。

  於是他再一次地回味了一遍那天發生的事。

  九歲那年的最後一天,七月初六。

  他看到一個有些臉熟的男人從他家走了出來。

  那個男人走到虞硯麵前,半彎了腰,摸摸虞硯的頭,笑得溫和好看。

  男人說了什麽,虞硯記不清了,他隻記得那時那刻,耳邊傳來的婢女慘叫的聲音。

  虞硯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紮在那個男人心口的劍。

  劍握在他自己的手裏,白刀子進的,紅刀子拔出。

  虞硯的臉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男人被人扶好,有帶刀劍的侍衛要殺了虞硯,卻被男人製止。

  男人走了,耳邊盡是哭泣聲。

  有人說,老爺吐血了。

  有人說,夫人嚇得昏過去了。

  有人說,快把小少爺帶走,別嚇著他。

  虞硯掙開鉗製,跌跌撞撞跑到父親的房中,看到父親胸口一大片暗紅,還有他口中源源不斷往外湧的鮮血。

  父親最終是在半夜咽氣的,他甚至都沒撐到醜時。

  他陪著虞硯走過了九歲,亡故在了十歲的第一個時辰。

  “阿硯,記住,抓不住的東西不要強求,那是你們沒緣分,失去的也不要強留,那本就不屬於你。”

  “不屬於你的,記得放手,放手……”

  “不要強求,不要陷入執拗,那樣是錯的,記住……”

  ……

  ……

  心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痛得虞硯忍不住緊緊蹙眉,手攥緊心口的衣裳,指節用力到青筋爆現。

  半晌,疼痛平息,他逐漸平靜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

  再睜開眼,眼眶通紅,眼神清明。

  他緩緩坐起身,嘴邊勾起一個冷淡的弧度。

  抓不到的不要強求?

  不屬於我的就要放手?

  “我偏不。”

  “我偏不。”

  隔著時空,兩道聲音重合在耳畔。

  一道清脆稚嫩,才剛被奪去所有天真。

  一道低沉沙啞,早已曆經世事,變得成熟而冷靜。

  那是父親臨終前最後的幾句話,他記了半生。

  那也是虞硯頭一次對父親的叮囑說不。

  虞硯撩起半邊床幔,抬頭望了望外頭的天色。

  天光微亮,是每回他與父親切磋的時辰。這麽多年他都保持著這樣的作息,一到這個時候就會醒。

  虞硯回頭看了一眼明嬈,眼中的執拗與瘋狂越來越濃,病態的占有欲再也掩藏不住,頃刻間如洶湧的波濤,眨眼間便湧了出來。

  他慢慢湊近,俯下了身,在女孩臉頰上印下輕柔的一吻。

  目光癡迷,在她臉上流連。

  指尖帶著繾綣與眷戀,輕輕地在她的膚上掃來掃去。

  他從木匣中拿出那條半丈長的鐵鏈,一端鎖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從明嬈的身下穿過,係在她的腰間,怕硌疼她,往腰與鏈子中間塞了不少被子墊著。

  嘩啦,嘩啦——

  稍稍一動,鏈子清脆作響。

  他喜歡的東西就算傾盡所有也要握在手裏。

  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死。

  永遠也不會有放手這個選擇。

  虞硯支起一條腿,手肘隨意搭在膝上。

  他懶洋洋地半闔著眸,麵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中的鏈條,靜待著天亮,靜待著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