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都可以
作者:柚一隻梨      更新:2022-03-26 14:47      字數:3992
  後半夜明嬈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被一條渾身是火的大蛇用力纏遍全身, 她整個人都被牢牢地綁著,蛇身橫亙在身前,勒得人皮肉生疼, 呼吸不暢。

  那大蛇長約兩丈,從脖子到腳, 每一寸都緊貼著她的皮膚。

  堅硬的鱗片不是冰冷的, 像是剛從火場裏打了一圈滾似的,把她都灼得燥熱難耐。

  黑漆漆的山洞裏, 黑暗掩映中,燒灼的烈焰源源不斷地在腳邊炸開,空氣裏的溫度節節攀升,水汽被蒸幹, 每一次呼吸都灼著氣道,叫人口渴難忍。

  突然,那大蛇吐著信子,湊到了她的耳邊。

  它衝她吐息,不是意料中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險惡毒,而是略帶冷淡香氣、有些熟悉的味道。

  “別亂動。”它說。

  明嬈:“……”

  大蛇說話了?!!

  明嬈直接就嚇醒了。

  她驀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

  醒來才發覺,自己哪裏是被什麽蛇纏上了, 自己是被虞硯箍在了懷裏。

  他的兩條長腿打著彎地鉗製住她,就像蛇體纏身那般,兩條鐵一般硬的手臂肌肉繃著,用力把她抱在懷中,像是要把她拆開揉碎, 嵌進身體。

  難怪呼吸困難, 這麽睡著, 怎麽不把她勒死呢。

  “虞硯,你輕點,抱這麽緊作甚?”明嬈艱難呼吸,拍拍他的小臂,“我喘不上氣了。”

  虞硯毫不放鬆,甚至還收了收,咬著她耳朵冷笑,“怕你不老實。”

  他從背後抱著她,使壞地往前貼了下。

  明嬈立刻僵住身子,不敢亂動,“你怎麽、怎麽……”

  “嬈嬈,天亮了,你不知道早上是男子意誌力最薄弱的時候嗎?”虞硯對著她耳畔低語,“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明嬈一大早就成功地被他調戲得麵皮發紅。

  以前每晚房中的鈴鐺聲都要響到半夜才停,她早上睜眼時,虞硯也不會抱得她這麽緊。他有時已經出門去了,有時則是已穿好衣裳,靠在旁邊出神,所以明嬈其實沒怎麽體會過虞硯口中說的“最薄弱的時候”。

  更何況夜裏折騰夠了,早上虞硯也很體貼地不再動她。

  可此刻不同。

  明嬈慢慢回頭,偷偷瞅了男人一眼,四目相對。

  他雙眼下一團烏青,眸子漆黑,眼裏無神,眉宇間皆是煩躁,整張臉都寫滿了“喪”。

  這是個已經十日沒吃過肉的,欲求不滿的餓狼。

  明嬈猛地轉回頭,閉上了眼睛,假裝自己服用了迷藥,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不想。

  裝著裝著,迷迷糊糊又有些困了。

  半夢半醒間,她好像又聽到那條大蛇在咬牙切齒地囉嗦什麽,是什麽,她沒有來得及聽,便又陷入了無邊黑暗裏。

  ……

  明嬈再醒來時,床上隻她一人。

  她饑腸轆轆,揉揉眼睛爬起來。

  第一回宿在他的書房裏,睡得並不算好,也不知是因為這裏的床有些硬,還是因為有點擠。

  明嬈戳了戳不算太厚的被褥,想起最近都趕著虞硯來睡這裏,心裏有些內疚。

  “在想什麽?”

  虞硯走了過來,手裏托著一個剛浸了熱水的帕子。

  他在身側坐下,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將帕子覆在她的臉上,給她擦臉。

  明嬈的腦袋被他揉的晃了晃,“唔……我在想,要不今晚回房睡吧?”

  “你嗎?”

  明嬈音調拐著彎地“嗯”了一聲,表達了否定的回答:“是我們呀。”

  虞硯的手頓了一下,語氣意味深長:“還能有我?”

  明嬈聽出話中的危險,立刻警惕,“隻是單純地睡在一起,一月之期還未到。”

  男人不屑地哼笑,“知道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麵對明嬈時,所有決策都隻會是錯誤的,不如還是聽她的好了,自己若是再自作主張,隻怕還要引來無窮後患。

  梳洗打扮後,用了早膳,虞硯拉著明嬈來到書案前。

  他從桌上拿起一尊硯台,偏泥土色,微微發紅的深褐色,虞硯一眼就看出了這是端硯老坑石。

  他托起硯台,手指從石料表麵略過,石質細膩,紋理如絲,是件罕物,極具收藏價值。

  虞硯瞥了一眼明嬈,笑道:“昨夜你偷偷放下來的,是這個?”

  明嬈臉色微紅,眼睛四處飄著,“嗯。”

  虞硯又不說話了,他仔細看著石料的每一處,越細看,眉頭慢慢皺起。他蹙眉回憶,想起什麽,牽起明嬈的手放在掌心查看。

  指腹上還有幾道細痕殘留,這是上回除夕那日他發現的傷口,都過了半個多月了還沒好。

  虞硯把她的手指緊緊攥住,沉聲道:“你親自動手了?”

  明嬈撓了撓他的掌心,“嗯,不過就是隨便打磨了一下,你看底端嘛。”

  翻開細瞧,角落有一個圓圈一樣的東西。

  明嬈不自在地赧然道:“我刻不好,本來想畫個硯台的樣子,但是變成這樣了。”

  男人看著那個一點樣子都沒有的圓圈,低低笑起來,“不錯,世上獨一無二。”

  明嬈見他愛不釋手,沒有再繼續追究她受傷的事,瞧瞧搓了搓手指,鬆了口氣。

  “怎麽想起來送我這個?”

  “新年禮物呀,除夕那日就做好了,之後……”

  之後發生了那件事,沒心情,沒機會,沒想起來送他。

  昨日虞硯接連受了委屈,明嬈就想著怎們能安撫他一下,然後就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禮物沒有送出手。

  “這是你的名字呀,虞硯,硯,我想送給你。”明嬈道,“本來我還想著刻上你的名字,再刻上二十八,但是太難了,我實在不會,就刻了個圈。”

  “二十八何意?”

  “年歲啊,你不是二十八了嗎?”

  男人沉默了半晌,糾正道:“本侯今年二十七。”

  明嬈提醒:“二十八,因為過年啦,我也十八啦。”

  虞硯堅持,“就是二十七。要到七月生辰才能再長一歲。”

  他放下硯台,摟著明嬈的腰,把人輕輕攬在懷裏。

  明嬈在他懷裏笑得花枝亂顫,沒想到虞硯這樣的男人能這般幼稚、這般斤斤計較。

  “一歲而已,又有何差?我又不是沒跟著長。”

  虞硯不語。

  有的,差別可大了,聽上去他又老了一歲,而她還是最好的年華。

  虞硯歎了口氣,十歲的年歲差,終究是他撿了便宜,他得好好鍛煉身體,不能因為新婚就懈怠了訓練,不能叫她覺得自己老了才行。

  虞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趕忙岔開。

  他溫柔道:“七夕那日送了我鎮紙,現在又送這個。”

  “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隻是你為何會想著送我文房四寶,而不是刀槍劍戟呢?”

  虞硯很好奇,畢竟是他是武將,不是文臣。

  除卻第一回那是個意外情況,這回可是蓄謀已久,原因呢?為什麽就覺得他會喜歡這些東西。

  明嬈仰頭,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眼睛靈動俏麗。

  她指了指桌子,笑道:“你將我隨手送你的鎮紙一直隨身帶著,走到哪兒用到哪兒,我就知道你喜歡。”

  虞硯眉眼帶笑,“你又怎知我是真的喜歡那東西,還是因為那是你送的?”

  明嬈愣了一下,這還真沒想過,她看到他日日帶著,日日在用,還以為他是單純喜歡這個東西。

  “我喜歡用,是因為那是你給我的。”虞硯道,“你若是隨手給我一個發簪,一盒胭脂,我也會好好珍藏。”

  胭脂他沒辦法用,隻能隨身帶著,發簪他可以束在自己發上。

  “所以隻是湊巧嗎?”明嬈輕聲喃喃。

  虞硯聽不懂,“什麽湊巧?”

  “那你不喜歡文房四寶嗎?”

  虞硯想都沒想,“嗯,談不上喜歡。”

  頓了頓,又道:“我喜歡什麽,你不知曉嗎?”

  他喜歡的東西屈指可數,因為喜歡是麻煩的,喜歡需要傾注感情,但是討厭不會。

  討厭是隨心所欲的,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努力,隻要他願意就好。

  所以他喜歡的東西總是很少,討厭的事卻很多。

  “怎麽會這樣……你沒騙我?”明嬈徹徹底底地怔住了,“那……那你博古架上那些?”

  她以為他書房裏整整一個架子上的文房四寶,那些珍品,都是他自己喜歡,可是虞硯現在說不是。

  這誤會從前世延續到今生,誤會大了。

  “騙你?我從不騙你,也不會對你說謊。”

  男人淡聲解釋,“那些都是我父親的藏品,不是我的。”

  明嬈聽到這個陌生的稱呼,又是一怔。

  不管是“父母”,還是“爹娘”,這種極為親密的稱呼都很少從他口中聽說。

  明嬈記得虞硯曾隨口提過,他已經沒有家人,他的父母都早已過世。

  “我父親生前很喜歡收藏那些文人才用的玩意兒,他過世後,我沒舍得將這些東西丟棄。”虞硯笑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不太一樣。”

  “你父親……他是文人嗎?”

  虞硯抬眸,目光略過明嬈,投向她身後的博古架。

  目光有些縹緲,似在回憶,似在懷念。

  半晌,才道:“他同我一樣,也是一名武將,隻不過他與我不同。”

  “他見慣了戰場上的生離死別,隻想著早些退隱,去過安逸的生活,所以他喜歡這些溫吞無聊的東西,還總是暢想著,等再大勝回朝後,如何去安排自己的每一天。”

  “而我卻不同,我喜歡廝殺,喜歡你死我亡,見慣刀光劍影,處境越艱難,我越興致勃勃,所以那些寫寫畫畫的事,我最討厭。”

  越是直截了當,能定人生死的事,他越喜歡。

  他不像父母中的任何一人,這大概也是他不被人喜愛的原因,因為是個怪胎。

  虞硯從回憶中脫身,再度看向明嬈,目光繾綣纏綿。

  “不過以後大抵是不同了,我想,我大概能理解父親的心境。”

  “因為我此刻就同他一樣,隻想著帶著你去到一方清淨之所,不問世事,隻和你平淡地過完餘生。”

  明嬈毫不懷疑虞硯喜歡著她的那顆心,也相信他不會欺騙她,可她卻從中品味出一絲不同。

  男人此刻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溫柔誠懇,然而卻沒有多少向往與憧憬。

  他似乎在害怕,在掙紮,在抗拒平穩安逸的人生。他真正向往的,仍是那個戰場。

  若是虞硯為了明嬈而放棄熱愛的事,那麽明嬈會一生愧疚難安。

  於是她笑著將他抱住,滿懷期待地說:

  “可我喜歡的,是那個英勇善戰的安北侯,西北百姓人人尊敬的大英雄。”

  虞硯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回答,他有些迷茫,“什麽意思?”

  成家以後,難道不是每個女子都希望日子能過得更加順遂、富貴嗎?

  他為人夫君,理應給對方最舒適的人生,他從前不懂,有了夫人以後,想明白了很多。

  明嬈搖頭,“可我更喜歡你身披鎧甲,手執銀劍的樣子。”

  “我拿著筆,你就不喜歡了嗎?”

  “也喜歡呀,侯爺是想以後走文臣之路嗎?”明嬈又搖搖頭,抱著男人的胳膊晃了晃,“我知道侯爺的文采不輸人,十四歲時閑暇所作的一片策論,引得帝師與翰林都讚不絕口。”

  這話虞硯曾經對明嬈說過,可如今再聽她複述,虞硯覺得有些難為情。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歡,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歡什麽,咱們就做什麽,不勉強的,我都可以。”

  虞硯喉間被這話生生哽住,他凝望著女孩,心頭萬分複雜的情緒洶湧翻滾。

  他情緒有些不對,明嬈擔憂地看著他,未等關切問出口,明嬈又被人用力抱緊。

  “你……你都可以?”

  虞硯也不知怎麽,嗓音突然帶了些哽意,話音微微顫抖,聽上去不可置信。

  明嬈聽得心裏很不舒服,她直覺有哪裏出了問題,可是她說不出來。

  隻能笑著說道:“我都可以,嫁夫隨夫,你聽我的,我跟著你,這不是很好嗎?”

  虞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把頭埋進女子頸間,竟是慢慢紅了眼眶。

  虞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把頭埋進女子頸間,竟是慢慢紅了眼眶。